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崊芸有些感動, 有些感慨,而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
雖然‘我願意’三個字似乎已經在喉頭滾動了,不過最終她還是訥訥道,
“我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吧。”
“當然可以。”宋家修說着, 臉上卻一絲失落也沒有, 反而是滿滿的胸有成竹, 好似眼前這個猶猶豫豫的女孩兒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 他又一次地慣用起‘理所當然’ 戰術。在這一年的春節時分,他理所當然地帶着孟崊芸拜會了不少親戚,當三姑六嬸笑問他何時成家時, 他也是理所當然地摟着孟崊芸的肩膀說,
“快了快了。”
孟家的親戚, 他自然也是一個不拉地都見過了。不少親戚都驚詫着這個宋家修怎麼前年來了, 去年沒來, 今年又來了?宋家修只淡淡一笑,理所當然地說,
“以後,我保證年年都到場。”
而讓孟崊芸越發哭笑不得的是,在春節過後不多久,宋家修居然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預訂了兩張婚慶用品博覽會的門票, 要拉着她上那兒約會去!
孟崊芸終於忍不住了, 虎着臉插着腰地質問他,
“宋家修, 雖然你的確是送了我個大鑽戒, 但是你的求婚我還沒有正式答應呢!”
宋家修卻充耳不聞,只繼續淡定地問她,
“婚博會的內容比較多,可能會逛很久,那天上午我稍早點來接你吧。十點?還是十點半?”
“宋家修!”孟崊芸簡直要齜牙咧嘴了,但瞧着宋家修一張清風雲淡,笑看紅塵的臉,她最終只能無奈地投降說,
“好吧……就十點半吧。”
宋家修隨即不動聲色地又是一番憋笑,‘理所當然’戰術在他的手下簡直髮揮得爐火純青!於是他和孟崊芸的婚事就這麼板上釘釘了起來,在接下來忙忙碌碌的選酒店訂婚紗考慮蜜月旅遊之餘,宋家修還理所當然地把他可愛的崊芸又拐回家了幾次,小憩片刻,恩,做一些不太好形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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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晚春季節,讓人慵懶得昏昏欲睡的日子裡,孟崊芸和宋家修筋疲力盡地,靠在一起沉沉睡着了。
她愜意地閉着雙眼,枕着宋家修的手臂,輕輕靠攏他溫暖的胸膛,卻在迷夢之中,驀地見到了宋頻的身影。
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但是孟崊芸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
他微笑着走向孟崊芸,孟崊芸卻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她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有夢見過他了。
“有多久了呢?”宋頻卻好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苦笑地牽起嘴角,“你有多久沒有夢到我,沒有想念我了?”
“對……對不起……”孟崊芸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不知爲何就說起了抱歉的話。
宋頻就感嘆道,“爲什麼?”
“我愛上了別人。”
“是宋家修?”
“對。我愛上了宋家修。”孟崊芸擡眼看他,“他和你終究不是一個人,而我心裡,現在只能容下他一個。”
宋頻一陣無奈道,“你這算是,移情別戀嗎?”
“嘿,別這麼說……”孟崊芸卻笑了,“你終究只是我的一場夢而已。”
宋頻的眼睛忽而感傷起來,“崊芸,在你剛甦醒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你,那十年只是你的一場夢,你卻隱隱地在心裡反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開始承認我們之間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了?”
孟崊芸思索片刻,隨即嘆氣着,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宋頻,謝謝你,在我最難過無助的時候幫助了我,無論那十年是不是夢境,無論你是不是我的大腦所捏造的幻想,我都萬分感激你。”
“如果我告訴你,那不是夢呢?”宋頻卻忽而如是說。
“恩?”孟崊芸不由地一愣。
“如果我告訴你,只能你願意,我隨時可以帶着你回到我們的世界裡,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呢?”宋頻看着她的眼睛說,“崊芸,你還願意嗎?”
“不!”孟崊芸卻本能地脫口而出,隨即卻見宋頻嚴肅的臉上驀地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崊芸,我很高興。祝你幸福。”
他說着,張開手臂擁抱她,彷彿在和一件無比珍視的寶貝說再見。孟崊芸只覺得眼眶一熱,再回神,已然是夢醒時分,她正愣愣地瞪着雪白的天花板,身邊的宋家修正打着哈欠地望着她,
“醒了……崊芸,你哭了?”宋家修皺眉道。
“啊……”孟崊芸摸了摸溼潤的眼角,“可能是做夢了吧……”
……………………
這一年的初夏,孟崊芸在宋家修的積極推動下,已然和他敲定了婚慶公司,婚禮酒店,蜜月旅遊等等事宜。而宋家修房子裡的傢俱也都統統翻新,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偶爾宋家修和孟崊芸還是會起一點兒小爭執,爲了孟崊芸的浪漫主義和宋家修的實用主義而爭論個不停。不過基本到最後,宋家修總會默默地妥協,能堅守陣地保持簡約風格的,大概也只剩下了他可憐巴巴的書房了吧。
“以後我是不是要睡在迪士尼公主風格的臥室裡了呢?”他對着孟崊芸暗暗吐槽,孟崊芸卻充耳不聞地挑選着雕花復古風格的木質大牀,於是宋家修只好雙手投降,默默地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孟崊芸選完了,於是興奮地轉身想去問宋家修意見,這才詫異宋家修早已不知跑去哪兒了。她有些不高興地出了家居館四下張望一番,卻在不遠處瞧見宋家修正在接電話,臉色意外地凝重起來。
“怎麼了?”她默默地走過去,見宋家修恰好鬱郁地掛上電話,就問他,“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不……”宋家修擰着臉,沉默了片刻才嘆氣道,“是千雪,她出事了。”
“姚千雪?”孟崊芸詫異,她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剛纔是她的姨媽給我打的電話……她出事了……她把那個男人給殺了……”
……………………
姚千雪的姨媽在她撞人入獄後,就下決心和這個偏執的姑娘斷了聯繫。但是這次,姨媽還是不忍心丟下犯了彌天大罪的千雪不管,於是這位六神無主的老婦人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次找到宋家修,求他想辦法幫幫千雪。
“我能有什麼辦法,她殺了人!”宋家修在電話裡,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如是說,“我頂多幫她請一個好些的律師,其他的我真的無能爲力。”
千雪的姨媽在電話裡哭得聲嘶力竭,而掛了電話後的宋家修,渾身幾乎被冷汗所浸透。
他在報紙上見過這條社會新聞,當時卻不曾料到,新聞中的女主角竟然是千雪:
“廣州市一女子勒死丈夫後,埋屍後院長達數週。直到丈夫友人找上門來,罪行才得以敗露。據悉,女子和丈夫新婚還不足一年,因丈夫花心而起了爭執,已懷孕數月的妻子才失手殺死了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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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修終究還是飛去了廣州,在醫院裡和形容枯槁的姚千雪見面了。由於被捕後胎氣大亂,於是精神幾近崩潰的姚千雪並沒有被關進拘留所,而是出於人道主義,被安置在了醫院保胎。
“宋家修……”她氣若游絲地,躺在病牀上對進門的宋家修微笑,“這一次,我本不想麻煩你的。可是姨媽還是給你打電話了。原諒她她什麼都不懂吧,你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幫助我的人。”
“所以,我來了。”宋家修無奈地嘆氣,坐在病牀旁,有些不忍心看着千雪骨瘦如柴又大腹便便的矛盾模樣。
千雪見他眼神躲閃,卻輕輕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也有可能會早產……
我原本以爲,打斷他的腿就能讓他收心,和他領證結婚,爲他懷上這個孩子,就能讓他安心地和我過一輩子。可是,我統統錯了。起初還自欺欺人的我,直到看見他瘸着腿在街的另一頭擁抱着一個女人時,我才真正地明白什麼是‘飛蛾撲火’。
家修,其實原本,我想過放棄一切執着,重新開始的。
打掉這個孩子,和他離婚,拿着你給我的錢遠走高飛,去一個美好的地方重新開始。這一切,我真的都想過!
但卻依舊做不到……”
那個彼此爭吵不休的夜晚,男人的巴掌無情地打在千雪哭泣的臉上,於是她就變得不聽使喚,歇斯底里,抓起一段電線就往他的脖頸上繞去……
“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瘦小的我,居然能勒死他一個大男人?”姚千雪看着宋家修,有些得意地指了指肚子,
“所以,我覺得一定是有了他的幫忙。這是我的孩子和我一起努力的結果……
他斷氣後,我把他拖到院子裡,費力地埋起來了。
於是那之後,我幾乎天天坐在院子裡愣愣地發呆,隔着泥土看着他,摸着肚子裡總是不安分的孩子,想着自己不知道在哪裡的未來……
而就在我下定決心要遠走高飛,隱姓埋名,生下孩子後好好活下去時,那一天,那個女人找上門來了……”
那天,默默地整理着行李箱的姚千雪,聽到門鈴聲愕然地擡起頭,因爲幾乎與外人毫無交集的她,根本不會有朋友上門。而當她打開門,發現是那個曾經和丈夫在街頭擁抱的女人時,她的腦海轟然一炸,整個人都蒙了。
女人聲稱自己和那個男人是真愛,她哭着叫着說男人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她了,一定是姚千雪這個惡毒婦人把他關起來,藏起來了。
“他以前就告訴過我,說自己的妻子是個變態。他甚至懷疑自己被人打斷的腿都和你有關!他說遲早會和你離婚,和我在一起,我纔是他真正愛的人!”
姚千雪聽着聽着,只覺得一陣寒意侵遍全身。如果他們倆纔是真愛的話,那麼自己又算是什麼破爛玩意兒呢?
“你說你和他是真愛吧。那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你都愛着他,對嗎?”她一陣冷笑,幾乎是拽着那女人的頭髮把她拉進了院子裡,隨即對着一處高高隆起的泥土說,
“給……”她嫌惡地丟給她一把鏟子,“你的真愛就在這下面,你自己把他挖出來吧!”
…………………………
宋家修幫忙聯繫了一位有名的律師,雖然他也明白,姚千雪這樣的罪行,再好的辯護也不過是隔靴搔癢。但姚千雪卻已經心滿意足了,在宋家修起身要離開醫院的時候,她忽而叫住了他,
“家修!”
宋家修回過頭。
“家修……我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我姨媽不想要這個孩子……很可能在我坐牢以後,這個孩子就要進福利院……家修,我拜託你,你能幫我照顧他嗎?我不想他像我一樣,一出生就被拋棄……”
“我?”宋家修看着姚千雪盈盈期待的目光,卻默默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千雪。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更何況,我一點兒也不想爲你的愚蠢買單。”
他說着,從公文包裡掏出一盒精緻的喜糖,放在她的牀頭。
………………
他從廣州飛回來的時候,剛剛好是中午時分。
他下了飛機徑直就打車去了孟崊芸家,孟崊芸開門見到他,猶然還詫異道,
“家修?你從廣州回來了?”
“中午剛下的飛機。”他有些氣喘,因爲他下了出租車後,幾乎是一路奔上樓來的。
“這麼急,怎麼了呀?”孟崊芸看着他,有些心疼地撫着他微微出汗的額頭,卻忽而被宋家修一把抓住了手。
“崊芸,我們去民政局領證吧。”
“……好,好啊。”孟崊芸訥訥地看着他緊緊抓着自己的手。
“我是說,現在。”
“現在?已經下午了啊。”孟崊芸愕然道。
“現在打車去,來得及。”
“別鬧了,我還想做個髮型後再去民政局領證的,今天頭髮亂亂的,我纔不要……”
“崊芸!”宋家修卻溫柔地打斷了她,“崊芸,我們現在就去吧!”
孟崊芸眨巴着眼睛,她一點兒也不明白爲什麼宋家修去看完姚千雪後會有如此反應,但,她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你等我,我換件衣服,化個淡妝。”
宋家修不知該如何解釋,在飛機上時,就總有一種世事無常的感覺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臨走前,千雪對他說,“宋家修,你說人世間的幸福爲什麼總是那麼短暫?”
宋家修答不出來,他只覺得自己的幸福還在那裡等待着自己回去,那一瞬間,他忽然很想很想緊緊地抱住孟崊芸,再也不放開……
…………………………
一年之後。
宋家修聽聞千雪生下了個女兒,在哺乳期結束之後鋃鐺入獄。本就生活窘迫的姨媽果真沒有收留那個嬰兒,而是默默地人間蒸發了。卻在孩子被送往福利院之後,姨媽給宋家修打過幾次電話,隱隱地期望着宋家修能幫幫千雪,照顧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是真的沒有能力照顧……可那個孩子真的健康又可愛,現在卻和千雪一樣一出生就成了孤兒,又是個女孩兒,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走千雪的路……”姨媽說得泫然欲泣,但宋家修好心安慰之餘,也堅決地婉拒了。
他早就說過,他不想爲千雪的愚蠢買單,於是姨媽激動地斥責道,
“宋家修,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你幫着千雪找到那個男人的對不對?你爲了讓她遠離你的女朋友,就狠心推她進了火坑!她弄成現在這個局面,你有很大的責任!她的孩子你有義務幫她……”
宋家修於是聽不下去了,掛了電話,想了想,終究拉黑了這個電話號碼。
他不想和過去再有任何瓜葛,因爲……
因爲這一年裡,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的新婚妻子孟崊芸懷孕了。
…………………………
某一個晴朗明媚的下午,宋家修帶着孕中總有些懶洋洋的孟崊芸開車出去兜風。他們坐在海邊的咖啡館裡,靜靜地欣賞着落日餘暉灑下的金穗,在海面上一閃一閃地躍動。
孟崊芸喝着熱熱的甜牛奶,忽然問家修,
“你說,海的另一邊是什麼?”
宋家修放下咖啡杯,笑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們坐上海邊的遊船,孟崊芸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遊樂設施。觀光船緩緩駛出了海岸線,向着遙遙的海平面而去。
孟崊芸的心跳得有點兒快,直到看見海的另一邊漸漸浮出另一塊陸地的模樣來,也隱隱是樓房大橋,熙熙攘攘的人羣。她這才吃吃笑起來,
“原來海的另一邊,一點兒也不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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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點兒也不神秘。”宋家修跟着一起笑,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忽而轉了個話題道,
“你說寶寶出生之後,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
無論歷經什麼風浪,生活的本質終究要回歸平靜。
而在風浪的前方,不用擔心,總會有一塊新的陸地靜靜地在等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