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出去。”
胡老爺子還是沒磨住臉,讓胡道遠出去了。
胡道遠本來也就是進來提醒錢才親戚應該怎麼應付的,也是怕老爺子跟錢才提什麼過分要求,所以才進來看着,聽了這一會也沒聽到老爺子說什麼,也只好出去了。
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胡老爺子看胡道遠出去,輕咳了一聲,剛纔那個魁梧年輕人出現在門口,給他比了個手勢,隨後往客廳走去。
胡老爺子這纔開口。
“小錢,外面這些親戚,以後就是你的親戚,別聽道遠那一套,你…得照應着點。”
錢才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但老爺子沒有明說到底怎麼照應,這讓他心裡很不實在。
老爺子不明說,他就得明說了,免得以後再生什麼齟齬。
“胡爺爺,我能讓這一家子人老的小的不必爲了車子房子看病憂心,也不用管日後子女教育的花費,這一切,我可以建立一個信託基金來負責。
其他方面…現在招商和政績掛鉤,這您也知道,我可以適當照顧,但只能酌情考慮,我們集團的投資遍佈全國,總有個機會,不能逼着我急赤白臉的去送錢。
還有做生意的,遇到什麼麻煩,我能幫忙找找人脈,或者出出主意,都不推脫,但是不能讓我貼錢去給他們擦屁股,人心無窮盡,這麼做只能滋生蛀蟲,而且我在國家863項目這一塊還有資金計劃,不能耽誤。”
老爺子聽完點了點頭,乾脆問道。
“863項目那邊要用多少錢?”
錢才笑了笑,道:“芯片項目,投資無窮盡,十億不夠,百億不止,千億也不一定出成果。”
“什麼?”老爺子震驚道。
“國家沒給錢?這件事你不要急,我打電話給總裝那邊問問!”
老爺子突然覺得這人怕不是傻子,哪能這麼拿自己的錢往裡砸?曾外孫怎麼辦?國家又不是沒有資金扶持!
說着,真要起身去旁邊找電話本。
“不不不!我話沒說完!”錢才趕緊阻止道。
“胡爺爺,這錢國家不是不給,是我沒要,一是怕上面逼得太急,您知道,一旦拿了錢,時間上就逼得緊,爲了出成果,恐怕畫虎不成反類犬。
“第二,就是投入無限,但產出也是無限的,芯片一旦有了研發成果,那所有的錢,我都能翻倍,甚至翻若干倍的掙回來,而且還能給國家留下大量的技術基礎和研發人才。
還有,我不會傾家蕩產的搞研發的,再怎麼,我也會留下大部分家產,說直接點吧,從03起,如果我無病無災,起碼大部分時候,我都會是大陸的首富。”
這話他也不敢說絕對,因爲他記得有一年,06年,還是07年,碧桂園股市猛漲,楊慧妍這個80後繼承人的個人資產達到了1200億,隨後又一年大跳水,資產縮水70%。
老爺子聽完,有些持懷疑態度,隨後又皺眉道。
“錢也不用掙多,我不懂經濟,但我懂人情,伱佔着首富這個名頭,不是好事,後來者要想登頂,就得把你踩下去,小錢,每個時代都有了不得的人物,你一直擋着人家的路,會很危險,我們胡家在這個國家,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大家庭,保不住你,該激流勇退,就得退。”
老爺子用他的人生閱歷一句話詮釋了什麼叫浮沉,政軍商,皆如此。
錢才點頭,臉上也有了些故作悻悻的謙虛。
這哪是想退就能退的,又不是以前了,挖個坑,金條字畫古董一藏,畫張藏寶圖鑄進刀劍裡,人家就不知道去哪了,個人資產會越來越透明,你的資產少了,無數閒得沒事的網友和公知就得研究你的錢去哪了,是不是不行了,得罪人了,要斷氣了,跑路了。
還會影響公司股價。
嗨,這事沒法跟人說。
只得道:“您說得對,悶着聲掙錢。”
反正也沒幾年了,忽悠幾年算幾年吧。
老爺子這才滿意點點頭,道。
“你放心,胡家也不養蛀蟲,不會跟你提什麼過分的條件,我會跟他們打招呼!我說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像道遠做事這麼生硬。”
錢才聽得冷汗冒啊。
胡道遠生硬?誰能有你生硬?
這話但凡傳出去,一院子的人都得去醫院掛耳科。
“您…您放心,不會的。”
錢才說着,憋得有些難受,大幅度扭頭看了看外面,做了一下表情管理。
“外面…吃飯了吧?”
聽到外面傳來搬桌子的響動,錢才簡直感覺來了救兵。
胡老爺子撐着椅子,緩緩起身。
“不是吃飯,是祭奠我的老兄弟們,走吧,去外面。”
錢才趕緊扶着老爺子。
邊往外走,老爺子邊解釋道。
“當年我當兵打仗,死的人多,很多沒有後代,後來我們活下來的定好了,一家管十個,逢年過節的,添雙碗筷,引進家門,祭拜祭拜。”
老爺子講這話時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生死見慣已是常事,在這個時刻,他不再是個老人,而是個茹毛飲血的戰士。
錢纔不禁動容,暗自掂量了他捧着的那隻手臂,計算着這裡面有多少刀下亡魂,手上感覺沉重,逾過千斤。
“您當兵那陣,應該是日侵吧?那後來死的呢?都有人像這麼祭拜嗎?”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繼續講着:“我民國十一年…22年生人,但當兵不小,19歲,是日侵。祭拜的約定,是在連裡面的事情,後來嘛,後來就數不清嘍,該死的沒死完,該活的,也沒活得成,你們……好幸福哦。”
老爺子說着,笑了笑,隨後重重咳了兩聲。
錢才這纔想起來前世當兵時師長請來一位老兵訓話,講他當年越戰打仗時是何等殘忍的現場,講得兇狠無比,頭腦胳膊炸得亂飛,講得他們起雞皮疙瘩。
那時是對他們日常訓練的鞭笞,但此時面前這個更老的兵,輕飄飄的兩句話,再觀其眼神裡閃過的蒼涼,盡是對過往亡魂的超度,和對於一個時代的感嘆。
錢才吞了一口口水,不知是害怕還是想哭,喉嚨裡有一陣無法抵擋的情緒在醞釀,他把老爺子扶到門口,等他走出門,獨自進屋,找了個陰影處站了一會。
旁邊走道里的人看到他抹了抹眼睛,但並沒有說話,進了屋。
等錢纔出來時,老爺子在院子當中擺碗筷,胡任重和成瑾梅在幫忙。
錢纔剛緩過神,頭腦有些發懵,想上去幫忙,胡蔚趕緊上前拉了拉他,小聲道。
“別去,這是祭拜,爺爺說只能當兵的去。”
老爺子一邊擺,一邊喚名,聲音不大,像在聊天。
“這是古從武的…這是古從文的…你們兩兄弟,坐一起…西峰堂哥,你坐這裡,鐵蛋,你坐……剩下兩個,誰想來就坐。”
有帶姓帶名的,有隻有外號的,一番安排,彷彿一桌十二個板凳都落了座,旁邊有人端來香臺,拿了三根香,老爺子自己用打火機點燃了,也沒鞠躬,插到了香臺裡。
老爺子在香臺前站定的時候,胡家其他人也按着次序站到了後面,形成一個三列縱隊,胡蔚也趕緊拉着他,跑到了隊伍最後面,跟幾個大小不一的年輕人站在一起。
幾個年輕人看了看他,有些好奇,但中間的小堂叔胡年燈回頭看了一眼,咳了一聲,幾人立即回頭,一臉悻悻正色。
一看就是以前這個時候被教訓過。
沒人講話,老爺子也沒喊什麼口令,只是擡起手腕,敬了個不甚標準的軍禮。
胡任重和成瑾梅,還有一個30歲左右的男人擡起手,敬禮,其他人鞠了三個躬。
一直在角落一桌的徐達一行人也意識到了什麼,站直了身體,房間裡的人也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正對着飯桌敬了個禮。
很安靜,大家都耐着性子等了幾分鐘。
待到老爺子自顧自的走到中間的大飯桌坐下,其他人也自行解散。
胡道遠站在原地沒動,等錢才胡蔚走上前,笑吟吟看着錢才道。
“怎麼樣,能習慣吧?每年清明春節,家裡都得祭拜一下,是傳統。”
錢才點點頭:“剛纔胡爺爺已經跟我說過了,我覺得挺好的,很醒神,多想想一些事情,能忘記很多物慾。”
胡道遠聽罷,有些欣賞的點點頭,笑道。
“你能想到這一層,很好,我一直覺得你小子有股當過兵的氣概,不過還是圓滑居多,老爺子剛纔在裡面…沒跟你提什麼要求吧?”
胡蔚聽到這話,也看着錢才,一臉好奇。
錢纔看了看周圍,笑着擺擺手道。
“雞零狗碎家務事,不爲難。”
胡道遠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放心了一些,不再提家裡的事,只是指着不遠處的一桌年輕男女道。
“你和蔚蔚坐那桌,一會過來敬杯酒,你不想幫太多忙,就謙遜點。”
錢才聽罷立即嘿嘿笑道。
“那我要是踩在板凳上說話,他們是不是能高興點?”
胡道遠也呵呵一笑,指了指屋內。
“你踩吧,最好踩在老爺子身上,裡面那個,他有槍。”
笑容立刻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