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柏震霆發現自己弄錯了,尷尬的扭頭,一腔父愛慾言又止。
趙無咎進得房來,狀若無事道:「十七,我初次南下,很想趁此機會到處看看,可惜——」他在自己的膝蓋上輕捶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也無人伴遊,不知道你能不能騰出一點空,陪我四處走走?」
趙子恆捂著自己受傷的爪子詫異的擡頭——堂兄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離京之前不是還「閉門謝客,不見外人」嗎?現在居然興起了到處走走的念頭?
他纔要舉著爪子說「江南我熟!我熟的不能再熟」,沒想到被舒長風攔腰抱起,關切的攬著他往外走:「小公子,你這手要緊不?要尋個大夫吧?」
趙子恆嚷嚷:「真當我——」被舒長風「貼心」的摀住了嘴巴,用巧勁推著他往外走:「什麼?小公子也覺得應該請個大夫對吧?」
柏十七恰聽到這句話,嫌棄的不行:「子恆你行不行啊?」對趙無咎的提議並不排斥:「既然堂兄開口,這有何難?」
柏震霆此前不知道趙無咎的身份,聽到小兔崽子叫「堂兄」也不當一回事,可是知道之後再聽這聲「堂兄」差點給這小祖宗跪下——周王的堂弟那得是什麼身份?
小子你知道冒認皇親國戚是要殺頭的嗎?!
他神情複雜注視著真正的皇親國戚趙子恆被舒長風帶出去,滿心淒涼,彷彿看到了柏家被抄家的悲慘下場:「十七,別混叫了?趙……公子可不是你堂兄!」
柏十七不知就裡,卻從小時候發現「父親疼愛別的小朋友」之後,小事上就喜歡跟他對著幹:「父親,祖父只有你一個兒子,我連個同宗的堂兄都沒有,借子恆的堂兄過過嘴癮不行啊?」
柏震霆很想問她——你拿小命過嘴癮嗎?
趙無咎對這父子倆的爭執充耳不聞,還體貼的問:「十七,你陪我到處遊玩,會不會耽誤幫中之事?」
「不是還有我爹嗎?」柏十七在羅漢榻上打了個滾:「我頂多就算個跑腿的!」
「是嗎?這可與柏幫主所說不符。」趙無咎脣邊漾出淡淡笑意:「多謝十七。」
柏震霆一顆老父親的心簡直都要操碎了,好像眼睜睜看著自家崽子跳火坑一樣,急中生智搬出了蘇氏:「十七,你離家數月,還沒見過你娘呢?自你走後,她日夜憂心,難道不準備回家向她報個平安?」
柏十七迅速撲倒在羅漢榻上耍賴:「……我傷成這樣,也不知道我娘看到得多心疼。」那架勢就是要撒潑打滾出去玩,一旦柏震霆不同意,她回去就要向蘇氏告狀。
柏震霆原本憂心小崽子被趙無咎騙走,吃了大虧,沒考慮到這一層危機,頓時僵在了原地。
「你娘……你娘她……」
蘇氏疼愛柏十七如眼珠子,容不得磕碰,偏偏柏震霆從小到大都實行的是糙漢子式的管教,夫妻倆沒少爲此事爭執,雖然蘇氏著急起來最厲害的也不過就是哭個不住,或是把柏震霆趕出去,這都已經夠惱人了。
「我娘要是問起來爹您爲何動手,我一定如實相告!」
柏震霆憐憫的看著自己天真無知的小崽子犯蠢,恨不得把她揪到了一邊再打一頓,如果同趙無咎一樣坐了輪椅,是不是就能消停一點?
他作勢要擡手,柏十七慘叫一聲,抱住了腦袋就勢在羅漢榻上一滾,原本應該落在腳踏上的,也算好了落地的點,哪知道中間出了岔子,趙無咎催動輪椅直接靠了過來,將她接個滿懷。
柏十七落進趙無咎寬厚溫暖的懷裡,立刻跟個八爪掌魚似的攬住了趙無咎勁瘦的腰肢:「堂兄救我!我爹又要動手打人了!」
柏震霆掩目:「……」這不是我家的崽子!
趙無咎跟哄小嬰兒似的輕拍柏十七的後背:「別怕別怕,柏幫主只是嚇唬你而已!」目光與柏震霆相觸,用眼神示意他別再動手。
柏震霆多少年修煉出來的涵養差點破了功,怎麼看都覺得趙無咎與外面傳言不符。
京中傳聞周王爲人嚴苛好學,勤勉上進,帶兵紀律嚴明,不近人情……總之是個刻板無趣的統帥與皇子,聽著就讓人發楚的那類人。
但眼前這位……與傳言可有一分相似?
他的不苟言笑呢?不近人情呢?
柏震霆從前押送漕糧上京都,最愛在茶坊酒肆聽一肚子市井傳聞,天子腳下上至宮裡的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發以及諸皇子,國相尚書,下至前門寡婦的風流豔情史,后街小子偷香竊玉之事,高門大戶裡的污糟爛事,妻妾爭風,蓬門漏戶裡的叔嫂偷情……那叫一個熱鬧。
他從來都把傳言當故事聽,沒想到有一天傳言裡的真身出現在家中,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趙公子,家中小兒頑劣,不如我帶回去好生管教?」
柏十七從趙無咎的臂彎裡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透著說不出的可憐:「爹,你這樣按著飯點揍孩兒,是府裡姨娘有喜了嗎?」
柏震霆:這死孩子!
——爹這是在救你,小蠢蛋!
「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丟到湖裡去喂王八!」
柏十七趕緊摀住了嘴巴,小心翼翼縮回趙無咎懷中,緊扒著更不肯鬆手了。
趙無咎溫聲道:「柏幫主如果有事就去忙吧,十七陪著我就好。」
柏震霆心力交瘁,都懷疑再留下去不但救不了自家小崽子,說不定連這條老命都搭進去,當著周王殿下的面又不好揭破他的身份,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十七,你規矩點。」
房間裡無關人等都走了,只餘趙無咎與柏十七,她聽到離去的腳步聲,從趙無咎懷裡探出頭,發現老爹今日不知何故,鬥志不強,居然提前撤離戰場,頗爲奇怪:「我爹這是怎麼啦?」
她直起身子,退回了羅漢榻上靠著,若有所思:「難道理漕官吏又帶人上門來盤剝?他有煩心事兒了?」
趙無咎作爲柏幫主目前最新的煩惱事由,對柏震霆的反常心知肚明,卻裝作一無所知,還順水推舟:「……我來之前,聽說田宗平來過一趟。」
柏十七憤憤道:「姓田的有完沒完啊?怎麼就跟喂不飽的貔貅似的,也不怕胃口太大了撐死!」
趙無咎的目光卻落在她的腦袋上,總覺得她的髮質很好,便順應心意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果然如他想像之中一樣舒服:「小小年紀倒是見識不少,你很討厭田宗平?」
柏十七曲膝坐著,下巴擱在膝頭,終於露出一點成年人的煩惱:「漕運總督衙門的人都討厭,田宗平尤其討厭,恨不得從過往船隻身上刮下來一層油,貪心不足!」她忽想起趙無咎的職業,熱切道:「堂兄,朝廷就對理漕官員的貪瀆視而不見?難道不想治理一番?」
趙無咎深知各地官員都有利益瓜葛,想要動一動漕運總督可不止查漕運衙門,恐怕還要在京中深挖,端看皇帝陛下有沒有起殺心。
稍微給江南官場鬆鬆土,還不如一成不變。
只是官場之事,於柏十七太過陌生,趙無咎就喜歡看她開開心心的模樣,當下給出了一句莫棱兩可的話:「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得看上面的意思。」
柏十七的情緒低潮期過的很快,對於她改變不了的事情也能坦然接受,很快就打起精神道:「堂兄想去哪裡玩?幫中兄弟已經到處傳信,若見到黃老頭一定會把人押回來,這件事情你不必擔心。」
趙無咎摸過一次,就忍不住摸第二次:「我對江南不熟,一切都聽你的安排。」他再揉了一把她的腦袋,覺得這種事情……似乎能上癮。
柏十七:「咱們不如坐條船隨水漂,走到哪兒算哪。」她展顏一笑:「不過我先要回家一趟。」到底她也記掛著蘇氏。
趙無咎:「……不邀請堂兄去你家嗎?」
………
一天之後,柏震霆準備回蘇州,看著隨行隊伍只覺得無比糟心。
在柏十七的熱情邀請之下,趙無咎兄弟倆連同宋四娘子都在隊伍之中,外加一個柏十七的狗腿子丘雲平,時不時往宋四娘子旁邊去,問一問旅途勞累與否的廢話。
餘四把一干人等送出大門,總算鬆了一口氣。
宋四娘子長這麼大首次離開淮安城,不但看街上哪哪都新鮮,到達碼頭更是驚奇不已:「船可真多。」見到來往裝卸貨物的漢子們袒著胸膛露出結實的腱子肉,悄悄羞紅了臉。
珍兒小聲提醒她:「姑娘,您小心點,受著傷呢,可不能走的太快,身子受不住。」
宋四娘子將大半個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慢慢往前蹭。
果然柏十七扭頭問:「可是身上疼的厲害?」
宋四娘子輕輕搖頭,待她被趙子恆拖走之後,珍兒才道:「爺真的很關心姑娘。」若是兩人能儘早圓房生個一兒半女,她們主僕倆也算是在柏家站穩了腳根。
漕幫從來不缺船,更何況是幫主與少幫主同時出行,更是馬虎不得,船老大親自過來侍候,還備了美酒小菜送到各房。
原本柏震霆住的是船上最好的艙房,但他以趙無咎有傷在身爲由,將自己的艙房讓了出來,住進了原來預備給柏十七的艙房,令柏十七大開眼界,小聲跟趙子恆討論:「我爹真是太奇怪了!真的!」
趙子恆早得了舒長風的囑咐,平生首次對柏十七的智商產生了憐憫:傻史弟!你爹那是知道了堂兄的真實身份而已。
柏十七自行猜測:「會不會……是堂兄以官身壓我爹?」又自行否定:「也不對,堂兄不是那樣人。」兩人相處日久,趙無咎身上可沒有半分官架子。
趙子恆:「你管他呢?大人們總有他們的相處之道,跟咱們有什麼干係?」
他同柏十七一樣,都是喜好吃喝玩樂的人,船還沒到蘇州,已經列了十七八個計劃,恨不得把往年漏掉的通通玩一遍。
柏十七倒是意見比較中肯:「堂兄行動不便,咱們也不能光顧著自己樂呵,還要考慮他的出行。」
趙子恆:「你當堂兄真想出門玩啊?他不過隨口一說,以他的性子,到了蘇州之後多半往房裡一窩,抱著本書就能度日了。」他出個主意:「不如這樣,咱們在蘇州多淘些書擺在堂兄房裡,他沉迷於讀書,就忘了遊玩之事?」
「這主意真不錯!」柏十七想到帶著趙無咎去看風景倒無妨,可他那樣教條古板的老男人,要是帶出去聽曲子找姑娘,不知道會不會砸了蘇州第一美人江小仙的香閨?
她餘光掃過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趙無咎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立時便改了口風:「子恆,你怎可如此自私?堂兄初次南下,就算是他喜歡讀書,可是爲著身體著想,還是應該多出來走走,呼吸些新鮮空氣,心情也會敞亮些,你怎麼能只顧著自己玩呢?」
趙子恆傻了眼:「你你……你剛纔不還說?」
柏十七一巴掌糊住了他的嘴巴:「我說什麼了?」提高了音量:「我就說你這樣不行!對得起堂兄嗎?」
趙子恆拚命掙扎,暗呼自己最近是不是比較倒黴,不是被舒長風捂巴,就是被柏十七捂嘴巴,總感覺智商被這幾個人給鄙視了,連他說出來的話都不願意聽了。
趙無咎推動輪椅過來:「你們在做什麼」
趙子恆用眼神表達憤慨:真是「好兄弟」啊
柏十七立刻背叛了他們的兄弟情,臨陣倒戈:「子恆他對堂兄不敬,我正在教訓他」
趙子恆:你狠
柏十七:「子恆,你若是再胡鬧下去,我一會就把你扔到運河裡去,讓你自己遊著回蘇州」
好兄弟,保存實力總好過兩個人一起被抓包吧
趙子恆默默放棄了掙扎,柏十七才鬆開手,發現手心都是他的口水,嫌棄的在他衣服上蹭了蹭,還教他一個乖:「子恆啊,不是我說你,堂兄雖然爲人寬厚,凡事都體諒你爲你好,但你也要盡到做兄弟的職責,多多關心堂兄嘛。」
趙子恆在她的指責下只覺得後脖子發涼,緊跟著便聽到一個噩耗:「他這是好幾天沒鍛鍊,皮子又癢了,等到了蘇州接著練吧」
趙子恆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
柏十七拋棄了他這位好兄弟,迅速靠近趙無咎獻慇勤:「堂兄,我幫你推輪椅。」自從發現柏震霆似乎對趙無咎有所顧忌之後,柏十七對趙無咎更熱情了,巴不得他在自家多住些日子。
趙無咎看了一眼她捂過趙子恆嘴巴的那隻手:「髒死了,去洗洗。」
他說過這句話,自行回艙房去了,徒留柏十七在風中凌亂:「堂兄嫌棄我髒」
趙子恆笑的幸災樂禍:「你以爲巴結堂兄他就會領情啊」
柏十七上下打量自己,今早出門剛換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洗的乾乾淨淨:「我哪裡髒了」
到了飯點,幾人聚在最大的艙房裡一起用飯的時候,柏震霆發現自家崽子居然沒有準時出現,不由奇怪:「十七呢」
趙子恆:「早就回艙房了。」目光若有若無掃過趙無咎:「可能是傷心了吧」
趙無咎夾菜的筷子停了一瞬。
丘雲平:「少幫主在泡澡,已經泡了一個時辰了,廚房一直在燒熱水,船上存的飲用水都快不夠使了,我聽船老大說一會要在下個鎮子靠岸取水。」
也不知道今天少幫主在發什麼神經,居然泡在熱水裡不肯出來。
趙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