爭功名廟堂之高,淡泊意江湖之遠
金喬覺聽聞此言卻是一愣,因不解笑道:“娘子如何深知我與那賊人武功高下?”姒飛天見狀便知自己失言了,因找補着笑道:“老爺這話差了,我雖然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過是尋常防身之用,你們兩人的武學,深情底理婢子如何得知,只是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婢子常見那海捕文書上說,那錢九郎原是下五門門長之位,老爺卻是名門正派的嫡傳弟子,即便是路數內功旗鼓相當,只怕那賊子心腸陰鷙性情乖張,老爺忠厚之人未必是他的對手。”
金喬覺原本因飛天斷定自己不如錢九郎,心中有些悶悶不樂的,如今聽聞這樣一番溫顏軟語,復又有些驕意橫生起來,因點頭笑道:“這辦案拿人之事,卻與江湖上單純比武一試高下又有不同之處,那錢九郎早年在大理寺受刑之時,曾經給那正卿剔去了武骨,如今雖然內功還在,只怕行動不便,多半是個廢人了,就算他有什麼邪魔外道可以化腐朽爲神奇,常言道邪不侵正,金某倒也並不怕他。”
飛天聽聞金喬覺此言,心中便知他自恃少俠身份上三門的首徒,與往日裡自己盤桓的師兄弟們多有相似之處,並不肯將那錢九郎十分放在眼裡,只是當日那錢九的功夫是自己親見的,就算在師門之中,這位金師兄的武功高出自己一截兒,只怕也未必製得住那錢九郎,如今若是能避則避,又如何上趕着去蹚這一趟渾水呢。
想到此處,因一面佈菜在他碗裡一面笑道:“左不過還有三班班頭頂着,咱們雖然武功出衆又是領着朝廷的餉銀,卻也犯不上做那出頭的椽子,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老爺就算意欲賣弄手段,到底也該爲我們母子做些長遠打算。”
那金喬覺原本因爲今兒衙門口內,新上任的太爺對自己三班班頭冷嘲熱諷,得了辦案不力的考語,心中很有些爭競之意,意欲在江湖上作爲一番,尋得了錢九的蹤跡,此番若能將這賊子一舉歸案,倒也是自己在六扇門中揚名立萬的顯身之機。
如今給妻子這樣一番好言勸慰,不禁心中暗道自己好生糊塗,此番迎娶飛天過門,又認養了志新作爲養子,早已是有了家室之累的人,又過了而立之年,如何還能如當日師門學藝之際一般,還做那策馬凌劍,快意恩仇的江湖勾當。
金喬覺想到此處因點頭笑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今兒不過是在衙門口中給那太爺催逼得急了,方纔心中生出這些貪嗔之意來,左右那六扇門的差事原也不與我少俠身份相干,當日爲了尋覓我弟弟的行蹤,不得已才投身到此處的,如今他若在世,只怕也早已娶妻生子了,不回來瞧我們,只怕是人大心大,既然如此生份,我又何必再去攀扯,況且如今娶了娘子爲妻,平生夙願得嘗,往後各人緣法,也是不可強求的,此番辦案,能辦則辦下來,若不能辦時,少不得掛印封金挈婦將雛歸隱江湖,卻也許多逍遙快意之處。”
飛天雖然早知這位金喬覺金師兄是爲了尋訪自己下落方纔投身六扇門中,只是今兒聽他自己表白一番,心中滋味又與往日不同,如今聽聞他言下之意,似是與自己相處一段時日下來,已經漸漸將往日戀慕四兒的心意轉到自己身上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是喜是憂,且喜他一番話說得淡泊,到底是心儀江湖之遠,不慕廟堂之高,也算自己當日原沒看錯了他。
因點頭笑道:“難爲老爺想得通透,各人夙緣不同,原是不必強求的,暫且尋訪着看看,若真要沒個頭緒,咱們也算是盡了責,若是衙門裡頭太爺竟不能將息,就免了這個差事依舊回鄉務農原也是好的,如今我養下志新十幾年,也並不求他能聞達於諸侯,只要苟全性命比什麼不強呢?”
金喬覺原本今兒在衙門口裡受了那太爺的閒氣,他自視甚高愛惜羽毛,因有些萌生了隱退江湖之意,只是因想着飛天嫁過門來,原是打算借重自己在衙門口的勢力,爲志新落下戶籍,一面謀得一個進學的機會,因有些不知如何對飛天啓齒自己的退意,如今見這姒家娘子的見識不俗,倒不以志新進學爲要,反而十分關切自己安危榮辱,因心中十分柔情蜜意,感嘆自己當日不曾看錯了這位娘子,果然容貌人品堪稱婦德典範,又比尋常婦人更有些見識。
想到此處因搭訕着笑道:“若是此番做了掛印封金的勾當,只怕志新來日進學卻不好辦。”飛天見狀尚未答言,但聽得志新笑道:“爹爹很不必爲孩兒擔心這個,如今孩兒唸了幾年書,雖然不曾列入聖人門徒,卻也明白這個道理,讀書原也不是爲了那黃金屋顏如玉的勾當,只以明理爲要,況且我們先生又是極清貴的宿儒,原不甚傳授許多時尚之學,只要記得孝悌仁愛是爲做人的根本,如今爹爹既然在衙門裡不順心遂意的,孩兒如何能爲了自家前程富貴,讓爹爹爲我做那摧眉折腰事權貴的勾當,卻不是辜負平日所學的聖人之言,對不起酆大先生這幾年的寒窗栽培麼?”
那金喬覺聽聞志新這人小鬼大的一番言辭,心中着實讚歎姒飛天教子有方,竟養下這般明事理有風骨的孩兒來,飛天見志新如今跟着酆玉材唸了幾年書,越發出落得謹言慎行溫文爾雅,再不是往年那個招災惹禍的頑皮少年,因喜得將志新抱在膝頭,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兒笑道:“好孩子,難爲你。”
金喬覺見了飛天母子言笑晏晏的和睦之意,因倏忽又覺得美中不足起來,若是志新竟是自己的親生孩兒,一家人其樂融融何其美滿,這也正是好事多磨,原是世間常理,如今見飛天對自己的態度日趨自然親密,只等三年守孝之期一滿,只怕就要恩准自己圓房之事,如今自己正在春秋鼎盛,姒家娘子也正值花信之年,一年半載養出個親生孩兒原也不是什麼難事。
金喬覺想到此處,因又心中有些蜜意起來,一家人因說笑着用過晚飯,飛天因打發了志新回在對面小書房中夜課,一面給他量量身段,竟是又長高了些,因秀眉微蹙道:“果然人家都說半大的孩子最是貪長,去年做的那一身體面衣裳,只怕又穿不得了?”
因說着,從志新的箱櫃之中翻出在東村時帶他去拜見業師前日所做的那套乾淨衣裳,與志新上身兒試了試,果然袖子與前襟都短了一截兒,因搖頭苦笑道:“當日因說扯了這樣上等的面料做一身衣裳原不容易,不到逢年過節的也捨不得給你穿,誰知竟將它也給耽擱了。早知如此,還不如教你日日穿了這個上學去,倒也尊貴體面些個。”
志新聞言嘻嘻一笑道:“母親常說孩兒是成日間胡打海摔慣了的,若是每日穿了那樣乾淨的衣裳出去閒逛,只怕節下就要帶着補丁過年來,纔不許孩兒時常穿用的,怎麼如今卻也忘了?”
飛天聞言方想起志新兒時常與鄉里鎮上的流氓閒漢們有些口角之爭,多半都是因爲那些人閒來無事,只因自己嫠女身份,便要編出一些無聊得閒話來編排自己一番,以消永晝,不過市井傳聞,自己當日全不在意,誰知志新聽了這樣的閒言閒語如何肯依,少不得上前理論一番。
那些閒漢流氓如何將他這樣的村童放在眼裡,因幾個人圍住了,竟是蹴鞠一般地將志新拋撇踢打一番,雖然不曾傷及筋骨,每每回到家中,衣裳也早已扯破弄髒了,飛天因隱忍了幾次,卻也心中很有些負氣心疼,因實在看不過去,打發志新上學前日,便將他帶在家中場院之內,傳授了他一招半式,不爲贏人,但求自保,又到了水嫣柔家中扯了一塊上好的料子,連夜趕製了一套鮮亮衣裳,配上自己精緻的繡功,裡裡外外將那志新打扮的一如烏衣子弟香粉孩兒一般。
因次日上學堂唸書之前,先打發他前去酆玉材家中拜見業師,志新此番衣着光鮮得意洋洋出了東村來在鎮上,那一起子閒漢流氓見了,因復又將他圍將起來笑嘻嘻地,無非說些今兒怎的這般整齊光鮮,莫不是他家孃親爲了籌備上學的束脩,竟失節再嫁,另適他人了不成?
又有人說姒家娘子原嫌棄這再嫁的勾當來錢不快,又不是黃花閨女,做不得正房奶奶當不得家,若是做了偏房外室,少不得又要受家中大娘子的閒氣,因索性下海開張,在東村之中做了暗門子,是以倏忽傢俬殷實起來,方有錢打發自家孩兒上學唸書,又有閒錢給他做下這樣幾套標緻體面的行頭,不過掩耳盜鈴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