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聽着,小車已經推近來,原來不止一輛,是三個壯漢,都打着赤膊。前邊有小毛驢拽着逸通而行。三車秋西瓜,裝得滿滿的。層層疊疊顫顫巍巍過來,永琪見小車上坡艱難,忙命侍衛:“你們們發什麼呆?快幫一把!”幾個侍衛答應着,頓時將瓜車推到橋邊,就在路邊涼亭上歇氣兒。

“老二,老三給爺們弄兩個瓜解解渴兒!”

那個年長一點的,約三十四五歲,坐在亭柱石階上擦着汗,嗆喝着道。

“後頭那車熟得透!”

又謝着永琪、爾康他們。

“爺們,我們兄弟一路都犯嘀咕,怕上這個坡兒,誰知就遇上了爺這樣的善心人,不然真得卸了瓜慢慢搬運,那可不要到天黑才能卸完?”

正說着,老二老三兩人託着四個碩大的瓜過來,在石階上切開,口裡說道:∝米∝花∝在∝線∝書∝庫∝?h

“請請請!”

張嘴吃了一大口。侍衛們見永琪、爾康沒動,誰敢先拿!倒是永琪先拿了兩塊,遞給小燕子一塊,衆人方纔取瓜。

送瓜的老三笑道:“做生意的也有這麼斯文的,上回也是幾個茶商,竟像是餓死鬼託生的,吃得肚子這麼大還要殺瓜,眼都撐直了!”

他挺了肚子,兩手扎煞着攤開打着呢兒,惹得衆人捧腹大笑。

又道:“東家問我,大半車瓜都哪去了?我說他孃的翻車了,來了一羣豬,被豬拱了。”

小燕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紫薇也抿了嘴,偷偷在一旁笑。

於是衆人講話,才知道這兄弟三個姓王,都是未縣方家的佃戶,都已三十多歲,還打着光棍。

永琪笑道:“你們這是給東家送瓜還是賣瓜?你們都是光棍漢,怎麼唱‘我兒修福,來世好娶個銀娃娃’。這不是打趣着玩麼?”

王老三吐着瓜子,笑道:“窮開心!唱歌哪有那麼講究?我兒多修福是我們爹和我們爺的口頭禪。銀娃是個人,不是說銀娃娃。”

王老二說道:“那裡未縣有名的美人,長得白,所以叫她銀娃。”

老大卻在和爾康攀談着。

“唉……這是最後一茬瓜了我們孝敬方善人的,那是我們東家。人家是掛千頃牌的人,我們兄弟專給他老人家種瓜,方善人要去省城見巡撫老爺,帶了幾船瓜,都泊在下游,這是二公子要的,我們王家窪在下游,船走得慢,先推幾車送去,還有十幾船瓜,明天早上就運未縣去!”

“他家有多少人,要這麼多的西瓜?”小燕子有些奇怪地問。

老大顯而易見是個老成人,滋吧滋吧抽着旱菸,說道:“方家只有四口人,老爺子、老太太、大公子在蘇州,開了十幾個織坊,一百多架機子,織出的綢子都賣給了外國。大奶奶和二公子在家。不過恃候的人多,裡裡外外管家婦才七八十個,還有看倉庫的、看家護院的,管燈火的,做針線的,又是三五十人。”

老二在旁插言道:“他家富得連府臺也比不上!明天未縣過廟會。這秋老虎熱天瓜好賣,留些府裡用,剩下的到廟會上,三下五去二就賣完了!”

小燕子歡喜地道:“廟會熱鬧麼?”

老二說:“當然熱鬧,銀娃要扮觀音,可有的熱鬧好瞧了。”

小燕子按捺住喜色不再說話。

兄弟三人和大家閒話歇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永滇又仔細問了問銀錢兌換比價,乾隆制錢流通使用情形,主佃田租比例數目,說得十分投機,眼見天色不早了,三兄弟推車要走,大家也便起身。

“每人賞他們二十兩銀子!”永琪笑着踏鐐上馬,看着遠去的三兄弟。

“小四兒把銀子送去,就說爺賞他們娶親用的,結個善緣。”

小燕子在車裡說:“今晚我們住在未縣,明天看看這裡的廟會吧?”

爾康一夾馬肚子,笑道:“我早就料到你會有這個主意的。”

紫薇在車裡也笑道:“有熱鬧的地方必有小燕子。”

未縣是個不小的縣城。大家進得城來,太陽已經西斜。

這時已是落市的時分,街道上熙熙攘攘盡是人,兩旁店鋪柿比鱗次。

花果行、陶瓷行、內肆行、成衣行、紙行、海味行、菜行、米行、鐵器行……還有什麼針線、扎作、綢緞、文房四寶行……

都掛着幌子,懶洋洋地在來往行人的頭頂上飄動。

小四兒幾個侍從分頭在城裡找店鋪,好半天才回來,說各店都住滿了,只十字街東一個叫“羅家客棧”的老店有一處東院住的人不多。

小四兒許了銀子又說了不少好話,竟說得老闆讓幾個客人遷往別處,騰出獨院來給阿哥、格格們住。

一切安置停當,小燕子便急着要到街上去。

爾康說:“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亂轉悠的好,還是先把縣令叫來,他是當地父母官,地方上利弊自然知道不少,和他先談談,再走走看看。”

小燕子很不滿意:“微服私訪,就是不要驚動官府啦,你這樣一叫縣令來,還讓不讓我們看廟會?”

紫薇也說:“一帶上了官場就難得見到真東西,我雖不懂官場上的事,但也覺得下級官員常用花言巧語矇騙上頭。”

永琪說:“爾康是爲你們着想,體察民情固然重要,但你們的安全更爲重要。”

“不如我和紫薇扮作男裝吧,”小燕子機靈一動說道:“這樣又省事又少麻煩。”

永琪、爾康相視一笑,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小燕子一蹦三尺高:“紫薇你扮個少爺,我來作你的小書童好不好?”

“不要,不要”紫薇笑道:“你本來就颯爽英姿,扮起男兒來一定風度翩翩,怎麼看也不象小書童的。”

“好了,好了,”永琪說道:“還是我們四個公子哥兒一塊去逛廟會吧。今日天已晚了,不如早早歇息,明天再去看熱鬧。”

“是,相公!”小燕子福了福,作了個鬼臉。

大家都笑了起來。

第二天,天剛剛亮,小燕子就起來,叫大家看廟會。

朗格等待衛早已知道必有此行,連夜商議好了,都扮作者熱鬧的香客暗暗地跟隨着。

這個時候,天剛剛平明,曉風拂樹,晨炊嫋嫋,秋天涼爽的夜氣尚未散盡。

小燕子拉着紫薇,爾康、永琪在後面,四個人一塊步行出了城。

只見街道上人流漸密,小車推着胡辣湯鍋子,毛驢馱着瓜果菜蔬,吹糖人兒的,賣油煎樟悻的,趕着驢羣上牲口市的……一個個都興沖沖地趕着去廟會佔攤位兒。真正趕會的香客和看熱鬧的還不多。

大家興致很高,一邊漫步走着,一邊仔細聽着這些小販們說笑對答。

永琪漸漸地和身邊同行的一個賣餛飩的中年婦女搭上了話:“老闆娘,一個婦道人家趕車走這遠的路,豈不太辛苦了?你家當家的呢?”

“晦,老闆吶!”那婦女牛高馬大,噪門好響,十分爽氣,“那死鬼的身板兒還不勝我呢!他起得早,割肉剁了一盤餡兒,剔骨頭時削了手指頭,找醫生包紮去了。順便再買些佐料——我們一家子的力氣活兒都是我的。你瞧,我沒纏過腳,出了名的馬大腳。嘿,篤!”她抽了那毛驢一鞭子。

爾康看她那雙天足,果真很大,踩在地上噔噔有聲,不禁微笑說道:“我們是外地客商,馬大嫂,我們那裡廟會,什麼瓷器吶,銅器啊,古玩、玉器的都上市。這裡關帝廟會怎麼盡是賣小吃的?”

馬大嫂一笑,說道:“客人您就有所不知了,今年大客戶不多,廟會場邊兒擠滿了難民,誰有錢去買那些東西?”

“啊!”爾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小燕子在一旁卻聽得不甚明白:“什麼難民?”

“這位小爺”,馬大嫂說道:“這裡年年都有難民,各地難民都有,也有從關外來的,還有直隸的。今年山東遭災,自然就是山東難民多些。”

紫薇一直跟着在聽,問道:“大嫂這餛飩擔子,一天能有多少生意?養得住家麼?你家一人一年要多少開銷?”

馬大嫂擦了一把汗,詫異地看了這四個青年公子,笑道:“你們不像生意人,倒像箇中了狀元的巡按大人下來私訪的。”

又搖搖頭笑道:“這麼年輕,也不像呀。”

爾康笑着掩飾說:“我們是一時有興趣問問,我們也不是大買賣人。”

馬大嫂點點頭說:“也是,大買賣人準管我們這賣餛飩小吃的呢?”

“一天弄好了能掙三百個乾隆哥子,五口人吃飯穿衣,一天能餘個五六十乾隆哥子,一年下來,盈餘個二十掛吊乾隆哥子,只要沒有災病,對付着總能過。”說到這裡笑了笑又說:“我們那殺千刀當家的還算計着在城邊買點地,找個長工種菜。”

“看來你家男人是個有心計的能幹人,一定能發達。”永琪被她一口一個“乾隆哥子”叫得全身舒但,高興他說道:“沒想到乾隆哥子這麼管用!”

“當然!難道你不用乾隆哥子,你是天上掉下米的?”馬大嫂笑得前仰後合。

“……起先哪,我們都用雍正制錢。乾隆錢個兒大,銅多,黃燦燦明悶閃,有一個就收減起來,放在忱人旁筐籮裡給孩子們玩,還能避邪。後來就越來越多,做買賣的都愛要——聽說呀,乾隆爺在北京下聖旨,濟南城衛殺了十幾個收錢鑄銅器的——我說阿彌陀佛!原來乾隆哥子部叫銅匠們化了做茶壺了!”

正說着,自家毛驢注人家菜擔子上伸嘴,馬大嫂罵道:“死畜生,我抽死你這個鱉孫!”說着向驢猛抽一鞭,加快腳步去了。

永琪高興的像個孩子,衝她的背影叫道:“馬家大嫂,中午我們去吃你的餛飩!”

這個時候日頭已上三竿,不知不覺永琪四個人己隨人流出了城西。

未縣,有個關公廟。這關公廟香火好,經歷代善男信女修築,越修越壯觀。

三丈高的主殿掩在老槐松柏問,左右偏宮亭謝臺閣,碑蠍畫廊錯雜林立,在陽光下雲蒸霞蔚,蔥蔥籠寵。

廟前有一塊空場足有一頃多地,西邊已用竹木搭起戲臺。

小燕子蹦蹦跳跳,東看看西瞧瞧,和紫薇不停說笑着。

一些生旦淨醜已在上裝,鑼鼓傢什打得丁當響,十幾個道士指揮着進場的小商小販們在場邊布攤兒,空場上香客正在涌人,有說書的,打把式,變戲法的,走江湖賣膏藥的,東一簇西一簇人團團圍着看。

還有拆字算命的,高高掛着太極圖幌子,端坐在木桌子旁給人推八字,看手相,說得唾沫星子四濺。

小燕子近上前去,坐在算命攤邊看起相來。

“這位公子爺真是福大命大。”算命先生仔細看着小燕子的手掌說道:“雖然會有不少坎坷波折,但最終還是會逢凶化吉,頤養天年。”

永琪賞了點碎銀子給那先生,拉了小燕子就走。

小燕子說道:“還不少坎坷波折,我看是大多坎坷波折,不過常常逢凶化吉,倒是說的不錯。”

紫薇感嘆道:“我們的路是走得好艱苦,每次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我們還是一一走過來了。面對再多的困難,我也深信:人定勝天,事在人爲!”

爾康說:“對,有志者,事竟成!”

永琪對小燕子說:“你竟然還在算命,命運應該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了”,小燕子說道:“就是紫薇常唱什麼‘山無棱大地合,你是我永久的天堂,’山怎麼會沒角,天地怎麼會合在一塊呢?所以可以改成“山無棱,天地合,小燕子快樂纔沒有!”

衆人聽了一一愣,忍不住都笑了。

永琪、爾康、小燕子、紫薇繼續漫步在四處遊走。

朗格等十幾個大小侍衛扮作香客散在四周,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圍在左右,一個個把心提着,眼睜得很圓,哪敢有點疏忽?

永琪隨意遊覽着,見如此熱鬧不堪,有些擔心擠壞了小燕子、紫薇。

轉臉笑道:“太陽曬得頭昏,馬大嫂餛鈍攤兒搭有布棚於,那邊人少有風,我已有點肚餓了。我們到她那裡喝餛飩去!”

爾康、紫薇、小燕子答應着,往餛飩攤走去。

“哎呀,老闆!您們真是說話算話,真來吃我的餛飩來了?”

馬大嫂眼尖,遠遠見他們走過來,一邊給客人端湯,一邊眉開眼笑地大聲迎接。

她真的很利索,永琪、爾康、小燕子、紫薇剛落座,她就遞過芭蕉扇、柳葉茶。

永琪剛喝了一口茶水,她又遞過涼毛巾請他們擦汗。

恰好一陣涼風吹來,把大家一身躁熱頓時驅走了。

小燕子不禁大聲說道:“把你們的點心盡情端上來!”

一時杉由煎餡餅、蒜料涼粉、燙麪餃子、小悻悻什麼的擺了一小桌子。

馬大嫂端上湯來,笑嘻嘻地說:“他們先吃着熱熱肚子,餛飩現吃現下,下得早了沒嚼頭!”

小燕子早起沒吃早點,肚裡空空的,此時吃得樣樣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