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陽異常毒辣。
許箏眯着眼睛站在醫院大樓外, 有些忐忑又有些疲憊的對電話說:“叔叔你放心吧,你陪他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就把結果取回來。”
折騰了這許多天, 又是抽血又是拍片, 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
周銘的身體似乎越來越不舒服, 令人提心吊膽。
許箏很希望看到安然無恙的事實, 又希望僅僅是個證據確鑿的小病, 而不是像曾奪取周銘媽媽的那個沉重而恐怖的字眼走入他的生命。
人,總是往好處想的,但人又能控制多少事情呢?
其實並不是沒有預計過如果周銘真的得了並會怎樣, 那些壓力,那些巨大的經濟負擔, 那些死亡的陰影, 是要摧毀一切嗎?
許箏不知道答案,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會堅持到最後。
這不是選擇, 這是命運。
有些事情不需要選擇,他也從未想過要去選擇。
因爲一同來了幾次,許箏很快就見到了醫生。
那位醫生病患很多的樣子,忙着看過兩三位病人,才叫他進屋, 平靜的從文件夾裡抽出釘在一起的幾頁紙, 帶上老花鏡看了看, 才擡頭說:“坐。”
許箏緊張的坐到他面前問:“到底有沒有什麼事, 我…”
醫生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而後問:“周銘…有直系親屬患過血液病?”
許箏聽到這話,心不由一沉, 緊張的點頭。
聞言醫生又摘下老花鏡道:“我們對他做了全方位的化驗和檢查,並沒有發現任何有可能導致血液病的不正常的指標和發病的跡象,所以你們不要過分緊張,至於病人進來不時暈眩、發熱,是因爲長期不規律的生活和壓力讓他身體的免疫能力下降,也與精神壓力過大有關,此外他的胃潰瘍倒是應該儘早治療了,建議能讓病人好好休息,放鬆心情。”
這一席話,彷彿頃刻就將許箏拋向雲端,他驚喜的站起神來問:“真、真的嗎?”
醫生淡笑着點了下頭,便讓護士喚進下一位病人。
許箏從桌上拿起化驗單,再三道謝,才慌慌張張的走了出去。
北京最好的醫院,最專業的大夫,終於給出了值得信賴的安慰。
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包圍了許箏,可他走着走着,卻又漸漸地高興不起來。
許箏並不能明白,周銘究竟爲了什麼那麼疲憊不堪。
對原來自己所愛的人的壓力和苦惱,他竟然一無所知。
“我早就說過我沒什麼事,這都第三家醫院了,適可而止吧。”周銘半躺在牀上,看着電視說着話,卻又咳了幾聲。
許箏默默地把一杯蜂蜜水遞給他,表情淡淡的憂鬱。
父親在旁邊,周銘的舉止還是規矩的,只是問道:“你幹嗎還這副表情?”
許箏恍然回身:“啊?沒事兒….既然你沒什麼事,我就回學校看看了,回去記得開點胃藥,按時吃飯,我過幾天再回家。”
周銘點了點頭,眼神有點疑惑。
許箏轉身對收拾行李的周建國說:“叔叔,我走了啊。”
周建國也很怪,魂不守舍似的答應了一句,又面色尷尬的結巴道:“麻、麻煩你了…”
許箏笑笑:“沒什麼。”
說完就朝他們擺擺手,拿着自己的書包出了房間。
周銘還是有些低燒,慢騰騰的躺在牀上說:“您幹嗎啊,怎麼巴不得我生病似的。”
ωωω⊕ ttКan⊕ ¢O 周建國合上了行李箱,坐在牀邊點了支菸,抽了幾口才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周銘面不改色的問:“什麼事?”
周建國慢慢吐出菸圈,低聲道:“那孩子…他昨天半夜睡覺喊你名字,要哭不哭的…你睡沉了,沒聽到。”
誰也沒料到會出這個意外,周銘表情尷尬了幾秒鐘,轉而就大大方方的說:“我倆好了。”
他本以爲,周建國會暴怒,會朝他動手。
可事實上沒有,只是周身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安靜的帶着幾分詭異。
周建國的煙還在燃燒着,他卻像忘了似的,沒再動彈。
周銘一不做二不休,站起來特認真的說:“我沒提是怕您接受不了,但我不是一時糊塗,我想好了的,您要打要罵都可以,我…”
“別說了。”周建國胖胖的臉上露出了絲陌生的神情,突然間打斷他,轉身拿着箱子就往外走。
周銘沒有追,只是又默默地坐回牀上,守着滿室的死寂。
他想,果然還是接受不了啊。
他又想,許箏真傻,做夢也能胡思亂想着哭。
暑假時宿舍空無一人。
許箏特別疲憊的爬上自己的牀,整個身體像散了架似的,再也動彈不得。
自從得知周銘可能得絕症,他就如弦一般緊緊地繃了起來,幾乎緊到窒息。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如此的不能失去那個人了。
只是在周建國面前,他又很累,想到家中仍在冷戰的母親,他就更累。
書裡寫的愛總是那樣高尚而寬博,但現實生活裡,愛是有太多條件的囚籠。
也許人都能用胸懷去接受純粹的故事,卻又都沒辦法將規則抽離於自己的生活。
許箏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輕聲問:“你會放棄嗎?”
至少自己不會。
就算周銘不願意分享他的心情,就算周銘總是拘束的以禮相待,就算他們總也不像真正相愛的兩個人那般甜蜜,但許箏的心,還是從青春的那場劫難中深深地埋下了他的影子。
無論時光怎麼變遷,生活如何轉換。
周銘都是他光明和力量的來源。
他是將許箏從地獄裡拯救出來的勇士,他是讓許箏學會勇敢和樂觀的天使。
手指不受意識控制的打下了條短信:“聽到你沒事的那一刻,我簡直不能形容自己的開心,希望你一直好好地、幸福的生活,我會爲我們的未來去努力的,好好休息,不要有那麼多煩惱,不管什麼事我們都能一起面對,你知道嗎,我很愛你。”
但想了想,他又怕周銘覺得自己矯情,刪掉重寫:“你沒事我真高興,身體最重要,回家一定要好好休息。”
確認,發送,卻像少了點什麼。
語言表達情感,語言也過濾情感。
許箏失望於自己的膽小和羞澀,感覺一片茫然的把手機放在胸前走神。
過了許久,它才震動了一下。
是周銘的短信:“不用擔心我,這幾天你都瘦了,你照顧好自己我就放心了,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許箏微笑。
片刻,又進來一條,還是周銘。
他說:“小箏,我愛你。”
好庸俗,又好溫暖的三個字像晨星一樣,在屏幕上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