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崇文知道細川水軍人多勢衆,船大兵精,他對樺山和九鬼家的烏合之衆一點信心都沒有。這些窮的叮噹響的傢伙是典型的賊寇,欺軟怕硬,心理極其脆弱。又想狠撈一票,又隨時準備跑路,一旦遇上細川水軍這樣的硬茬子,鐵定一觸即潰。

新航線最後一道難關,如同一塊巨石橫亙在他面前,讓他感覺不可逾越。儘管在別人面前他表現的信心滿滿,實際上他內心非常遲疑。他曾經認真考慮過由良灣,把這裡變成新航線的終點有很多好處,至少可以避開大阪灣那些海陸土豪。

但是由良天生的劣勢也讓他望而生畏。

由良灣處於仴國東部,遠離最繁華的京都和近畿地區。而且陸上交通不便,如果要進入繁華平原地帶,還要翻過紀伊國的羣山。而日本恰恰是一個既缺乏牛馬大牲畜,也沒有重型車輛的國度,對於大宗貨物來說,這條路等於沒有路。

堺城則不同,他距離京都很近,且一路都是通衢大道,康貨可以迅速從港口流向財富之區,變成讓所有人垂涎的金銀。

堺城另一個優勢也是由良灣不能比的。堺城是全仴唯一一個純商人自治的商城,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勢力,也不屬於幕府。

這個地方位於河內國、攝津國、和泉國三個近畿令制國的交界之處,最初是由三國行商人建立的貿易集市。因爲優越的地理位置,加上瀕臨大阪灣,是天然海港,很快發展成了商業城市,而且是自治城市,由堺城最大的商人組成十人會和衆管理。

堺的錢貨太多,所有仴國權貴都垂涎欲滴,卻誰也無法掌控。因爲誰掌控這裡,就會遭到所有人的一致反對,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即使是將軍或者天皇,也不敢捅這個馬蜂窩,所以堺城就成了一個奇葩的存在。

當然,不能掌控堺城並不等於不能分享堺城的利益。堺城周邊三國也因爲龐大的錢貨流通成爲仴國最富庶之地,而且只要佔住這裡,就有了進軍堺城和京都的跳板。所以,圍繞堺城周邊的近畿三國也在不斷上演着血腥廝殺。

直到角根家建立幕府,遊戲規則改變了,只有成爲幕府最頂級權貴,纔可能得到這三國。如今這三國的守護,無論哪一個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

攝津國守護佐佐木道譽,是開創幕府的元勳,角根尊氏時代碩果僅存的耆老。和泉國守護大內義弘,仴國八國守護,是幕府之外最強大的大名。河內國守護,是幕府執政細川賴之,將軍繼承人角根義滿的老師。而前任河內守護,正是幕府前任執政斯波義將,因爲政治鬥爭失勢,斯波家丟了執政職務,也丟了至關重要的河內國。

幕府主要通過三大機構管理66令制國。侍所,是幕府的軍事機關;政所,是幕府的行政機關;問注所,是幕府的司法機關。在這三大機構之上,還有一個總管軍政的首領,稱爲執事,是將軍之下第一人,在大康,執事被稱爲丞相。

三大權貴互相牽制,反倒誰也吞不下堺城,崇文把康貨運到堺城,不用擔心任何人的搶奪。而在由良灣則不同,這裡是紀伊國,在紀伊國守護大內義弘的直接掌控之下,若是把貨物送到這裡,會被大內義弘吞的渣都剩不下。

把由良灣變成康仴貿易基地的想法最終被崇文否定了,只有向堺城進軍。

崇文忽然有了與細川水軍決戰的信心,自從徐義事件之後,他能感受到由良村中壓抑的狂躁。海賊們的憤怒像沉寂的火山,正在醞釀震盪,一旦爆發出來將是奔騰的洪流,這士氣爲什麼不用。

他沒有多餘的火銃裝備這些海盜,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把這些傢伙變成軍紀嚴明的大康水師,只好用他們的性命填出一條海上通途。濃姬說的好,這些仴人活的太痛苦,所以並不畏懼死亡,如果給他們一個理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丟掉性命。

崇文把村裡的米庫買了下來,花了6貫錢,這是不合法的。這些大米不併不屬於九鬼隆良,是上繳紀伊守護大內義弘的米稅,不過既然已經決心和幕府開戰,還給幕府家臣繳個球的稅。崇文把錢給了九鬼,把米分給了家家戶戶,讓海賊們痛痛快快吃了幾天飯糰。

他幾乎一下子就受到了海賊們的愛戴,在由良村中,龍王島大出海等同於神佛。

3日以後,他得到準確消息,阿波水軍主力依然在鳴門海峽,一部前出在沼島駐紮,大約有三條關船,十幾條小早,這是距離淡路水軍最近的阿波水軍。不過沼島距離淡路水軍友島關所依然有50裡海程,按照仴國的船速,最少要2個時辰才能趕到。

此時由良灣裡大小60多條海賊船已經全部修理完畢,近8百名坊津-熊野水軍憋着一肚子怒火,準備和細川家拼個你死我活。西南風乍起,沒什麼可遲疑的了,大出海崇文下令拔錨啓程,全軍鬧哄哄的向加太灣進發。

聯軍駛出由良灣,進入和歌山灣海域,沿着破碎的紀伊州西海岸向北進發。大約申時時分,船隊到達紀伊河口,距離地島關所20裡,繞過加太灣就能看到地島,繼續前進天黑前可以到達關所。

不過崇文不喜歡夜戰,一個是海賊衆營養太差,夜盲症太多,另一方面視野不好不利於發揮膏血鳥船火力優勢。

當晚船隊駐泊在一個叫松江的小灣口,這讓吃了幾天飯糰的海賊衆十分不滿,他們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堺城,把城裡的大米搬個精光。不過短短几天崇文已經確立了威信,他的命令還是勉強執行了下去。

當晚,崇文把樺山資久和九鬼隆良叫到膏血鳥船,宣佈了第二天決戰的紀律。只有兩條:第一,崇文坐艦在中央,九鬼在左翼地島方向,樺山在右翼政德寺方向。第二,全軍以膏血鳥船主桅滾海龍王旗定行止,龍王旗前進則左右翼前進,龍王旗後退則左右翼後退。

崇文心裡有數,跟海賊講太複雜的兵法和戰術毫無意義,記不住也執行不了。只要8百號人步調一致就足夠了,聯軍蝟集一團,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分割包圍,至於側翼什麼的顧不上了,只能看兩翼海賊們誰命大。

之所以讓九鬼在左翼,因爲左翼面朝大海,有被包抄的可能,九鬼隆良在指揮上比樺山強點兒。而右翼是海岸線,不會被敵船迂迴,相對安全的多,坊津水軍崩潰的可能性就小的多。真正決定勝負之處不在兩翼,而是在中央。

如果膏血鳥船首先把細川家的什麼狗屁安宅船轟趴下,把細川軍一分爲二,再從後背繞過來轟散細川水軍左右翼,那聯軍就贏了。如果聯軍兩翼首先崩潰,鳥船左右舷被無數細川小船圍攻跳幫,早晚支持不住,那崇文就輸定了。

打發走了倆仴國海賊頭子,崇文問劉關:“那對熊掌你藏哪兒了?”

劉關訕訕說道:“早吃完了。”

崇文怒道:“胡唚是吧,你身上的熊掌味道隔着艙板我都聞見了。入孃的,你屬老鼠的麼,偷吃東西還藏東西,手比鮎魚仔還快。拿出來,這些天爺爺嘴裡淡出鳥來了。”

劉關笑道:“這熊掌要趁熱吃纔好,大出海何等身分,豈能吃涼熊掌,還是我代勞吧。”

崇文喝道:“鮎魚仔,二出海命你把熊掌給我熱一熱,快去。”

劉關一臉鬱悶:“也是奉天殿上坐過的人,跟個窮水手搶肉吃,真是豈有此理。”

崇文和鮎魚仔、來財牛嘻嘻哈哈的飽餐了一隻熊掌,舒坦的打着飽嗝溜達到舶長艙。花子正伺候濃姬洗髮,崇文只得到外廊暫避。

正是夕陽西垂,紅霞漫天,可以看到遠處的和歌山。這裡氣候溫暖溼潤,即使是冬季,山林依然蒼翠。這本是一年兩熟的沃土,可是這裡的仴人活的連狗都不如,除了拼命,也確實沒有別的出路。

入孃的,這幫傢伙吃飽了大米,還會玩命麼。真不該餵飽他們,飢餓的狗才會拼命追捕野狼。

正在胡思亂想,濃姬無聲的走到他身側,下面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默默看着紀州的羣山,好一會兒,崇文才說道:“你要去哪兒?”

濃姬淡淡的說:“堺城。”

崇文說道:“不,你應該去政德寺,讓來財牛送你,帶上那6個仴人。”

濃姬輕輕搖頭,說道:“不,我要去堺城。”

崇文說道:“在這條船上,也許你永遠到不了堺城。”

濃姬嫣然一笑,輕聲說道:“我在船上,你纔會贏,爲了讓我活着。”

崇文不再說話,只是緊緊握着濃姬的小手,聽着她輕微的呼吸。不知道爲什麼,他一點都不緊張,濃姬溫潤的體溫讓他放鬆又敏銳,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的明白,明天無論成敗,都絕不是決戰,只是決戰前的一個小小插曲。

真正的決戰在堺城,那個充滿了金錢和權力的角鬥場,纔是他最終的歸宿。

天色越來越暗,黑暗籠罩了松江灣,這一夜註定有很多人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