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刺乾隆的事,紫薇和小燕子一點也不知道。
小燕子這一陣,引用她自己的語言,是“快樂得像老鼠”。尤其,知道那個杜老闆和老闆娘,被判了流刑,充軍到邊疆去了,她就更加高興了,對乾隆心服口服。只是,含香每天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讓她在快樂之餘,充滿了犯罪感。這天,又到了“出宮日”大家就結伴來到會賓樓。
會賓樓中,髙朋滿座。小燕子等人坐在一角的老位子上。蒙丹看到大家,就迫切地問:
“她怎樣?你們最近這樣一鬧,大概也沒有人有情緒去管含香了!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你們,你們自己是雙雙對對了,不要把我們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啊!”
“相信我們,我們一直沒有忘!”紫薇誠摯地說,“這兩天,含香的情緒也很不好,我看她臉色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我想,這種日子,她也難過得很!”
蒙丹聽了,就跳了起來。
“讓我再進宮一次!”
“你坐下!不要引人注意!”永琪警告地說。
“我是你的師父,不是嗎?”蒙丹看着小燕子,說,“你把師父請進宮去,很難嗎?乾脆我進宮去當你的師父,隨時隨地教你武功,不好嗎?”
小燕子心動了,睜大眼睛,轉動着眼珠。爾康急忙說:
“不行!不行!小燕子不要動這個腦筋!上次我跟皇上提過,從宮外請侍衛,都被皇上否決了!你弄個師父進去,皇上不徹查他的來歷纔怪!”
“我也反對,你們每次都把人往宮裡送,這宮裡的人越來越多,出宮就越來越難!現在,應該是想怎麼出來,不是想怎麼進去!”柳青說。
“就是!就是!”金瑣聽得心驚膽戰,急忙附議,“柳青說得對!現在已經夠提心吊膽了,如果蒙丹也進去,越搞越複雜,大家更是提心吊膽了!”
“我顧不了那麼多,我已經快要爆炸了!”蒙丹煩躁起來。“你非顧不可啊!這本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一定要選一個最好的時機來做!”柳紅說。
“下個月不是老佛爺過壽嗎?”永琪看着爾康。
“不行!”爾康一凜,緊張起來,“時間太緊迫了!何況,含香的基本問題還沒解決!她的香味,要怎麼辦?”
“我再去採花瓣……”
小燕子話沒說完,金瑣就驚喊起來:
“老天!你還沒有搞怕呀?再採一次,引來的都是毛毛蟲怎麼辦?”
“哪裡會引來毛毛蟲?”
“那可不一定,”金瑣說,“蝴蝶是毛毛蟲變的,說不定你下次的香味,蝴蝶不喜歡,毛毛蟲喜歡!那就慘了!”
大家心情良好,全都笑了,只有蒙丹,情緒低落極了。蒙丹就看着爾康說:
“如果不能夠在那個時候把含香弄出來,最起碼,把我再混進去一次!這件事,總要她自己肯合作,是不是?我還沒有說服她呢!”說着,就站起身來,對大家一拜,“蒙丹和含香,謝謝各位了!”
大家面面相覷,不禁認真地動起腦筋來。
這時,有一個身材高大挺拔、長得濃眉大眼的青年男子,手裡拿了一把劍、一支簫,背上揹着簡單的行囊,衣着簡單,大踏步走了進來。因爲來人氣宇軒昂,有股不平凡的氣勢,大家的眼光都被他吸引了。
來人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手裡的簫和劍,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再解下行囊,放在一邊。
柳紅驚奇地說:
“我去招呼他!”
柳紅走到那個陌生人面前。
“客官要吃些什麼?”
“給我幾盤小菜,有什麼拿什麼,再燙一壺酒來!陳紹就好!”
“客官是隻吃飯還是要住宿?”
“你們也供住宿嗎?”
“不錯!”
“那麼,我也要一間房!要雅緻清靜一點的!”
“是!”
柳紅就去上菜。
小燕子不住對那個陌生人張望,尤其對他桌上的那把劍感興趣,就對大家說:
“你們看到沒有?那把劍的套子上,有刻花,有條紋,好像是把古劍!”
“那不是刻花條紋,那叫做‘圖騰’,常常代表一個家族的標誌!”永琪說。
“看樣子,是個名門子弟!我有點好奇了!”爾康也盯着那個人。
“我也是!”柳青說。
“他隨身帶着劍,一定是個高手!”小燕子說,就有點躍躍欲試了。
大家在這邊議論紛紛,那個客人似乎若有所覺,但是,仍然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小二和寶丫頭上了酒,上了菜,他就自顧自地喝起酒來,轉眼間,已經杯盤狼藉。他有了一點酒意,就拿着筷子,敲着酒壺,嘴裡瀟瀟灑灑地念起詩來: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五事皆更變,簫劍江山詩酒茶!”
紫薇一驚,看爾康,爾康看永琪,大家都油然起敬。
“好大的口氣!好一個‘簫劍江山詩酒茶’!”紫薇驚歎地說。“這首詩原來的最後一句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這樣一改,真是氣壯山河!”爾康讚不絕口。
“人家改變七件事,他只改變五件!簫、劍、江、山、詩、酒、茶……他帶着簫,帶着劍,出口不凡,這人一定是個奇人!”永琪說。
“我對他那六件事都沒興趣,那把劍,我倒很有興趣!”小燕子說。
大家都盯着那人看,議論紛紛。只見他再喝了一杯酒,用筷子敲着酒壺,開始念另外一首詩:
“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壺!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爲蓋地爲廬!”
“好詩!”爾康脫口喊出,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要去認識一下這個人物!”
小燕子跳了起來,喊:
“我也去!”
“我也去!”永琪喊。
結果,大家全部跟着爾康過來了。
爾康一抱拳:
“在下福爾康,聽到閣下談吐不俗,想認識你這個朋友!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那人站起身來,抱拳回禮,風度翩翩:
“在下名叫簫劍。不是姓蕭的蕭,是這支簫的簫!”拍了拍桌上那支簫,“這把劍的劍!”再拍了拍那把劍。
爾康一呆,心想,百家姓裡,從來沒有人姓簫。
“簫劍?這是真名嗎?閣下家鄉何處?”爾康再問。
簫劍一笑,注視着爾康,說:
“真名又怎樣?假名又怎樣?不過給人稱呼而已!簫劍流落江湖,對於身世來歷,家鄉何處,都已經忘了!”
永琪和爾康不禁大奇,對面前這個“人物”,更加刮目相看了。
小燕子早就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拿那把劍,嘴裡嚷着:
“借你這把劍看看!”
“請不要動我的劍!”簫劍急忙喊。
小燕子哪裡肯聽,飛快地搶了那把劍,就往門外跑。
“簫劍!請到這邊來!”小燕子喊着,飛快地躥出酒樓。
簫劍大出意料,愣了一下,急忙追出去。大家一看,小燕子又要惹事了,全部跟着跑出去。
小燕子拿着劍,一口氣跑到學劍的那個空院子裡,在空地上一站,拔出劍來,仔細觀賞,但見寒氣森森,確實是把好劍。
簫劍追了過來,喊着:
“姑娘!請把劍還我!”
小燕子笑着說:
“你來搶!搶到了就還你!”
簫劍文質彬彬地站在那兒,警告地說:
“當心!那把劍不是玩具,鋒利得很,不要割傷了手!”
“看樣子!你是一個行家!玩簫玩劍,有意思!我是小燕子,很想領教領教你的功夫!”小燕子笑嘻嘻地說,就大吼一聲,“看劍!”
小燕子一面說,一面飛身而起,舉起劍來,對簫劍當頭劈下。簫劍急忙閃開,嘴裡大叫:
“請不要開玩笑!傷着人不好!”
簫劍一邊說,一邊倉促奔逃,也不看後面,和趕來的大家竟然撞成一堆。
爾康急忙扶住簫劍。小燕子已經殺了過來。
“簫劍!來搶呀!不要跑!”
“不好……”
簫劍立刻奔逃,這次,和柳紅一撞,柳紅閃身站穩,簫劍竟然摔了一跤。柳紅驚愕地扶起他。小燕子又持劍砍來。
“簫劍!我們來比畫比畫!不要跑!”
“你拿着劍刺來刺去,我怎麼能不跑?”
簫劍說着,滿院子奔跑。小燕子就滿院追殺。
爾康、永琪、蒙丹、柳青幾個,看得好驚訝,不禁仔細旁觀,想看出簫劍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金瑣、紫薇站在他們旁邊,也看得津津有味。大家也不阻止小燕子的胡鬧了,只想看出端悅來。
“看劍!我殺來也!”小燕子再喊。
簫劍一邊跑,一邊莫名其妙地喊着:
“姑娘!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搶我的劍?趕快還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有簫,有劍,名字叫簫劍!”小燕子喊着,“怎麼不肯把功夫露一下?那麼小氣幹什麼?我就要逼你出手!”
小燕子已經追到簫劍身後,對着他一劍刺過去。
簫劍大駭,倉卒之間,已經逃不掉,嚇得滾倒在地。小燕子的劍,再對着地上的他刺下。簫劍瞪着那把劍,躲也不會躲,用手腕擋着面孔,只是大叫:
“姑娘!手下留情!”
大家看得膽戰心驚,柳紅急忙飛身過來,撞開小燕子。柳青也躥了過來,拉起簫劍。小燕子握着劍,大喊:
“你就是不肯露功夫是不是?柳青!柳紅!你們幫他幹什麼?我一定要把他的原形打出來!”
小燕子再度追殺過來,簫劍再度滿院奔逃。
大家越看越稀奇。
簫劍已經跑得氣喘吁吁,大喊:
“姑娘!在下投降!不要打了!認輸可不可以?”
“不許你投降!不許你認輸!”小燕子大喊,“小燕子又殺來也!”
簫劍拔腿飛奔,一面回頭看那把劍,這樣一回頭看,就沒有看到前面,竟然撞在一棵大樹上,摔了一個四仰八叉。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柳青、柳紅急忙上前去扶起簫劍。簫劍剛剛站穩,小燕子又持劍刺來,嘴裡大喊着:
“看劍!”拿着劍橫劍一掃。
簫劍眼看逃不掉
,身子往後一仰,又摔了一個四仰八叉。
爾康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禁低問永琪:
“你覺得怎樣?是不是真人不露相?”
“實在看不出他是真是假。如果沒有真功夫,怎麼敢說什麼‘一簫一劍走江湖’?這一路上,早給人幹掉了!”永琪懷疑地看着。
“如果是假的,他演戲的功夫比真功夫還好!”蒙丹說。
金瑣實在同情那個簫劍,說:
“不管人家會不會功夫,有沒有功夫,小燕子這樣搶了人家的劍,逼人家打架,實在有點過分!反正,人家就是不願意打架嘛!”
“金瑣說得對!”紫薇就對爾康說,“你快去解救那個簫劍吧!他也是倒黴,好端端地吃個飯,碰到一場無妄之災!”
“那倒未必!不打不相識,蒙丹也是這樣認識的!不管這個簫劍有沒有真功夫,就憑他那幾句詩,我也交定了這個朋友!”爾康說。
“我也是!”永琪點頭。
兩人說着,就很有默契地上前,永琪攔住小燕子,爾康迎向簫劍。
“小燕子!”永琪說,“人家不想打架,你就饒了人家吧!要不然,別人還以爲你是個女土匪呢!到此爲止,不要鬧了,把劍還給人家!”
小燕子很不過癮,嘟着嘴看着簫劍。爾康對簫劍一抱拳:
“對不起!”指指小燕子,“那是小燕子,喜歡和人開玩笑,鬧着玩玩!簫先生如果不嫌棄……”
“請叫我簫劍!”簫劍似乎驚魂未定。
“是!簫劍!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就回到會賓樓,好好地吃完那餐飯,我再向你慢慢地介紹我們這些人!”
簫劍一抱拳,恢復了瀟灑,說:
“我看你們個個身手不凡,風度翩翩,認識你們,是我簫劍的榮幸!”
永琪把劍還給簫劍,大家就一團和氣地笑了,舉步往會賓樓走去。
回到會賓樓,大家就重新上菜上酒,圍着桌子坐着,彼此寒暄。簫劍凝視着小燕子,好奇地問:
“姑娘名叫小燕子?”
“是!本姑娘就是小燕子!”
“姑娘好身手,簫劍佩服極了!姑娘貴姓?”
小燕子被簫劍一稱讚,有點飄飄然:
“你佩服我啊?太不容易了!很少有人佩服我,每次跟人打架,總是我吃虧!剛剛你問我什麼?‘貴姓’?哈哈!我的姓不貴,姓什麼,我也忘了!就算姓小名‘燕子’吧!”
簫劍看着小燕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好!我姓簫,你姓小,聲音差不多,可能是本家!來!乾杯!”
簫劍一口乾了杯子。大家見他氣勢豪邁,也都舉杯幹了。爾康就問:
“簫劍,你到底從哪兒來,要到哪裡去?”
“我雲遊四海,到處爲家,說實話,自己也不知道走過哪些地方,要到哪兒去。應該是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吧!”
“看樣子,閣下是‘真人不露相’啊?”永琪有點不高興了。簫劍注視永琪,眼光竟然十分深刻:
“我哪裡稱得上是‘真人’,我看你們幾位,纔是‘真人不露相’,來頭不小呢!”
“何以見得?”永琪問。
“你們的談吐,你們的衣着,你們的舉止,你們的風度……每一件都說明,你們氣質高貴,一定是不平凡的人物!簫劍別的本領沒有,看人可看多了!”就坦率地說道,“既然各位都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大家彼此彼此!我不問,你們也不要問吧!來,酒逢知己千杯少,相逢何必曾相識?喝酒吧!乾杯!”就一口又幹了杯子。
大家心想,可不是!就也一笑,舉杯。爾康就豪邁地接口:“好!別的都不要問,乾杯!”
大家回到漱芳齋,還是津津樂道地談着簫劍。
“那個簫劍太奇怪了,”小燕子意猶未盡地喊,“身上帶了那麼好的一把劍,功夫那麼爛!連我都打不過,還敢取名叫‘簫劍’,乾脆叫‘簫輸’得了!”
“你不要小看人家,說不定他的功夫好得不得了,就是不要跟你玩!左摔一跤,右摔一跤,都是騙你的!”永琪說。
“真的嗎?原來這樣啊?我看起來也怪怪的!他爲什麼不肯跟我玩呢?”
“江湖上,這種怪人多得很。”爾康深思着,“我看,他就是不願意用真面目來面對我們……其實,我們也沒有用真面目來面對他!說不定他身上有很多故事!你看,後來我們喝酒的時候,他口口聲聲,都在迴避問題,一股深藏不露的樣子!”
“深藏不露?也不見得!”紫薇尋思着,“他坐在那兒一個人喝酒的時候,唸了兩首詩,好像有意在引人注意,最起碼,是在吸引‘有心人’的注意!那兩首詩,實在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感覺!”
“對呀!”爾康說,看着紫薇,“你分析得好透徹!確實如此!真要不引人注意,就該什麼詩都別念!所以……”
“所以,這個人絕對有故事!”永琪接口,“‘簫劍’兩個字,擺明了是個化名,他隱藏了他的真姓名。隱姓埋名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身上有血海深仇,一種是太有名了,不願意人家看破他的真面目,不知道他是哪一種?”
小燕子嚷道:
“有什麼故事?我最喜歡有故事的人了!你們今天怎麼不問問清楚呢?如果他有什麼血海深仇,說不定我們可以幫他報仇呀!”
“我覺得,我們最好不要再管別人的閒事了!”金瑣忍不住說,“我們已經一大堆問題,都還沒解決呢!蒙丹的事,弄了一個半調子,如果再來一個簫劍,大家更要忙不完了!”
小燕子對金瑣瞄了一眼,不滿地說:
“金瑣好麻煩,老是給人潑冷水,越來越婆婆媽媽了!一下子不許我們做這個,一下子不許我們做那個……將來,爾康娶了你,一定給你這個管家婆嘮叨死了!”
小燕子這句話一出口,爾康立刻變色了,心裡一直梗着的問題,就像閃電般對他閃了過來。他不由自主地去看金瑣,只見金瑣臉一紅,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有害羞,有深情,有信任……兩人眼光一接觸,金瑣的臉更紅了,身子一扭,就轉身跑出門去了。
爾康心裡,洶涌般地涌上不安,他回頭看紫薇,只見紫薇也看着他,眼神裡透着驚惶。爾康對她搖搖頭,表示事情不能再拖了。紫薇的心猛地一跳,不要!不能這樣對金瑣!她想着,就心事重重地走到院子裡,爾康也跟出去了。
兩人一直走到假山旁邊,爾康就急切地開了口:
“紫薇,我們不能再拖了,金瑣的事,一定要解決!”
“怎麼解決嘛?”紫薇心煩意亂地說,“你也看到了,她那個樣子,根本從來沒有去懷疑抗拒過,早就把這件事看成‘理所當然’了。她不是被動地接受它,而是完全認定它!爾康,算了吧!我不要傷害金瑣,我好害怕對她說這個!”
這時,金瑣發現紫薇和爾康去了院子裡,看看天色已經黃昏,生怕紫薇受涼,拿了一件背心,要給她送去。走到假山邊,聽到兩人在說自己的名字,就驚訝地站住了,本能地閃身在一塊石頭後面聽着。
“你不要說,我去說!”爾康握住紫薇的手,“這個‘傷害’是必須的,如果現在不傷害她,將來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因爲,我心裡真的沒有她的位置呀!將來,如果勉強娶了她,你要我怎麼面對她呢?那不是一種欺騙嗎?難道,你要她做你一輩子的丫頭?連她的終生都賠給你?”
“你不要這樣咄咄逼人!”紫薇哀求地說,“你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承認你的那些理由!但是,金瑣不會懂。她會認爲你不要她,我也排斥她!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有我!”
金瑣大震,好像有個焦雷,在她面前劈開,她被震得四分五裂了。
“就算你是出於憐憫,出於同情,也沒有把自己的丈夫分一半給她的道理!”爾康堅定地說着,“我願意做她的親人,她的兄長,照顧她一輩子,只是不能娶她!紫薇,請你幫幫忙,我心裡真的只有你一個,我不要三妻四妾,也不要小老婆!”
金瑣聽不下去了,只覺得天旋地轉,慌忙用手扶住假山。這樣一個動作,就把爾康和紫薇驚動了,兩人一回頭,看到金瑣蒼白的臉,兩人都大驚失色。
金瑣瞪着兩人,好像爾康和紫薇,都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一樣。她用手壓着痛楚的心口,反身就跑進房裡。
紫薇傻了,爾康急忙對紫薇說:
“我去追她!我去跟她說清楚!”
金瑣衝進了臥室,用手矇住臉,淚水就奪眶而出了。
爾康跟着衝了進來,急喊:
“金瑣!”
金瑣急忙擦去眼淚,奔到窗前去,用背對着爾康,靠在窗櫺上。她的頭好暈,心好痛,所有的思想意志,全部凍結。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化爲灰燼。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安排自己,怎樣去適應這突然而來的意外。
爾康看着她的背影,有那麼一剎那,他真想放棄了!可是,這個時候再不說清楚,恐怕一生都要糊糊塗塗過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說:
“金瑣,你不要誤會!我和紫薇都是爲了你好!你那麼完美,那麼可愛,親切得像我的一個妹妹……我怎麼捨得讓你當我的小老婆?紫薇也不應該做這樣的決定,你還有你的人生呀!你有權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如果跟了我,是我在耽誤你,我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你懂了嗎?”
金瑣回頭看着爾康,眼裡,盛滿了淚。
“爾康少爺,你不用說了!”她惶然失措地說,“你再說,我更無地自容了。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嫌棄我!現在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會讓你和小姐爲難……你們的意思,我都瞭解了。”
爾康急了,拼命搖頭:
“不!我們的意思,你根本沒有了解,如果你瞭解了,就不會說我嫌棄你!我不是嫌棄你,我是尊重你!假若我不尊重你,把你收房,對我有什麼害處?我和紫薇,經過了生死的考驗,發現彼此那麼深刻的愛,難免也會爲你想,似乎,你也值得擁有一份同樣的愛!我怕……讓你當小老婆,是對你的一種侵犯,一種侮辱!你明白嗎?”
金瑣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認命的!你不用說了!”
爾康好着急,抓住她的胳臂一陣搖撼,有力地說:
“醒過來!金瑣!不要認命,不是認命!你的命沒有那麼渺小,你
和紫薇、小燕子、晴兒都是一樣的人!你和任何一個格格都是一樣的人!她們能夠擁有的,你都有資格擁有!我深信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像我愛紫薇那樣愛你的男人,像五阿哥愛小燕子那樣愛你的男人,那個男人才配擁有你!因爲,他是完完整整屬於你的!難道,你從來沒有期望過,自己也有這樣的幸福嗎?”
金瑣淚眼看爾康,一時之間,充滿了迷惑。
“我弄不清楚,我是丫頭呀!我怎麼能那樣期望呢?”
“小燕子不是常說,丫頭也是人,丫頭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是自己的主人,你當然可以這樣期望,也應該這樣期望!”金瑣困惑地站着,神思迷惘,心碎神傷。爾康看着她,心裡充滿了不忍,但是,還是不能不說:
“最起碼,你今晚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我的話!不要因爲這件事恨紫薇,或是恨我,那麼,你就辜負我們的一片心了!”金瑣順從慣了,從來沒有違背過爾康,就可憐兮兮地回答:“是!我會去想。雖然我有一點笨,不一定想得明白,但是,我一定會去想,我也不敢恨小姐,更不敢恨你!”
金瑣說完,實在沒有辦法面對爾康,就一轉身,跑出房間了。爾康沮喪地站在那兒,覺得好沉重。
紫薇走了進來,着急地看着他:
“你跟她講通了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通不通,我就不知道了!”爾康很難過。
“她還是好傷心,是不是?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去找她去!”紫薇轉身要走,爾康拉住了她。
“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他看着紫薇,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有一點殘忍!可是,寧可今天殘忍,不要以後殘忍!早一點讓她明白,還是比她越來越糊塗好!”
紫薇瞅着他,眼中,充滿了痛苦。爾康實在承受不了紫薇的痛苦,他這一生,最不願意的事,就是讓紫薇痛苦。他把她的手緊緊一握,懇求地說:
“拜託!請你不要這麼痛苦好不好?”
紫薇深深地盯着他,也懇求地說:
“拜託!請你不要這麼迷人好不好?”
爾康瞪着她,傻了。
這天晚上,儘管夜已經深了,金瑣還在大廳裡清掃。她提着一桶水,拿着抹布,拼命地擦窗子,擦桌子,擦櫃子……擦所有能擦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消耗掉。
紫薇走來,痛楚地看着她,忍不住喊:
“金瑣!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經擦了好幾個時辰的桌子了!你在做什麼嘛?你心裡有什麼話,你跟我說呀!我們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好不好!”
金瑣埋着頭擦桌子椅子,頭也不擡地說:
“這個椅子下面好髒,我把它擦乾淨……擦乾淨……”就使出全力地擦着。
紫薇受不了了,奔上前去,一把搶走了她手裡的抹布,往桌上一摔。
“不要這樣子,你有氣,你就說!”
金瑣站住了,擡頭看着紫薇,臉頰因爲工作而紅紅的,眼睛因爲哭泣而腫腫的。
“我哪裡敢‘有氣’,我什麼氣都沒有,我只是想找點工作來做,讓自己忙一點!”
“爲什麼?”
“什麼東西爲什麼?”
“爲什麼要讓自己忙一點?”
“不爲什麼!我是丫頭……我做丫頭該做的事!”
紫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喊:
“再說你是丫頭,我就要生很大的氣!從今以後,你不是我的丫頭!你是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們應該無話不談,把心裡的結,全部打開!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不是?”金瑣瞪大眼睛看着紫薇,呼吸急促,憋了一個晚上的話,就衝口而出了:
“小姐……我跟你坦白說,這件事對我發生得太突然……以前,你把我許給他的時候,沒有徵得我的同意;現在,你們取消這個約定,也沒有徵求我的同意!我像一個工具,一個……”看到桌上的抹布,痛心地喊,“一塊抹布!隨你們要丟到哪裡就丟到哪裡!爾康少爺說了很多大道理,反正都是爲了我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爲我好……只知道一件事實,你們急於把我這塊抹布丟掉!”
紫薇心中大痛,一把握起她的手,真摯地喊着: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我好想好想,今生今世都能和你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離!大概就是這樣自私的想法,曾經讓我覺得,我們共事一夫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可是,當晴兒讓我心痛的時候,我才瞭解愛情是應該專一的!對我這樣,對你也是這樣!但是……如果你不這麼想,你願意受委屈,那麼,就忘掉今天的事,我們還是照原來的計劃,好不好?”
金瑣瞪着紫薇,認真地說:
“不好!今天的事,是收不回的!在我瞭解你們的心意以後,如果我還賴着爾康少爺,我就太沒有志氣了!我應該尊重你們的看法,接受你們的安排!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什麼路?”
“我要離開這兒,離開你!小姐,你放了我吧!我想過了,我可以到會賓樓去,幫忙柳青、柳紅,他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正缺人手!”
紫薇一怔,好痛苦。
金瑣就抓起抹布,繼續去擦窗子,擦桌子,擦櫃子……
紫薇心裡,充滿了後悔,這件事,真是一錯再錯!她眼淚一掉,轉身進房了。
這一夜,紫薇失眠了,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小燕子和永琪,知道爾康做了這樣一件事,兩人都呆住了。小燕子雖然迷迷糊糊,對於爾康敢做這件事,心裡卻實在佩服。永琪深知爾康的“感情唯一論”,不禁想着,如果異地而處,自己會不會這樣做?畢竟,對男人來說,“最難消受美人恩”!說“好”那麼容易,說“不”,那麼艱難!這樣想着,他對爾康,也就更加心服口服了。小燕子和永琪都明白,紫薇、爾康、金瑣這個結,只有他們三個自己去解,別人想幫忙都幫不上。兩人就什麼話都不說,靜觀其變。
紫薇思前想後,心裡實在難過,後悔得一塌糊塗。
“當初,不要把金瑣許給爾康就好了……她說得也對,當初,我沒有徵求她的同意,現在,我又不徵求她的同意!我好像對她很好,很情深意重,卻一再疏忽她的感覺!我真該死……現在,要怎麼辦呢?”
紫薇正在那兒翻來覆去,房門一響,金瑣拿着一盞燈走了進來。
“小姐!你睡了嗎?”金瑣怯怯地問。
紫薇一聽到金瑣的聲音,喜出望外,急忙從牀上坐了起來,驚喜地喊:
“還沒有,我睡不着!”
金瑣放下燈,衝到牀前,一把握住了紫薇的手,痛楚地說:
“小姐!對不起,剛剛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讓你傷心了!”
紫薇心裡一痛,好像有把刀插了進去,她握緊金瑣,低喊着:
“是我讓你傷心了!你沒有說任何不該說的話,你心裡的話,除了告訴我,你還能告訴誰呢?你說對了,我太疏忽你的感覺了!是我對不起你!”
金瑣就熱烈地看着她,拼命搖頭。
“不不不!我想清楚了!當初,你病危的時候,心裡還想着我,把我許給你心目裡最完美的一個男人!你爲我想得那麼周到,我還錯怪你,我實在不值得你那麼喜歡,實在不配當你的金瑣!”
“金瑣……”紫薇熱烈地喊。
“聽我說完!”金瑣打斷她,“那時候,爾康少爺只想爭取時間來救你,你說什麼,他都會答應。事實上,萬一你那時活不成,爾康少爺恐怕也活不成!他的答應,根本就不能算數!那個‘答應’,是他對你的感情,根本不是對我!”
“金瑣……”紫薇再喊,太意外了,實在沒有料到金瑣分析得這麼透徹。
“接下來,你們爲了實踐諾言,只好維持這個約定。可是,爾康少爺心裡只有你,實在沒有多餘的位子來給我,他說得對,這樣把我收房,實在糟蹋了我!”
紫薇抓住金瑣的手,眼睛閃亮。
“你真的想明白了?”
“是的!我真的想明白了!”金瑣瞅着她,“我八歲就跟了你,你的思想,你的行爲,都是我模仿的對象!這麼多年,我應該也有一點你的氣質了!我等不到明天早上,必須今晚就告訴你,你是我的姐妹,我的知己,我唯一的家人……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至於我的終身大事……”她含淚笑了,柔腸百結,“你有爾康少爺,小燕子有五阿哥,香妃有蒙丹……我的那個人,說不定正在等我呢!”
紫薇跳下了牀,把金瑣緊緊一抱。
“那麼,你還要離開我嗎?”
“可能,有一天,我總會離開你,當我找到我的幸福的時候!現在,我還捨不得!”
紫薇太感動了,含淚而笑:
“哇!金瑣!你不愧是我的金瑣,不愧是我們大家的金瑣!你讓我好感動!我要告訴你,當你找到你的幸福那一天,你仍然不會離開我,因爲,你的那個他,一定也是我們心目裡的知己!我們這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
其實,金瑣心裡,仍然在深深地痛楚着。想明白是一回事,自己的失落是一回事,被拒絕更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她想得更清楚的,是自己和紫薇這段割捨不開的感情。這麼多年以來,紫薇是她生命裡的主題,她早已習慣了。再有,如果她不接受這份安排,她又能怎樣?只是把三個人的關係,弄得非常尷尬而已。是的,她想明白了。她不要離開紫薇,不要那種尷尬!她壓下了心裡的痛,幾乎是豁達地說:
“所以,你和爾康少爺,不要再爲我操心了!這樣也好,我可以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你和爾康少爺,不再把自己攪和進去,真的好輕鬆!”
“實話嗎?”紫薇盯着她。
“絕對是實話!”
兩個姑娘就彼此深深地對視,再緊緊地擁抱。金瑣低低地、沉痛地、坦白地說:
“想到要離開你,我心裡的痛,實在遠遠超過要離開爾康少爺。我這才知道,我對爾康少爺絕對不是你對他那種感情!說不定,就像他答應娶我一樣,我們真正離不開的,都是你!”
紫薇聽了,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緊緊地、緊緊地抱着金瑣。其實,金瑣那些說不出口的痛,紫薇是完完全全體會到了。但是,她也明白,爾康是對的,現在不痛,將來會更痛。何況,金瑣什麼都聽到了,傷害已經造成。此時此刻,還能夠對她說出這麼委婉的話,只有她的金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