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佘啊老佘,咱們也是認識十幾年了,我還真沒想到有一天你對我會是這麼個態度。”房間的門關着,卻擋不住遲副導演高亢的聲音,很顯然他是真的被氣到了。
“什麼態度?我態度怎麼了?你和我認識十幾年的事兒跟這個電影的工作有關係麼?”佘兵的聲音倒是略低一些,但是架不住外面這些被聲音吸引來的人們暗搓搓地貼在門上聽,他的聲音跟平時和氣的時候截然不同,聽進人的耳朵裡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哈?你跟我說工作?好啊,咱們就說工作,我說去京西的影視城看看景,有問題麼?我說咱們電影還有一個月正式就開拍了有問題麼?你突然衝我甩狠話什麼意思?我遲凱華至不濟現在也是在你佘大導演手下幹副導演吧?我提兩句現在可以定一下那些客串大廚們做的菜應該跟他們所處的不同派系還有人物性格都要搭上纔好看,有問題麼?這個電影我是一個字的建議都不能提麼?你突然讓我滾蛋讓我閉嘴是什麼意思?”
遲凱華氣得手都在抖,他怎麼說也是國內最有名的紀錄片導演之一,國際大獎也拿過不少,怎麼說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了,同樣是導演,憑什麼自己就要被佘兵排斥在真正的導演工作之外?
要說遲凱華這次進劇組是完全沒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身份來當副導演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很多知名的廚藝大師們都會在這個戲的戲裡戲外出現,能有這麼一個機會一飽口福順便看看大師們身上有沒有可以挖掘的故事,如果錯過了他絕對後悔終身。
但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也真的是爲了自己的這個“老朋友”。佘兵早提過就對美食題材的電影很感興趣,這次聽杜安導演說這個劇組的“行業素養”極高,他就坐不住了,遲凱華知道自己的朋友雖然名氣高,但是班底一般,至少在美食拍攝方面,遲凱華自信自己的團隊是全國最好的,所以摻和進來也確實是爲了給老朋友打打下手幫忙。
萬萬沒想到,平常看起來很正常的佘兵工作起來根本就是個瘋子,這些天他提意見的時候佘兵總是敷衍了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現在連正式的拍攝時間都開始含糊其詞了,這是什麼意思?他這個副導演是專門來負責長肉的麼?
半個多月長了五六斤的遲凱華特別不服氣,他也不是個脾氣小的人,這麼多年了,他還從沒在具體的專業工作中受這麼大的排擠。
“我是導演,你是副導演,你的工作就是作爲我的副手,我給你工作你就有工作做,我沒有給你工作你就給我一邊呆着有問題麼?!今天問這個明天問那個,還天天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建議,到底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
佘兵一開始的聲音勉強算冷靜,到了後面明顯是也動了真火,最後的“導演”兩個字自帶獅吼的震懾效果,這一聲暴吼,遲凱華半晌沒有說話。
在外面聽着的一羣人都在心裡默默地琢磨,這佘導演平時看起來笑呵呵的,沒想到脾氣這麼暴躁啊,這個吼人的架勢可真是不小。
他們不知道,讓遲副導演說不出話來的,不只是佘兵的聲音,還有他的表情。
佘兵確實是煩別人對自己的工作指手畫腳,但是心裡還是顧念那點情分的,讓他忍受不了的是遲凱華居然提出讓他的攝製團隊進組負責美食拍攝,這是他的片子,作爲導演,他覺得自己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也就是那之後,他動了把遲凱華趕出劇組的念頭。
“行,我知道了,你要的不是副導演,你就是想養一羣狗,你讓他們怎麼叫他們就怎麼叫,你讓他們怎麼表演他們就怎麼表演,我說怎麼這麼多年你也不用什麼有名的演員,還以爲你只是單純地不想商業炒作,沒想到啊,單純的是我!那些有名的根本不想搭理你!你就是個神經病!我不跟你生這個氣了,我不跟你耗着了,我現在就給投資方打電話,這個項目我退出,你自己養狗玩吧,啊!”
又吵又摔東西,最後還把門甩得震天響,整個房子都爲之一顫。
這事兒鬧得很大,在廚房裡學着做菜的池遲都在半個小時內知道了遲副導演和佘兵吵架的事情了。
“感覺這兩個人脾氣都不怎麼好啊。”
陳方覺得池遲真是命運多舛,遇到了一個又一個不好相與的導演,上次的杜安還能算是悶騷,這次的佘兵根本就是名字中間加個“精”字就能解釋一切的奇葩存在。
池遲沒說話,用心地研究怎麼像李師傅一樣把鮮肉小籠包的褶子又密又整齊。
午休的時候,池遲拿着手機在自己的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終於還是給安瀾打了一個電話。
安瀾現在處於進組前的準備期,正是悠閒看劇本的時候,接到池遲的電話讓她有些意外。
“安姐,我想問一下關於佘兵導演的事情。”
池遲沒有客套許多,直接切入了正題。
“佘兵……”安瀾的眼神一動,臉上收起了一貫從容的笑意,“你怎麼和他扯到一起去了?”
聽這語氣,就知道一貫與人爲善的安瀾對佘兵沒有什麼好印象。
池遲只能苦笑,所以她就是這麼寸,陰錯陽差就碰上了一個不好對付的導演麼?
“他啊,獎拿了不少……但是和他合作過的演員後來都跟他反目成仇了,我要是說都是偶然,你信麼?”
安瀾輕啜了一口茶,身爲演員,遇到佘兵這樣的導演絕對是人生的災難。
“佘兵這個人,拍電影從來用的是知名度不高的演員,或者純粹的新人,不管他的片子成績怎麼樣,那些演員們的演藝生涯都算不得輕鬆愉快……”
池遲靜靜地聽着安瀾給她講述關於佘兵的種種,昨天她覺得佘兵這個人不過是個小心思有點多的不同人,今天安瀾的話語讓她感覺自己根本就是遇到了一個變態。
“他的能力確實很出衆,拍攝歷史劇的手法堪稱教科書級別,如果不是他的性格,確實是你們這個《鳳廚》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導演了……”
有技術有獎有經驗,對於一個外行的投資人來說已經是個做夢都不敢想的最佳選擇。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早幾年煤老闆們熱衷於拍電影的時候佘兵很是拍了幾部頗有影響力的歷史電影,可能票房不高,但是口碑不錯,用的都是性價比高的新人演員,成本控制得也好,讓他頗受資方的追捧。
前些年國內的電影市場剛發展起來,手指頭數着都沒有多少明星,大家看電影全是衝着導演和題材去的,在書店裡花幾十塊錢買張正版的dvd就已經是真愛了,要是能去電影院坐坐,那都可以吹自己是某個導演的死忠。
那樣的大環境下,演員的地位比現在要低得多,製片方欺負人得忍,導演欺負人也得忍,因爲演員裡面出頭的那幾個也都是得益於導演的提攜,沒幾個人會在導演和演員的衝突中爲演員說話,佘兵對演員的極端掌控也就沒那麼的顯眼。
真正出事是在拍《晚明哀歌》的時候。
這個電影也是佘兵的代表作,在衆多影迷的心目中,這個講述明朝末年衆生百態的作品堪稱神作,在國外拿了幾個獎之後,佘兵名聲大振,一舉成爲了四大導演之下得獎最多名氣最大的導演。
誰都沒想到短短兩年之後,《晚明哀歌》的女主角,陳圓圓的扮演者連初初自殺身亡。這件事再次把這個電影和佘兵一起推上了風口浪尖。
參與過《晚明哀歌》拍攝的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紛紛站出來指責佘兵在電影拍攝的時候對連初初採用了非人道的精神折磨,才讓連初初紅顏早逝。
佘兵的一些言行也在這個時候公之於衆。
“電影就是導演和觀衆對話的工具,你們所有人都只是工具的一部分,在拍攝的時候我只要服從,絕對的服從。”
“你以爲你的臉是自己的?現在你的臉是我的,我讓它有什麼表現就要有什麼表現。”
他視演員如豬狗器物,從不在乎他們的想法,爲了拍攝演員受驚的樣子讓女演員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進入了有十幾只大老鼠的房間,爲了讓演員有憂鬱呆滯的感覺,把他關在黑暗的房間里長達幾天……
爲了讓連初初的身上充滿秦淮八豔之首的氣質,他採取的神秘舉措讓人浮想聯翩又摸不着頭腦,甚至有不少人認爲是連初初對佘兵因戲生情,求愛不得而自殺。
因爲始終沒有佘兵實際“虐待”連初初的證據,這個事情最終不了了之,成了流傳於坊間的綺豔傳聞。佘兵的名聲在外人看來沒受什麼影響,業內卻都對他有了些看法。
聯想他從來不找成名演員出演自己電影的做法以及被他帶出道的演員們墨守成規毫無創造力的表演,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佘兵的電影拍攝怕是真的有問題。
這件事情也導致了一些頗有前途的年輕人徹底離開了演藝圈。
“我記得金指導也是那之後就不再跟劇組了。”安瀾說的金指導就是金思順金大廚。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資本的*永不停歇,他們受夠了金錢向少量導演聚集的局面,爲了能把更多的資本涌入到娛樂行業,他們開始追捧明星,十年前崛起的那一代女明星就獲益匪淺,到了如今,如顧惜和柳亭心這樣的明星,只要你請得了她們,那無論是金錢投資還是團隊的組建都不成問題。
佘兵的“大導演配小演員”模式被市場所拋棄,當初連初初之死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到了這個時候才顯現出來,人們不願意跟這樣一個導演合作,無論是演員,還是劇組的工作人員。
“池遲,我希望你現在身處的這個劇組能在你和佘導演之間選擇一個人……或者你直接毀約,我想辦法幫你付違約金。”
安瀾深吸了一口氣,剛剛成名的女演員毀約會影響外界對她的評價,但是總也好過被佘兵這麼折騰一回。
“哦……”
池遲算是徹底明白佘兵昨天爲什麼要挑撥自己和那些廚師們的關係,他並不是要給自己小鞋穿,也不是對自己有偏見,而是根本不想跟自己合作,要把自己趕出劇組。自己走了,他就能換一個那種沒有經驗任他打磨的年輕女演員進來,整個《鳳廚》劇組就進入他最喜歡的模式中了——外行的投資方,唯我獨尊的導演,任人魚肉的演員。
現在這些人怎麼都願意想得這麼美呢?
在遲凱華放言退出劇組的那天下午,脖子上掛着金鍊子的黑胖子帶着幾名西服革履的律師來到了劇組所在地。
“佘先生,我們仔細調查了一下您的過往作品和履歷,現在我們希望能修改一下合同。”
袁經理絕口不提遲副導演要離開劇組的事兒,他拿出的合約讓佘兵十分驚訝。
“袁經理,這上面的數兒可是都夠你們把杜安請來了。”
多少的身價做多少的事兒,佘兵可不認爲在今天上午鬧了那麼一出之後,這些玩兒投資的人會這麼好心給自己加錢。
“佘導,我們一向秉承的原則就能用錢解決的絕不用其他手段。您和遲導之間的事情都是小事兒,大家都犯不着生氣,我們老闆說過,合作嘛,就是權力和利益的分配,在分配中減少了權力就要補充利益,這樣誰都不吃虧不是?”
佘兵此時已經看到了合同新的附加條款。
“劇組的團隊組建和人員配置由投資方、導演、副導演協商處理,主演池遲有建議權。”
天然認爲人事決定權在自己手裡的佘兵瞪着這一條像是看見了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
投資方和遲凱華也就算了,池遲算什麼東西?
“哦……池小姐所在的水窪工作室注資了此次《鳳廚》的電影拍攝,就在今天中午,她把錢已經打到了劇組的賬上。”袁經理似乎看出了佘兵的不解,很客氣地跟他解釋道。
……
“當廚師,總想色香味並重,其實啊,最重要的到底還是味道……”來自湘江邊的郭大廚一邊說着話一邊翻動着手裡的漏勺,四四方方的小豆腐塊在油鍋裡漸漸變胖,浮了起來。
與之相伴的是奇異的味道在廚房裡四處飄蕩。
炸臭豆腐是絕對算不上色香味俱佳的,但是因爲它好吃,多少人就能讓自己忘記它簡陋的外表和自有的臭氣?
郭大廚的脾氣很好,人也有耐心,豆腐炸完,撩了一勺自制的醬料蓋在上面,他直接把小碟子放在了池遲的面前。
“嚐嚐味道,就知道自己該做成什麼樣子。”
女孩兒乖乖夾起了一口臭豆腐放在嘴裡,濃濃的剁椒香味混合着豆類被炸出的異香讓人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暢了起來。
食物說到底是要好吃,電影說到底要精彩,如果你這縷臭氣於我電影的精彩無益……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