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神態、小動作甚至聲音都完全不一樣……池遲真是牛啊,等我這個片子殺青了我得好好研究一下這個電影裡面她的各種轉換,真的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的樣子那種感覺……”
往自己的房間走,塗週週還手舞足蹈地研究着池遲的電影,蔣星兒在一邊默默地走,表情有點沉重。
“柳爺演的那裡,我當時真的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
“要爲她覺得悲哀和惋惜,好歹得混到人家那個境界吧?生也隨性,死也任性,這樣的人物,真的是精彩。”
蔣星兒提起柳亭心是難過的,塗週週卻不覺得如何了,或長或短的,人都要死,要是活成了柳爺那麼瀟灑再去死都讓人覺得可惜,那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沒有必要生出來了。
一個個人氣質卓越的女明星,在人生的最後一部戲裡能夠貢獻了教科書一樣完美的默劇表演,塗週週的心裡只有無限的敬佩。
這戲裡有她的生和死,也有戲中人的生和死,卻讓人忘了她,也忘了那個戲中人,只剩了對生的眷戀和對死的恐懼,在這樣對立統一的情緒中,還有她不肯妥協的靈魂在無聲嘶吼,能用這樣的表現作爲自己的墓誌銘,作爲一個演員,塗週週甚至是羨慕的。
“塗先生,蔣小姐。”
有人從後面叫住了他們,兩個人同時回頭,看見的是池遲的助理於緣。
“今天晚上真是謝謝你們了。”
於緣對兩個人對他們兩個人微微躬身,表達自己的謝意。
“於助理你太客氣了,我們進組的時候都應承過不會在池遲的面前提……現在也不會忘了。”塗週週咧嘴一笑,隨意擺了擺手,讓於緣不要把這點小事兒放在心上。
“再說了,我們本來也是指望老闆養活我們的,讓她老人家開心最重要不是?”
正經不過三秒,塗週週又貧了起來。
“什麼叫我們指望老闆養活,明明是你好麼?”蔣星兒可不願意就這麼被塗週週歸到一堆裡去,她現在有電影、有不錯的知名度,還偶爾去幾個有趣的綜藝節目刷臉,收益頗豐,纔不像塗週週到現在還蹭着公司的車呢。
於緣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就轉身走了。
塗週週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說:“原來於助理也會對着咱們笑啊。”
在b影的時候於緣經常在學校裡等池遲下課,那個時候她看起來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助理,但是跟池遲一樣都挺和藹的。後來塗週週簽了小水窪,再看見的於緣就永遠都是一張公事公辦的臉。
琢磨了一下,塗週週就明白了,當初自己是池遲的同學,那她自然要對自己親切一點,現在他成了小水窪的藝人,身爲老闆的助理,於緣沒義務對他們這些人親切。
“她的心裡眼裡都只有池遲,這是好事。”蔣星兒明白塗週週的意思。
“對啊,是好事兒。”塗週週也明白了蔣星兒的意思。
竇寶佳的業內風評是心狠手辣的死撈錢,她把離開瑞欣之前把瑞欣狠狠地搞了一下,弄得那個上半年還看起來熱熱鬧鬧的公司一下子就顯出了疲態。業內盛傳,如果不是封爍爲人厚道,瑞欣還能再慘一點。
池遲有一個這樣的經紀人,無論同樣身爲藝人的蔣星兒,還是從小看慣了演藝圈裡風風雨雨的塗週週都是很樂意看到於緣這麼耿直地只聽池遲的話,至少,將來如果竇寶佳和池遲之間有個萬一,池遲的身邊還有能全心全意護着她的人。
無論是提前被打了招呼,還是仍然記得池遲剛進組時候憔悴暴瘦的樣子,整個劇組能有默契地不去提逝者,他們做的很好。卻仍然沒有避免池遲在這一天聽見了柳亭心的名字。
在電話裡,遠在國外剛剛在電影院看完《以彼之道》的安瀾聲淚俱下。
“人的一輩子到底要經歷多少痛苦?誰都不知道下一杯苦酒會在什麼時候喝下去,我沒想到我能在電影裡看見這樣的亭心,如果我沒看見我就不會這麼難過,可是有這麼好的她我沒見到我也會覺得難過。
池遲,我能感覺到她是用怎麼一種心情去演那場戲的,我也能感受到你是用怎麼一種心情去和她擁抱的……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最後的那些日子你是怎麼過來的。你這個孩子爲什麼總是假裝自己什麼事兒都沒有呢……”
優雅的、矜持的、從來雲淡風輕的安瀾此時是前所未有的激動。
她是真的是個好人,能把自己的苦悶愁緒都埋在心裡,卻會爲了那些交好的小輩們痛徹心扉。
顧惜在演技上的自我放任讓她搖頭,柳亭心的英年早逝讓她悲傷,今天的這一場電影放大了這份悲傷,也讓她想到了被她忽略了的池遲——電影人最瞭解電影人,用心演戲的女演員最瞭解用心演戲的另一個女演員。
安瀾從作品中開到的,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孩子,連電影裡面都是這樣真實的陰沉和痛苦,那一個擁抱,那一段好人短命壞人永在的臺詞,她真的是把自己的心血都覆在了那高超演技後面無聲的悲泣之中。
“都過去了。”
電話的這頭,池遲面帶微笑。
“至少,她一直讓很自在,我現在也在學着讓自己自在……安姐,她給我留下了很多比悲傷更寶貴的東西。”
女孩兒的聲音很低,也很穩,這種比以往更成熟穩重的腔調越過一整片海洋,讓遠在他鄉的安瀾心情漸漸平復。
“你得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池遲,我眼看着顧惜和亭心她們像花兒一樣成長到盛開,也看着她們褪色或者凋落,我以爲亭心雖然脾氣差一點但是爲人耿直率真是個好孩子,再過幾年打磨一下性子會有更好的突破,可是她就這麼一下子……無論是自誤還是命運的捉弄,我真心希望這些東西都能遠離你!”
“會的,它們都會離我遠遠的,我會好好的,比您,比她,比所有人期盼的都好。”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池遲的臉上笑容收斂,唯有一雙明眸涼涼地看着掛在牆上的時鐘。
她當然會好,有這麼多人期望她過得好,她怎麼可能過的不好呢?
……
十二月八號,池遲暫時離開劇組乘飛機去往了她的那個海外經濟事務代理人所在的國度。
已經翹首以待許久的薛涯在看見池遲的第一眼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禮節性的先跟池遲握手,還是深吸一口氣壓制自己內心的怒火。
自從把談合約的事情交給他,池遲這個傢伙就撒手不管了,別的明星是聽說給外國大導演的合作有眉目了那得天天問進度,她倒好,自己打電話過去還是助理接的,說池遲在開劇本討論會現在沒空接電話。
他想收回自己當初對池遲團隊的好印象,他討厭透了他們這種死板不知變通的作風!
“本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在十月初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一部大製作的漫改電影,一個來自東方的打女,武藝超羣,人物設定很討喜,開機時間是明年的九月,跟《》的檔期並不衝突,當然,跟斯坦利導演的《守望深淵2》更不會有什麼時間上的問題,畢竟他的電影你年初就拍完了不是麼?”
“我在明年三月會進組一個電影,拍攝時間大概會有六到七個月或者更久一點,打女的角色我演了不少了,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地的片子,我希望你能注意一點……”
池遲幫着自己的助理把自己的行李箱放進了酒店的衣櫃裡,挺大挺重的一個箱子,她單手就提了起來。
薛涯下意識地隔着西裝捏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心裡閃過了一個想法——也許她的僱主不僅能演出很好看的打戲,她自己也是一個能打的人。在好萊塢,很多有着黃色皮膚黑色頭髮的演員都喜歡這種帥氣又有特點的角色,和他們競爭,池遲的優勢很大,畢竟她有獎項,還有現在話題度頗高的電影《以彼之道》。
頭上帽子沒摘掉的女孩兒並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後她的經紀人大腦思維已經乘上了企業號到了宇宙邊緣*。
她放好了行李又脫下了自己的大衣,才繼續慢悠悠地說着自己的要求: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我基本不會接類似的角色,既然《守望深淵2》裡面已經有了一個以武打作爲個人特色的角色,那麼我希望以後能儘量規避一下這方面的角色,我不希望被人貼標籤說我適合拍什麼樣的電影,或者我是個什麼樣子的演員。”
嘎?
什麼第一女打星,什麼來自東方的力量之美,什麼帶起新的東方風潮的女明星……薛涯腦子裡剛剛旋轉跳躍閉着眼的東西猛地停下來,然後嘩啦一聲就碎了一地。
“不、不用打戲作爲你的個人招牌麼?”
上帝明明給了你豌豆的種子,你卻只用它來做湯?你爲什麼不上天?你怎麼不上天呢?
“我的個人招牌,應該是讓人過目難忘的演技,永遠給人驚喜的電影作品,而不是人們看見我,就已經知道我會講一個怎樣的故事。”
還帶着黑色小帽子的池遲給內心崩潰的薛涯倒了一杯茶。
“那樣的演員,當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有更多的機會,有更好的發展空間!作爲一個東方人你想混跡在好萊塢這個大圈子裡就得有自己的一張名片!
其實何止是東方人,除了頂尖的演員之外,多少人不都是一直演着類似的角色,講着不同的故事,成了流水線上不變的一環。
番茄燉牛腩和番茄炒雞蛋用的是一樣的番茄,只是在不同的菜色裡搭配出了不同的味道。
“池小姐,我很佩服你這種自有又浪漫的想法,可是,可是你的這種想法會在整個行業的規則面前……”薛涯用手做了一個撕碎什麼東西的動作。
“試試看唄,反正我還年輕。”
池遲笑着喝了一口茶。
薛涯認爲池遲剛進入國際市場就開始想要各種不同的挑戰根本是癡人說夢,可是在跟《》的製片方簽完合同的第二天,就有一部新的電影找上了池遲。
“星際冒險題材的電影,我們希望chi小姐能出演最大的反派角色……準確地說不是一個角色而是兩個,是的,我們希望chi小姐能出演一對雙胞胎,這個角色目前有很多人的爭取,但是我們的boss在看了《以彼之道》之後表示喜歡她的表演。嗯?您說動作戲?當然不需要,這一對雙胞胎的主要能力是心靈控制和高科技手段……”
舉着電話的薛涯臉上掛着程式化的微笑,掛掉了電話之後,他忍不住地敲了一下桌子。
“真見鬼。”
“我相信會有不錯的題材找到我,畢竟,在這裡的人們首先看見的是我身後的市場,和我在那個市場中的號召力。”
一天之前,在那個酒店裡,看着窗外覆蓋着整個灰色城市的大雪,他的僱主就是這麼對他說的,當時他還覺得這個年輕氣盛的東方影后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短短的時間內,他發現想得太簡單的是自己,太過古板和保守的……居然也是自己。
簽訂了《》的合同,參加了ch的大秀,又陪着凱恩斯導演參加了兩次發佈會,《以彼之道》爲池遲帶來的不只是海外市場的名氣見漲更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於情於理,她到了國外也是得參加一些推廣活動的。
乘飛機回國的時候,爲池遲送機的人多達兩三百,除了那些海外“吃貨”之外,很多是來看“j”的影迷……相比較而言,他們比吃貨們要熱情的多,池遲被簇擁其間簽名,還和金髮碧眼的妹子合影。舉着手幅和牌子的吃貨們又是吃醋又是擔心池遲的危險,什麼應援守則都不在乎了,擼起袖子也往人羣裡面扎。
不管怎麼說,影迷都要了簽名了,她們這些吃貨今天決不能空手而歸!
“chi,你更喜歡judy、jane還是judge?”
“啊?”明明是一個人啊。
簽名簽到有點發懵被於緣和陳方艱難地拽着走的池遲聽見有人用蹩腳的中文問這個問題,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纔回答這個問題。
“我喜歡‘j’。”
池遲走了,聚在機場裡的一撮影迷反而因爲她留下的答案繼續爭吵了起來。
“judge最帥!”
“jane最可愛!”
“天啊,就連jane都能說是可愛了,難道judy就是天使麼?”
在《以彼之道》播出之後,喜歡這部電影的海外觀衆們在網上和現實中討論着這三個人格哪個更好,因爲各有千秋難分高下,他們在爭吵中分成了不同的派別,本以爲今天能讓主演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沒想到她喜歡的是這個人物的整體。
於是爭吵還要繼續,這三個不同人格的“粉絲”們還要繼續去一遍一遍地看這部電影,好讓她們找到駁倒其餘兩方的更有利的證據。
出乎人們意料的是,這種爭吵居然持續了很多年,後來人們說起這部電影的時候都會想起來因爲池遲的精湛表演同時演活了三個角色,導致三個角色各有擁簇,爲整個電影刷了很久很久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