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熙熙攘攘的江湖遠,熙熙攘攘的廟堂高,說到底啊都是一回事……”
說書的老人身穿黑色長袍,手裡拿了一把“糊里糊塗”的扇子,他一出現,電影院裡的人都笑了。
杜安老爺子喜歡在自己電影裡客串,這次客串了這麼一個說書的老頭兒,還真有點似模似樣。
扇子一展一收,打在了另一隻蒼老的手掌上,老人堂堂正正規規矩矩地做了個亮相。
“今兒,咱們要說的,就是那江湖事、廟堂事之間的一段——情義事。有一柄天下名劍,她就叫申九,她是一把劍,她也是一個人……”
驚堂木一拍,鏡頭一轉,已經到了一個陰森的大殿上。
坐在電影院裡,李薇一邊盯着大屏幕一邊吸管戳着封塑飲料杯的包裝。
她的男朋友是個武俠迷,也是杜安的死忠粉,這次杜安出了新電影,她就被她的男朋友拽來一起看……事實上李薇對打打殺殺的電影興趣不大,她更喜歡那些漂亮有氣質的年輕演員們調*、說說愛……性別最好都爲男。
“好,申九,你果然不愧是我打造出的天下名兵……”
中年男人舉起了手裡的酒杯,臉上帶着爽朗的笑容。
“一百單任務都完成了,喝了這杯酒,你就可以離開了。”
桌上有一杯酒。
桌前站着個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勁裝又用一件黑色的斗篷包裹着,腰上掛着一把長劍,還有一根鞭子。
鏡頭給了那杯酒一個大特寫,澄澈的、微微泛黃的酒液。
“離開之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若是在外面煩了累了,就再回來。”
電影外,李薇對着自己的男朋友吐槽:“一看就知道酒有問題。”
看着酒,她想起了自己還沒喝到口的飲料,習慣性地用力地紮了一下,反而是手裡的塑料吸管彎了。
拒絕了男朋友的幫助,李薇用那根脆弱的吸管繼續戳着。
在電影裡,原本平緩又暗潮洶涌的節奏突然被打斷,說話的那個男人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紅線,接着,他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離他有一點距離的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她的劍已經收回到了鞘內。
“想做什麼就可以做,我正好想問問你……”
帶着點低啞的嗓音在安靜的大殿裡緩緩地響起。
“爲什麼,我要喝了這杯酒,纔算得到解脫呢?”
鏡頭終於轉到了她的臉上,人們看見了一張小麥色的清瘦臉龐。
和玲瓏不同,和林秋不同,她是申九,就自然而然地和她們不同了。
看見池遲的側臉從斗篷裡慢慢露出來,李薇突然變得好激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激動個什麼勁兒,結果手上一用力,果汁的包裝被戳開了,果汁還噴濺了出來,正好都灑在了她的腿上。
紅紅的果汁沿着自己穿着短褲的腿往下流,在電影院的黑暗中,只是腦補一下了一下那個畫面,李薇就覺得自己渾身難受。
但是看着申九獨自一個人面對四大殺手,她完全不想站起來離開放映廳去清理自己的腿。
“寶貝,你趕緊去洗洗吧。”
李薇的男朋友現在剛跟她進展到了牽手的地步,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這個時候幫她擦大腿上的果汁。
“沒事兒,一會兒就吹乾了。”
大屏幕上,申九對着四個造型各異一看就很厲害的女殺手慢慢地說說:“當初,他教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手殺人——不收錢會死。他已經死了,沒人能給你們錢了……”
四個殺手彼此交換了眼神,終於慢慢退開,讓那個穿着一身黑色的天下第一殺手慢慢地走進了外面的漫天黃沙之中。
這些殺手們的似乎邏輯充滿了槽點,但是觀衆們轉念一想,殺手若是不收錢,那還是殺手麼?那殺手既然不再是殺手了,又是什麼呢?
電影的幕布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那人揹着餘暉前行,走得無比慷慨瀟灑,突然一陣風沙吹來,慷慨瀟灑都不見了,申九的臉上有了一層細細的沙子,她想吹開嘴上的沙,最後變成了磕磕絆絆練習着吹口哨,整個畫面頓時變得溫情可愛了起來,當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電影院裡的大部分人臉上都帶着微笑。
一開始讓人覺得冷酷帥氣的申九,其實更像個對世界充滿了疑問的孩子,殺手組織因爲頭目的死亡而土崩瓦解,外人卻並不知道,他們像以前一樣把自己想請的殺手以及接頭地點放在了破廟裡,申九隨便翻看着,發現其中有很多都寫着自己的名字,他們想要自己去殺人,卻總不肯告訴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
無處可去的申九就在破廟外的樹上睡着了,提着燈籠來找狐仙的書生就在這個時候出場,從這時候開始,整個電影的氣氛都變得更加歡快了起來。
“這個書生也太傻萌了吧?”
“哈哈哈哈,他還會嚶嚶嚶……老杜真不過時啊,賣萌賣得很趕潮流啊。”
忙中出錯一路奔上山崖差點跳崖自盡,還是靠申九把他救下來的書生一段奔逃就給人們提供了太多的笑料,李薇笑呵呵地翹起二郎腿,纔想起來自己的一條腿上都是西瓜汁。
接下來,這個書生不停地幹蠢事,居然跑到殺手接頭的地方去找救了自己的“狐仙”。
他以爲空無一人的廟裡,其實有無數人以千奇百怪的方式進來出去,理所當然地,他被人圍觀,被人審視……被來來往往的殺手們下了毒。
申九把他用棉被一裹,抗在了肩上。
“哈哈哈,鐵血妹子萌漢子,這一對好玩兒!”李薇對着她的男朋友耳朵裡說。
她的男朋友也笑得萌萌的。
柳亭心的出場讓很多人更加激動了起來,巳五這個角色是有毒的,她的毒並不只是在於她的醫術,更在於她的氣質和性格,這讓她的身上充滿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而這種美,在遇到了申九之後,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李薇看到申九和巳五浴池戲的時候在內心的尖叫。
巳五是奔流的河水,申九是屹立不動的山岩,巳五是激盪的海浪,申九依然是屹立不動的山岩。
她在面對巳五威脅要殺掉聞人令的時候流露出的那種磅礴氣勢和隱藏在眼神中的殺意都第一次讓人們真正意識到了爲什麼她會是天下第一殺手。
“好帥好帥!”
除了帥,李薇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兩個女人共浴的那一場戲更是讓整個電影院都充滿了一種熱烈的氣氛,人們眼巴巴地看着兩個人的一舉一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巳五的眼神,申九的神態,兩個人一個如畫一個如詩,畫是料峭寒梅酒中醉,詩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巳五在話語中提到的英王和孫相爺,也在那之後進入到了劇情之中。
申九要送那個叫聞人令的書生回去,書生卻堅決要當殺手的腿部掛件,兩個人的旅程根本是一場沒頭腦和不高興的逗萌之旅,一個負責耍寶闖禍,一個負責善後收尾。
闖禍的人有一顆拳拳赤子之心,善後收尾的人其實更不通人情世故,好在武力值絕高,總能讓他們擺脫各種困境。
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漸漸帶了一種讓看客們竊喜的感覺,哪怕人們知道這是一個亂世,但是看着他們還能攜手同遊,買面具,追盜賊,給慈善堂的孩子們買吃的、教孩子們認字……人們就覺得這個世上還是有希望的。
這種希望,在聞人令的成長中,在申九的疑問中,在他們對於天下大道的討論中,在這種“道”對申九人性的召喚中。
可惜,這種希望依然是渺小的,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人們都還沒有放棄對申九的追逐,她是天下名劍,自然有無數人想要握住她。
申九就是申九,那些人想要她爲之俯首,她就把他們都殺了,戴上聞人令買給她的猴子面具,她成了江湖上的又一個傳說。
——猴刺客。
意圖謀反的英王想要尋找申九替他殺掉朝廷裡的中流砥柱——孫相爺,孫相爺也想找專殺貪官的猴刺客去刺殺英王。
雙方博弈,激盪處卻在江湖,猴刺客殺人不收錢,壞了江湖的潛規則,他就必須死。
唔,其實猴刺客不是不收錢,只不過收錢之後殺掉的是僱主而已,可惜死人不會說話,沒人能告訴這個世界這個殺手到底有多麼地“守規矩”。
戴着面具的申九一人連挑六大頂尖殺手,卻還遵守着不拿錢便不殺人的原則——她不曾殺了他們,只用一場簡短利落又精妙絕倫的武打戲讓觀衆們爲之心神激揚。
她不用自己的劍,只用那些人的兵器,空手奪刃再物歸原主,中間的過程是一首又一首的短歌,以矯健身軀爲曲,以絕妙動作爲詞。
這一次,申九的身上帶了傷,聞人令終於意識到了殺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他想保護申九……也就是在此時,孫相找到了他,聞人令本就是某個名士的唯一弟子,自小被授以國士之術。
天下棋局,他們都是重要的棋子,誰也逃不開。
德高望重的孫相在知道申九就是猴刺客之後大喜過望,他希望申九去刺殺英王,趁着英王刺客盡出來殺他的時候。
“我心中有道,自不在意用了何術。”
聞人令堅決反對:“若以陰私秘計爲國策,國將不國。”
這是一場道與術之間的爭論,申九靜靜地看着,她曾問聞人令,若天下本有世人皆從的公理,爲何還會有她存在。
此刻,她也自問,若天下從來潛道取勝,那爲何又有聞人令和孫丞相的存在。
最終,孫相敗了。
老人瞬間蒼老,他只請求與申九單獨說幾句話。
“有些事不該一個國相去做,有些事,一個國相總能去做。”
前者是謀私,後者是死國。
申九仗劍而立,面對聞人令之外的人,她從來鋒銳如劍氣勢滔天。
“有些事,自然是別人做不得,唯刺客能做。”
她的聲音低啞如從前。
卻有有些東西已然重鑄了她的生命。
那一夜,申九戴着猴子面具殺盡二十多要取孫相性命的刺客,其中包括她曾經一起長大的幾位殺手,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身受重傷的申九在昏迷中被聞人令帶回了一起生活的小鎮。
京中消息傳來,孫相死了。
申九知道,她該做她身爲一個殺手,一個刺客該做的事情了。
國相已爲國死。
殺手自然能爲知己死——無情終到有情,對人有情,對天下有情,這是她的道。
把聞人令打昏放倒在牀上,她已經穿回了自己的黑衣,那個與她相伴的猴子面具,被她扣在了聞人令的臉上。
此時那雙屬於申九的明眸,只有觀衆能看見,在那雙眼中,她和聞人令應該已經經歷了似水流年,已經看遍了天下風景,已經攜手將老,而天下,自然是太平的。
只用一個眼神,她傾訴了太多東西,在這一刻,她不再是什麼天下名兵,只是一個人而已。
五錢銀子,已經足夠買她爲自己的“道”去送命。
風吹來。
她緩步徐行。
殺意漸濃。
在電影院裡,李薇已經物我兩忘。
她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些東西噎在了她的嗓子眼裡,讓她想哭又哭不出來。
在這一刻,她甚至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疑問,她爲什麼坐在這,她爲什麼還坐着?她應該去抱着申九的腰和她一起慨然赴死啊,最起碼也要去幫她拿着劍啊。
申九她不該是一個人走啊,她怎麼能一個人就去了呢?
“寶貝,電影完了,咱們走吧。”李薇的男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眼神也有點呆滯。
李薇挪開了自己的手,氣哼哼地說:“我不走,電影一定有彩蛋,申九不會死的!”
她怎麼會死呢?她應該拿着自己的劍再頂天立地地回來,她應該再戴上面具去除暴安良殺壞蛋啊,怎麼就那麼死了呢?!
電影院的燈突然亮了。
這個電影真的結束了。
幾乎是瞬間,李薇淚流滿面。
這樣的人,在《申九》首映的這一天,又何止一個。
“首日票房九千萬啊……勉勉強強吧。”
杜安導演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着。
至於記者們更想採訪的池遲,正在《鳳廚》劇組熱火朝天地拍攝着“恭王府獻菜”的戲,“百味游龍”區區一道菜用的就是十幾種魚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