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一落座,胡任重有些黑着臉道。
“老二,你不是說你滿漢全席都會嗎?”
“能吃不就行了?這不是挺好的嗎?”胡道遠說着,指了指桌上的十幾個菜。
胡任重看了看主位上不發一言的老爺子,想到從小到大接受的艱苦樸素教育,有些心疼道。
“這是你做的?這是人家廚房的師傅和成瑾梅做的!伱做的就那個涼拌茄子,臭鱖魚,其他的全糊了,都在垃圾桶裡!糟踐東西啊!”
胡道遠今天出去接了個電話一回來,跟失去了嗅覺一般,做菜全糊,等到胡任重聞到糊味了才起鍋,浪費了不少材料,要不是那個臭鱖魚做得還有模有樣,胡老大早讓他出去了。
要沒胡道遠,今天6點就能吃飯。
胡道遠有些悻悻的打了個哈哈。
“不說了不說了,大哥,等我什麼時候退休了,好好練練手藝,再請你來家裡吃!”
一直不講話的老爺子終於“哼”了一聲,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來,有些氣憤道。
“你還五十沒滿,就想着退休?沒點出息!”
一句話落,一桌人,除了胡蔚坐在老爺子身邊,在專心吃飯,其他人都在定神看着胡道遠。
胡道遠卻看了一圈,桌對面的老爺子,他兩側的專職醫生黃寧海,胡蔚,左邊的胡斯楠和剛趕來的表弟劉瓊兩口子,右邊的成瑾梅,胡任重。
“咱們才九個人,這麼大桌菜,怎麼吃得完?老三,你把廚房的師傅和幫廚的人都叫過來,一起吃,熱鬧熱鬧。”
胡斯楠明顯不想和廚房的人在一桌吃飯,皺了皺眉頭道。
“你們要是明天不走,等常淮和夢婷,還有胡聞他們幾個過來,人多得很!你還怕不夠熱鬧?”
“對啊,表哥,這桌子不大,等明天人齊了,咱們換大桌吃。”劉瓊也幫腔道。
那個做菜的大師傅身上一大股子蒜味,就他一個表親,一會兒來了肯定也得坐在他身邊,他可不想受這個罪。
胡道遠似乎早知道胡斯楠有此一答,立即借坡下驢道。
“太冷清了,不行把電視打開看看。”
說着就要起身。
“爸,我去!”胡蔚立即放下碗筷,在旁邊找起電視機的遙控器。
老爺子也不講話,牆上的電視機是正對着他,平時七點鐘他也有看新聞聯播的習慣,此時剛過幾分鐘,正過了“領導人很忙”的階段,馬上進入“全國人民很幸福”,正是他平時愛看的環節。
其他人見老爺子盯着電視不講話,他們也不講話,老爺子可不是將就別人的人,他要是不想看,不用別人猜,他自己會講。
電視開了。
“高鈣片,水果味,一天一片,效果還實惠,新蓋中蓋高鈣片,哈藥…”
“換一臺吧。”胡道遠招呼道。
胡蔚回頭又看了看爺爺,發現他低下頭夾了口飯進嘴裡,轉頭,換了一臺。
“200多名居民帶着自己的拿手菜,匯聚一堂,和和睦睦的鄰里友好,互道祝福共舉杯…”
“三陽開泰,萬衆歡騰,除夕到來之際…”
過了約三分鐘。
“昨晚,滬上以陝省山洪與G省山區希望小學爲主題的年度慈善晚會獲得圓滿成功,市長……等出席活動,據瞭解,慈善晚會籌集善款共達兩億元人民幣,滬上蔚來集團董事長錢才先生共捐款七千七百六十八萬元,港城長江實業集團董事長李嘉城先生共捐款五千萬元,該筆善款將用於……”
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電視上。
鏡頭上,正是捐贈晚會合影的時刻,但很快跳過,巡迴在參加活動的領導鏡頭上。
其實平時這種捐款數額的事情,央臺是不會專門報道個人捐款數額的,頂多就是一個各家舉着捐贈牌的兩秒鏡頭。
就這幾秒鐘的專門介紹,已經是特別殊榮。
而且錢才竟然還排在李嘉城的前面!
胡任重有些詭異地看着胡道遠,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今天一下午都在忙叨些什麼。
胡斯楠就要“單純”多了,直接發問道。
“二哥…這是你們滬上的公司?捐得比李嘉城還多啊,挺有實力的!”
成瑾梅,胡蔚,表情怪異。
氣氛似乎瞬間變得有些不對。
成瑾梅用筷子頭輕輕戳了戳胡道遠的手臂,有些神秘的低聲問道。
“他捐這麼多?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成瑾梅這話說得已經很含蓄,她本來想說的是“是不是犯什麼事了”。
胡道遠笑着搖搖頭。
“表哥。”劉瓊皺着眉頭細想了想開口道。
“這是…蔚……那個…那個人吧?弄了仲鼎集團那個?”
劉瓊雖然紈絝,但記憶力卻很好,蔚來,帶了個胡蔚的蔚字,還和“未來”同音,他想不記得都難,但看到老爺子在旁邊,匆忙改了口。
“蔚蔚認識?”胡斯楠聽到了這個關鍵字,再次有些驚奇的詢問道。
她已經從大半天的聊天中得知了胡蔚已經畢業上了滬上的大學,也慶幸自己昨晚沒有問出“胡蔚高三了,這時候不好好複習,怎麼還來湘省”的話。
但成瑾梅怎麼管胡蔚,她不是不知道,胡蔚還能交際滬上的富豪?
胡蔚看了胡道遠一眼。
胡道遠接收到胡蔚的目光,微不可查的晃了晃頭。
是上下晃的。
“錢纔是我男朋友。”
憋了一天的胡蔚一開口,就是驚雷。
“蔚蔚!”成瑾梅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阻止她。
其他人面面相覷,周圍除了電視機的響動,連喘氣聲都沒有。
劉瓊的老婆本來坐的靠老爺子那邊,此時不動聲色的把椅子往外挪了挪。
胡老爺子放下了筷子。
“胡道遠,你要幹什麼?今天來跟我逼宮?”
胡老爺子並沒有開口責怪胡蔚,這也是胡蔚爲什麼一直沒有過於埋怨爺爺的原因。
她爺爺雖然一直對胡家第二代毫不客氣,但對她這個孫輩,還是有一定的親切,他掌控第三代的途徑,一直是通過兒子兒媳,女兒女婿。
“蔚蔚已經是成年人了,她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力,我管不了她。”
胡道遠說罷,自然的夾起一筷子青菜,又補充了一句。
“成瑾梅也管不了。”
成瑾梅聽到胡道遠這句話,也不再盯着胡蔚,眼觀鼻,鼻觀心。
胡老爺子咳了一聲,轉頭看向身邊的胡蔚,又盯着遠處,眼神裡有些不悅道。
“大妞,爺爺給你尋的人,不好嗎?”
大妞是胡老爺子對胡蔚的專屬稱呼。
胡蔚聽到爺爺終於主動發問,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筷子,直視爺爺眼神道。
“爺爺,您有感情,我也有,我喜歡他。”
“你還小,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懂,周爺爺家……更何況,那是個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你沒有接觸過商人,很多事你還看不明白,周爺爺的孫子,人我見過,有水平,模樣也端正,爺爺是用了心幫你尋的。”
胡老爺子面對這個孫女,儘量壓住了一些脾氣,諄諄教導道。
胡蔚依然面色堅定道:“爺爺,我喜歡的是他,他做不做生意我都喜歡,您說的是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量買茶去,是白居易的《琵琶引》,但那是白居易爲教坊司歌姬寫的詩,重點並不是這一句,寫的是封建社會官僚腐敗,民生凋敝,人才埋沒。關於愛情,我更喜歡的是《漢樂府上邪》裡的‘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您從小跟我說,做人要有骨氣,我怎麼能因爲您說的周文逸條件好,就不顧我自己內心的感情?”
胡蔚一番長談,徹徹底底的堵住了老爺子的嘴,更用一首《上邪》表明了決心。
其實她更喜歡的是《白頭吟》裡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但在爺爺面前,她覺得這話太軟,不足以明志。
老爺子和平時期之後的時間大半用來惡補了文化和政治覺悟,當然知道自己用辭不妥,但看到自己的大孫女引經據典反駁自己,八成心思在說着“胡鬧”,也有兩成心思在讚歎。
“爺爺呢?你爲我考慮過嗎?”胡老爺子不無自私的說道。
“爺爺,我當然應該孝敬您,但您希望我一輩子因爲您的臉面而鬱鬱寡歡嗎?”
爺孫倆像開啓了辯論會,這場面把在座的人看得都有些咋舌,老爺子的民主討論,他們這輩子也是頭一回見。
胡蔚的面子真夠大的了。
連下定決心準備放殺招的胡道遠,都忍不住等了一會,想再看看。
“大妞,這個家,是靠爺爺一手撐起來的,要是沒了這張臉面,咱們姓胡的,就沒有今天!”
胡蔚凝眉道:“如果沒有自由,輝煌有什麼意義呢?不就是更好看的大牢嗎?”
胡老爺子不擅長說道理,也說不過,終於擡手,準備重重拍在桌上,重回霸權地位。
胡道遠嘆了口氣,看準了時機,開口道。
“爸,這小子未必沒有前途。”
胡老爺子一聽是兒子說話,偏過頭,不想理他,眼睛就盯着牆上金框的大日曆。
那個框,是鍍金的,當年單位獎勵的,代表了一件大功績,這麼些年一直掛在牆上,幾成了一件傳家寶。
胡道遠沒再等着老爺子回話,繼續道。
“您當年那時候的商人,和現在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那時候是資產階級,布爾喬亞,現在的國家,需要商人來推動社會發展,而且您也看到了,七千七百六十八萬,捐給山區和災民了,能幫多少人?當年盤剝你的地主,願意幹這等事?”
胡老爺子“哼”了一聲。
非常不屑。
意思很明顯:輪不到你教訓老子。
胡道遠嘴巴動了動,像是罵了句什麼,隨後站了起來,高聲道。
“那行,我說句現實的,您想不想要個姓胡的曾外孫?!”
胡老爺子的臉終於跳了跳。
(有第三章哈,晚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