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
池遲和自己的廚替一樣陷入到了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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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一句話說,用怎樣的一道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生怕池遲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沈主廚耐心十足地解說着。
“當初文心的時候,我們是用一道道家常的點心和煲湯來暗示她和關錦程之間的溫情,點心和湯分別代表了甜蜜和家庭的氛圍,說明他們是在一個小家庭中長相廝守,也能代表文心對現狀的滿足和幸福感……現在我在思考的是,我們用什麼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百味游龍可以代表陳鳳廚的經歷,但是代表不了她的性格……我做了一道海味佛跳牆,有藏香於內慢慢熬燉出精華的意味,但是一來這個菜在美食的影視作品中太多的人做了,二來酥爛的口感讓我感覺和陳鳳廚的味道不合適。”
一邊說着,沈主廚打開了自己面前的大鍋,小小的紅泥燉盅擺在裡面,她用乾淨整潔的白毛巾墊着手,從裡面提了一個燉盅出來。
“你嚐嚐看,味道還是不錯的,最近大家都愛用國外的食材,我倒是更喜歡全國去搜羅,這種國產的乾貝個頭小一點,但是味道更鮮,顏色確實不如宗谷*漂亮,甜度也稍微低一點,但是我用的花雕甜度和別人的不同,所以整體燉品的味型都發生了變化……”
紅泥燉盅的蓋口處用棉紗布細細地包裹着,隨着紗布一層層地解開,佛跳牆濃郁的鮮香味道從燉盅裡漸漸地散了出來。
“壇啓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從年份上來說,在鳳廚的年代,這菜應該也剛剛名動榕城……我不像讓陳鳳廚做這個菜,是不想讓人以爲我們沈家教出來的人只會從別人手裡拿現成的東西來裝點自己的門面。”
沈主廚隨口說着佛跳牆的典故,把燉盅裡的東西裝到了小碗裡,又把小碗端到了池遲的面前。
“可是問題也擺在這裡,沈家做菜的功夫在於食材的精美新鮮,做菜力求保留原汁原味,想要在這種宏大的場景裡做出花兒來,還真是有點爲難。”
別人做菜幾個小時,他們做菜可能只用一個蒸鍋十幾分鍾,炫技一樣的表演也就在刀工上了,想要跟一些人那樣蒸炸煮炒通通來一遍是肯定不行的。
她心裡想的全是做菜的事兒,池遲此刻的眼睛裡只剩了一個大大的“吃”字。
因爲就在女孩兒眼前,這個小巧的白瓷碗裡,正窩着一枚鮑魚、一枚海蔘,它們都吸足了濃濃的湯汁,形狀色彩都飽滿又剔透,還一直散發着奇異的濃香。
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放進自己的嘴裡,在舌尖觸碰到了食物的那一刻,池遲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已經昇華了。
這個佛跳牆真是好吃到了讓人完全不想張嘴的地步,恨不能就把這種濃香、鮮甜、順滑永遠都鎖在自己的喉嚨裡,一點都不要泄露出去。
池遲在別人羨慕嫉妒的目光裡陶醉了十幾分鍾,纔想起來自己是被人問了問題了。
“這道菜確實不適合陳鳳廚,太通潤圓滿了,陳鳳廚根本沒到這一步。”
《鳳廚》這部電影是陳鳳廚的成長史,她經歷了無數的困難和磨礪,終於把自己歷練成了一棵能抵禦狂風暴雨的樹,這樣的她銳氣正盛,確實不適合用一個佛跳牆作爲總結。
“通潤圓滿,這個形容我喜歡……”
沈主廚突然想起了什麼,“福山菜有道汆五絲,我祖父把菜改良之後叫五福臨門,他研究這個菜的時候也是極有氣勢的時候,這個菜考驗刀工,做法的擴展性比較大,如果把這個菜再進一步精研一下,同樣是……我很多年前研究了一道炮鵝,這道菜也有很有銳氣……”
池遲看着一羣廚師們都過來圍着沈主廚開始研究她提出的記個想法,就在旁邊默默站着看他們說得熱鬧。
哦,沒忘記捧着自己的那份佛跳牆慢慢地吃完。
能跟一羣喜歡精益求精的人一起合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像這份佛跳牆一樣,會讓你的作品和你的心,一起通潤圓滿。
如果那些廚師們沒有一邊討論一邊吃佛跳牆就好了。
池遲吃完了自己那份發現佛跳牆已經沒得吃了,就趁着他們聊天的時候在各個竈臺上轉悠着,看着好吃的直接用筷子夾一下放在自己的小碗裡。
每一個都好吃到讓她眯起眼睛,忘乎所以。
風塵僕僕趕來的竇寶佳站在廚房的門口看看跟個倉鼠一樣吃東西的池遲,再看看站在自己旁邊的陳方,臉都氣方了。
“你看她瞪着菜兩眼發光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影后?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天天吃吃吃吃吃得油光滿面?!”
陳方很想說池遲今天這是意外,平時也有健身保持體形,進組到現在體重只漲了三斤已經是非常難得了……連陳方自己的腰圍都已經大了一碼。
看着竇寶佳的樣子,她把那些話都吞了會去,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盡職。
晚上回到入住的酒店,池遲看到了竇寶佳帶給她的劇本。
“天池的池董事長親手給我的本子,說你要是不感興趣也不強求,我還能說什麼呢?
沒辦法,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財主,他們想當然以爲有錢就能讓你接網劇,也不想想你現在多少電影求着演都演不完。
我還得想想怎麼去推了劇本,你就隨便看看,幫我補充一下理由……對了,再有十來天你拍完了《鳳廚》,我給你定了一個雜誌的封面加專訪,內容是十八歲成人禮的,還有ch的秋冬宣傳vcr,上次談的珠寶品牌vq已經答應了咱們提出的條件,你還得抽出一天簽約,她們大概還會推薦你上一個十月的時尚雜誌封面,可能是雙人封面,當然這也無所謂,能上封面就不錯,畢竟你也是她們品牌在國內找的第一個代言人……”
《王子的七日記》
這個劇本有個詭異的名字,至少這六個字組合在一起,池遲完全不明白這個劇本講的是什麼。
從本心來說,她不太想接池謹文提供的劇本,她不像和池家的兄妹有所牽扯,畢竟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回對方的“親人”,那還不如永遠就當一個“陌生人”,商業活動無所謂,合作演戲……她不願意,她不願意,池家兄妹在她心愛的事業中出現蹤跡。
懷着隨便看看的心情隨手翻開看了眼劇本的梗概,池遲才終於明白王子是個人名,而“七日”就是一個叫“王子”的女孩子永遠都生活在這“七日”裡。
她有一個失敗的週一,失敗的週二……失敗的週日,而一覺醒來,又回到了那個失敗的週一,一切再發生一遍,不斷地重複。
池遲看過類似題材的電影,某個主角在一天中不停地重複,從覺得有趣到最後瀕臨瘋狂,然後想盡了一切辦法終於掙脫了困住了他的時間囚籠。
這個故事還不太一樣。
因爲這個叫“王子”的女孩兒,居然很快就習慣了這種不停重複的生活。
“一生中的這七天和下一個七天有什麼不同麼?在下一個七天,我會去找工作,然而依然找不到。我會去談戀愛,然後被甩掉。我會繼續討厭我的室友,也只能在心裡討厭而已……生活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劇,過去的三年年時間裡我看的劇再重新看一遍也挺好的。”
王子是個普通的大四女生,很普通,又很不普通。
從某一個週一,她的人生變得不太一樣,因爲她的時間只有不停重複的七天。
她覺得這種生活很好,沒有不確定的危險,也沒有未知的可怕,她熟悉自己小小生活裡的那一切,所以會覺得安心。
看了王子的人設,池遲有點兒愣。
“這個女孩兒爲什麼會這麼想?”
“啊?”正在跟池遲說着她未來一段時間工作行程的竇寶佳被打斷了思路,她轉頭看着自己的老闆。
“我是說,爲什麼……這個女孩兒會對自己的人生毫無一點的期待呢?”
池遲的眉頭微蹙,把目光從劇本上移開,看向了窗外。
到目前爲止,包括那些龍套在內她已經演了很多的角色,他們可能平庸,可能絕望,但是情緒可以理解,性格可以腦補,依靠着她出色的理解能力和想象能力,她塑造出一個又一個角色。
從林秋開始,玲瓏、申九、陳鳳廚……這幾個角色她揣摩起來都毫無難度,因爲她能夠理解她們的做法,能夠理解她們的世界觀。
這個王子……
她完全理解不了。
如果沒有了對未來的期待,人爲什麼還要活着?
這是她對人生的反問。
活着不就是爲了讓自己變得更好麼?用盡所有的時光去觸碰自己能夠抵達的最遠的地方,看看那裡的風景,享受一整個旅程的過程。
一個人可以對人生失望,可以委頓、可以意志消沉,比如被什麼變故打擊了,比如生長在一個畸形的環境中。
但是王子不是這樣的,她從小家庭環境小康,父母對她也算疼愛,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也沒有遭受過什麼意外。
她只是很自然地就變成了那副樣子,並且自得其樂。
從表面上看,她只是個有點懦弱,有點懶惰的普通女大學生,演起來應該沒有任何的難度,池遲卻沒辦法這麼認爲。
作爲一個絕對積極的人,她沒辦法去理解一個真正消極的人。
如果不能理解,又該如何出演?
池遲呆愣了很久,才讓自己的思緒暫時從《王子的七日記》中離開,竇寶佳又跟她說起了天池請她站臺,並且願意提供購房打折優惠的事情。
“那也不錯啊。”
池遲神色不變地說着。
“如果閒錢夠的話,最好買兩個房子,一個當做辦公室,一個當做我的住宅……不用害怕欠天池人情,欠了又不是還不起。”
在商業合作中池遲的臉皮其實比竇寶佳還要厚一點,可沒有什麼“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想法,她可不怕欠別人人情,也不怕給別人提供幫助,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問題,互相“虧欠”也是一種善意的表現……這一點好像又跟王子不一樣。
王子討厭自己的室友,具體表現爲“只要室友借她東西她能借就借,就算被人不高而取了,也不過在心裡找了一下優越感也就完了。反倒是她自己,從來不尋求別人的幫助。”
池遲也是無法理解爲什麼會有人這麼想和這麼做,你爲什麼要借給自己討厭的人東西呢?
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了那個“王子”,池遲再次轉移了自己的思路。
“這次的戲結束了,我先去京城跟幾個校長見面,大概會找個學校補充一點表演的專業知識,你記得把這個事兒做進日程表裡……”
“哦……也行,這種課很多明星都上過,那你下部戲就找個劇組在京城的?還是你先休息一段時間不拍戲?”
“看劇本看到現在沒有特別滿意的,我大概也可以考慮去話劇團看看。”
池遲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她話還沒說完卻被竇寶佳給厲聲打斷了。
“休息可以,你出去旅行我也可以安排,話劇就先別考慮了,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看重資歷,沒有話劇團主動找上門,你自己去他們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角色。”
竇寶佳飛快地找到了一個能勉強說服池遲的理由。
千萬不能讓池遲去演話劇,爆發式的舞臺表演、更加深刻的人物內心塑造,會讓那些對演技有追求的人上癮,太多本來前途光明的演員因爲癡迷話劇而極少出來拍電影和電視劇,池遲才十八歲,現在就去演話劇了,她最好的時光可就都“荒廢”了。
“哦……”池遲應了一聲,沒有做什麼過多的表示。
她又想起了王子。
“去找工作也是找不到的”……所以就不找了麼?心安理得地活在不停重複的七天裡?怎麼可以不工作呢?如果不工作,靠什麼來養活自己?輕輕鬆鬆地就說自己找不到工作,輕輕鬆鬆地就可以放棄去在這個社會上找自己的定位。
怎麼可以這樣呢?
她爲什麼會這麼想呢?
在竇寶佳走後,池遲開始健身,她一邊打拳,一邊在腦海中模擬着演戲的場景。
未來幾天的戲份都是在皇宮中的大場面,爲了太后的壽誕,內務府在京畿搜尋廚藝高超的大廚進行甄選,選出最好的廚子爲太后操持壽宴。
沈大廚因爲母親去世,沒有資格再參加甄選。陳鳳廚向恭王府的管事太監行賄,獲得了頂替自己師父參加甄選的資格。
他通過了甄選,在宮宴上一鳴驚人,太后召見了他,他掏出了關錦程被人陷害的證據。
在這一串的戲份中,行賄和見太后是需要很多細節來表現的情緒的,陳鳳廚向一個太監行賄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他抱着必死之心見到太后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太后拒絕聽他陳情,讓人把他拖出大殿的時候他是怎樣的絕望?
當太后得知關錦程對西洋軍務有所瞭解,就同意赦免了他的時候,陳鳳廚又該是怎樣從絕望到驚喜……卻在這樣的驚喜中又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這些情節,對於池遲來說都不過是表現力的發揮,她能理解陳鳳廚所說的每一個字,她能迅速就變成陳鳳廚……而不是像王子……
池遲慢慢停下了打拳的動作,她歪着頭,瞪着擺着茶几上的劇本。
這個劇本有毒吧?
女孩兒拿起劇本,翻到了劇本開始的第一幕。
【睜開眼睛,王子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週一,她眨了眨眼睛,清楚地聽見下鋪傳來的細碎聲音,那個白蓮花又在用她的脣膏了,用完了還會裝進自己的包包裡。
——懶得去上課,再睡一覺吧】
她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一個晨間的女生宿舍,裡面有架子牀,有架子牀中間擺放的桌子,桌子上有凌亂的化妝品。
池遲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隨着她的筆,整個宿舍的環境躍然紙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兒站在桌子前面。
下一個分鏡,是……她睜開了眼睛。
這應該是個怎樣的眼神呢?
池遲的筆遲遲沒有落下,她想象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