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水門事件 蕭裕總領遷都,因“水門事件”,又讓完顏亮不滿。
蕭裕在孔彥舟和蕭懷忠那裡碰了個軟釘子,才猛然醒悟過來,就憑自己這半斤八兩,根本沒有那個號召力,便絕了謀反的念頭,但又擔心這事被皇上察覺,心裡一直惴惴不安。他回到上京,完顏亮叫他總領遷都事宜,他不知道這是對他的信任,還是對他的考驗。因爲完顏亮多疑,大事絕不放權,不管把事情交給誰辦,他都會嚴密監督。他要做的只能是盡心盡力辦好差事,這樣完顏亮即使聽到什麼風聲,有多大的疑心,也會煙消雲散了。
遷都,首先得了解燕京工程的進展情況,纔好確定遷都的日期。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視察燕京。
燕京宮室大部分已經建成,張浩正在汴京採辦宮廷所用的傢什、器具,副營造使盧彥倫接待了他。
盧彥倫,臨潢府人,是個興修城邑,營造宮室的專家,但他是個書呆子,只會幹活,不會應酬,見了生人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他知道蕭裕是來驗收工程的,換句話說,就是來糾錯的,自己陪伴多有不便,便叫來營造吏色拉,叫他好生陪伴蕭丞相視察,如實稟報情況,不得有半點隱瞞和虛誇,又對蕭裕說:“請蕭丞相多加指教,如發現哪些地方不合意,我們立即修改。”
盧彥倫不親自陪同,蕭裕心裡不大高興,認爲是怠慢。好在色拉很機靈,一路有說有笑,把他心裡的這點兒不快也衝散了。
燕京都城,是張浩仿漢人宮室制度修成的。城邊長凡九里三十步,天津橋之北宣陽門爲正門,門內東西分設來寧館、會同館,是接待各國使臣的館驛。都城中的內城,是皇帝宮城,宮殿九重,三十六殿,樓閣有七八十座。皇帝居中,皇后居後。內省在東,妃嬪居西。內城之南,東爲太廟,西爲尚書省。在內城西門(玉華門)外,有同樂園、若瑤池、蓬瀛、柳莊、杏村等,是遊樂場所。
整個建築,或金碧輝煌,或森嚴壁衢,或巍峨高聳,都是精雕細刻,美妙絕倫,竟然找不出半點兒瑕疵。城中園林更是別有洞天,鑿池爲海,引泉爲湖,築土爲山,怪石嶙峋,巖壑幽勝,名花異木,扶疏茂密,竟無半點雕琢的痕跡,就如天然生成的一般。參觀完畢,色拉問:“丞相以爲如何?”蕭裕點頭稱讚:“賽痕,賽痕!美妙絕倫。”“賽痕?”色拉搖搖頭,“美中也有不足。”蕭裕問:“何謂不足?我怎麼沒看出來。”“丞相在城中看到水門麼?”“水門?”蕭裕想了想,“好像是沒有。”
“根本就沒有。”色拉拿出一卷圖紙,“您看這圖紙上,根本沒標有水門。”
蕭裕接過圖紙,細緻察看,果真沒有水門。他不放心,又叫色拉領着他到四個城門去實地查看,還是沒發現水門關口。心想:“偌大個宮城沒有水門關口將如何排水啊?”
色拉在旁邊說:“依據《易》理,水不通流,困龍難盛矣!”
蕭裕驚出一身冷汗,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是疏忽,還是有意而爲之呢?而且城已建成,再挖排水通道,恐怕也來不及了。事關重大,蕭裕不敢決斷,得趕緊回去稟報皇上。爲了慎重起見,他還帶上了色拉和圖紙。
完顏亮本來是滿心歡喜地等待遷都,一聽這事,火一下子躥上腦門,特別是那句“困龍難盛”的話,更讓他惱火,他憤怒地下旨:“將盧彥倫就地處決。”
“還有張浩呢?”蕭裕好像是順便問了一句,其實在他的潛意識中,他特別妒忌張浩。
“張浩?張浩,等他回來在再說!”完顏亮此時還沒完全喪失理智,他還知道得靠張浩挽救殘局。
殿前都點檢忽土領了聖旨,帶着護衛軍趕到燕京,見了盧彥倫,二話沒說,就命令士兵將他綁在午門外。張浩這時剛好回來,一見忽土要殺盧彥倫,大驚,忙問:“彥倫身犯何罪?”忽土說:“在下不知,只是奉旨行事。”張浩說:“請刀下留人,下官馬上進京稟奏聖上。”
忽土說:“我可以拖延一兩日,到時候聖旨不來,我便行刑。”
張浩不敢怠慢,飛馬趕到京城,正趕上朝會,他冒死闖上金殿,大呼“冤枉!”
完顏亮一見張浩,不用問也知道是爲盧彥倫而來,他大喝一聲:“張浩!你知罪嗎?”
張浩跪下叩頭說:“臣不知身犯何罪,還望聖上明示。”
完顏亮說:“朕命你爲營造大內特使,那是對你的信任,可是你非但不能盡職盡責,還敢欺瞞於朕。”
張浩說:“營造大內,或許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但臣絕不敢欺瞞聖上。”
“還敢狡辯!”完顏亮愈加惱火,“來人,將他推出去斬首!”張浩伏地哭喊道:“皇上,臣冤枉啊!”
“冤枉?”完顏亮冷冷地笑道,“蕭裕,你來說說,他身犯何罪,叫他死個明白。”
蕭裕趨前一步說:“燕京宮城沒留水門關口,難道丞相不知‘困龍難盛’的《易》理嗎?”
完顏亮問:“你和盧彥倫都是營造專家,想必不是疏忽吧?”
張浩一聽這話,真有些哭笑不得,他趕忙啓奏:“皇上,燕京都城不是沒有水門,而是盧彥倫按九宮七十二脈道,創造了七十二個潛水通道,故而表面看不到水門水關。這潛水通道是事先挖好的,還鋪上了順水滑石,砌上大理石,底下還鋪了卵石以防泥沙堵塞。有水流來自然泄盡。這樣就不怕水門水關被破壞而出現水患了。”“啊?!”金殿上一片驚呼之聲。完顏亮也驚呆了,“這麼說是冤枉盧彥倫了?”張浩叩頭說:“請皇上趕緊傳旨,赦了盧彥倫吧!”完顏亮不敢輕易相信張浩的話,他命令傳色拉。
張浩一見色拉,立刻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質問道:“你難道不知宮城有地下水門嗎?”
是呀,他色拉能不知道有地下水門嗎?要是真的不知,還情有可原,不然就是誣告,那就是死罪。色拉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一口咬定:“不知地下有水門,也從未聽說有地下水門。”
張浩氣憤地說:“宮城有地下水門,這事人人皆知。你身爲營造吏,焉能不知?分明是盧彥倫平時對你嚴厲,你公報私仇!”
這一來,完顏亮也糊塗了,不知是真有地下水門,還是張浩施的緩兵之計。
這時一個大臣獻計說:“皇上親自到燕京察看一下,不是就可以知道真假了嗎?”
這話有理,完顏亮決定巡幸燕京。可是,皇上出行麻煩事多,這就耽誤了一些時間,等他們趕到燕京,盧彥倫已經人頭落地了。
張浩滿懷悲痛,陪完顏亮察看七十二道地下水門,還叫人拉來幾車水,傾倒在城牆下,一瞬間,水跡全無,完顏亮這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又見宮殿嵯峨,雕樑畫棟,靈頂飛檐,巧奪天工,就連一些不易察覺的細微之處都頗具匠心。盧彥倫在太宗時期,就負責營造上京大內宮殿,這樣的專家,在大金國,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他心裡爲錯殺這樣的忠臣賢臣能臣,感到萬分悔恨和心痛。
完顏亮親自審問色拉。色拉見事已敗露,只好招認是誣告。這個色拉原是個工匠,因技藝超羣,被盧彥倫提拔爲營造吏。色拉雖然技術好,但有個大毛病,就是特愛小,愛到雁過拔毛的程度,凡事經過他的手,要是不刮下一二分,心裡就難受。盧彥倫知道他有這個毛病,一般涉及到錢財的事都不讓他經手。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去年暑天,工程正是緊關節要的時候,可是因爲天氣炎熱,許多工匠都得了熱病,躺倒一大片。張浩稟奏皇上,皇上下旨命燕京一帶的醫生都來診治,並撥專款購置藥材。當時工地上,除了生病的工匠,其他人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盧彥倫無人可派,只好叫色拉負責購買藥材。結果,色拉買的都是假藥劣藥,工匠一直不見好轉,盧彥倫鞫問醫生,才知道色拉在藥材上做了手腳,一怒之下,打了他一百杖,叫他重新購藥。色拉這下可賠大發了,捱了一百杖事小,重新購藥,他貪污的銀子都拿出也還不夠,自己又搭上許多,那麼個小氣的人,這還不等於摘他的心肝啊,他恨得直咬牙根,發誓定報此仇。
聽到色拉的供訴,張浩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他罵道:“無恥小人,活在世上就是禍害。養你都不如養一隻狗,狗還知道護着主人,還能看家望門呢。”
樑珫在旁邊冷嘲熱諷說:“這麼明睜眼露的事,蕭丞相會查不出來?”
“唔?”完顏亮看了樑珫一眼,樑珫知道多嘴了,便不敢再說話,但他的意思完顏亮明白了。自從構罪宗本以後,蕭裕作假陷害的惡名聲就傳出去了,完顏亮也曾懷疑過,但又一想,蕭裕跟盧彥倫不認不識的,遠無冤近無仇,沒有理由去陷害一個下級官員。最大的可能是他急於立功,也可能是妒忌張浩,巴不得他出點兒差錯兒。
完顏亮殺了色拉,爲盧彥倫報了仇,他還親自參加葬禮,並用刀刺破左臂,把血抹在盧彥倫的臉上,這叫嫠面,是女真人最高的禮節, 皇上爲盧彥倫這個等級的官員嫠面,在大金國還沒有先例。
葬禮完畢,完顏亮已經哭紅了眼睛。蕭裕自知把事情辦砸了,又見皇上這樣痛心疾首,心裡直懊悔,爲什麼要偏聽偏信色拉這個小人?當時要是找盧彥倫覈實一下,也不至於惹出這麼大的禍事啊! 這幾天他一直惶惶恐恐,回到京城,精神上再也承受不住了,朝會時,他跪在金殿上,認罪請死。
完顏亮雖然還沒有從痛苦中擺脫出來,但他不想再失去一個寵臣了,便擺擺手說:“是朕失察,罪不在卿。”
話雖這樣說,但之後,蕭裕明顯地感受到完顏亮對他冷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