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繁星浩如煙海,好像一個個神明在審視着這個大地。天邊的皓月掛在海面上,白天是太陽的天下,夜晚屬於月亮。
大院君站立在一塊臨海的礁石上,鹹腥的海風迎面吹來。腳下的海浪一波一波的衝向礁石。然後被巨大的慣性撞成點點碎沫,大院君看着前赴後繼的海浪良久無語。
下關,扼守九州與本島的要衝。這裡三面環海,但與九州最短處僅僅只有七八百步的距離。在退潮之時,一些人甚至能夠涉水渡過。
大院君無奈的看着不遠處的燈火,隨着海風甚至還能夠聽見營妓們的歌舞聲。兩片兵營涇渭分明,一片是大院君屬下的兵庫縣倭兵。一片則是裝備精良的皇家近衛。
與聲色犬馬的皇家近衛相比,兵庫縣的倭兵安靜了許多。這些倭兵一個個疲憊不堪神情萎靡,好多人的身上都纏着麻布。白天的一場鏖戰,消耗了他們太多的體力。許多人的身上都有傷,況且兵庫縣的漢子也遠沒有皇家近衛有錢。
即便是下賤的營妓,她們也更加喜歡財大氣粗溫文儒雅的皇家近衛。而對身上充滿血腥味兒的神戶漢子不屑一顧。
“父親,他們居然公然違抗您的命令。不但飲酒,而且招納營妓尋歡作樂。”扶桑看着遠處近衛營地恨恨的說道。
“算了,不去管他們了。老天要誰死,那必然會讓他們瘋狂。你看他們是不是和瘋狂。”大院君盤坐在礁石上,面對着海面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皇家近衛大營。
“父親是在爲戰事擔心?我看這也沒什麼擔心的,那些被吹捧到天上的漢軍也不過如此。今天咱們傷亡了五百多人。他們的傷亡肯定多過我們一倍,這是一場勝仗。父親應該向天皇陛下報捷,怕是源義京那傢伙已經率先報捷開始搶功勞了。”
“報捷?哈哈。孩子你真是年輕。這場仗讓我相信禮親王說的都是真的,他麾下那些水軍也都是好樣兒的。可東瀛像阿爹和禮親王這樣的人太少。更多則是好像源義京那樣的人,他們關心的不是東瀛也不是戰士的榮譽。
他們只關心自己的財產,還有手能夠摸哪個女人的屁股。今天咱們丟失了最爲有利的地形,這麼短的水路根本阻擋不住漢軍。這場仗我們失敗了,爲父現在想的不是怎樣打贏漢軍。而是咱們兵庫的未來。乃或是神戶的未來。”
“父親,您的意思是……”
“孩子,我們的祖先來自遙遠的漢地。你知道爲什麼神戶大阪還有京都都被稱爲關西麼?”
“不是說因爲我們地處東海道鈴鹿,北陸道不破,東山道愛發三處關卡以東,所以我們被稱爲關東麼?”
“也對也不對,天皇的確是這麼說的。實際上是因爲,我們的祖先來自一個叫做關中的地方。當年呂不韋滅東周,收其故地爲三郡。從關中遷徙了大批的老秦人前去耕作。這些人閒時爲民戰時爲兵。爲大秦的一統江山立下了赫赫戰功。
我們的祖先便是這些移民,大秦一統天下之後。始皇帝陛下頒賞軍功,我們的祖先被賞賜了無上的榮光和無數的財富。這些賞賜造就了許多強大的家族,使我們這些老秦人成爲人人羨慕的對象。
但我們已經不屬於關中的老秦人,爲了以示區別他們便稱我們爲關東人。
後來始皇帝派遣徐福,也就是第一代天皇。前來海外尋找長生不老之藥,始皇帝派遣了對他最爲忠心的關東老秦人作爲護衛。一是保衛徐福和那五百童男童女的安全,二是監視徐福以免他自己貪了那長生不老之藥。
可真正到了東瀛。我們才知道。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天大的謊言,東瀛只有那些刀耕火種好像猴子一樣的土著。根本沒有什麼傳說中的神仙。我們這些老秦人很憤怒,想要押着徐福返回大秦。接受始皇帝無邊的怒火。
正當我們要開始行動的時候,一名因爲海難被風吹過來的漁民告訴我們。始皇帝已經駕崩,天下被諸侯的勢力攪得天翻地覆。朝廷又是趙高那個宦官在掌權,大秦天下民不聊生。
後來又陸續聽說,楚國攻破了咸陽。接着便是楚漢爭霸。一個叫做劉邦的亭長做了皇帝。大家便死了回關中的心,選了兵庫這個地方居住了下來。一百年過去了,回家成爲了奢望。唯有在地名上懷念一下,我們遠在漢地的家鄉。”
大院君看着寬廣的大海,似乎目光可以穿透關山萬里。看到那片富饒的關中大地。那裡有三秦父老,有老秦人剪不斷的根。
“父親,我不明白。您今天爲什麼講這些!”扶桑心底涌起一絲漣漪,這個答案他隱約的猜到。卻不想也不敢說出來。
“我們同根同源,我們同族同宗,我們同文同種。今天我們卻因爲大海的阻隔,變成了陌路人。我們爲了狹隘的偏見捨命廝殺,但我們的骨子裡卻都流淌着炎黃祖先的血脈。
今天的一戰,讓我看到了炎黃苗裔的不屈不撓。雖臨死地,卻死戰不退。身臨險境,卻對袍澤不離不棄。
我們爲什麼要爲了那樣一羣蠢人,與我們的同宗血戰。今天澆灌在這片土地的每一滴血,都是炎黃子孫的血……”
“父親,難道您真的要……”
“天皇!哼,看看他麾下的那些人,那些所謂的近衛軍天皇陛下的嫡系。他們竟然在你們與漢軍鏖戰的時候要將你們和漢軍一起射殺。他們拿我們根本不當人,爲了兵庫老秦人的性命。爲了迴歸我們夢寐以求的三秦故地,爲父決定跟漢人議和。”
多日來苦心經營的陣地,本想一舉殲滅漢軍的先鋒。完全沒有料到漢軍的戰力居然如此強悍,退路已斷面臨堅陣居然建制不散,軍心不亂。這樣的軍隊大院君從未見到。
今天的戰鬥讓大院君下定了一直搖擺不定的決心,尤其是源義京企圖射殺自己的兒子。還有自己帶出來的兵庫軍卒,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悲哀。一種被自己人算計了的悲哀。
天皇絕對不會懲處源義京,甚至本應屬於自己的功勞也會分給源義京許多。今天能夠犧牲禮親王的利益,讓自己爲他賣命。他日,難保不會犧牲自己的利益讓禮親王賣命。
天皇從骨子裡便對老秦人不信任,對於這些善戰的老秦人。皇族是既用且防,大院君相信遲早天皇會對不放心的老秦人下手。與其讓他下手,不若藉助這些漢人的力量來個大翻盤。
以爲讓老子修一道水壩便可以讓老子賣命,想得倒美。
“父親,不管你怎麼做。兵庫子弟都跟着你,你想怎樣做吩咐就是。”扶桑當先跪到了沙灘上,身後幾名兵庫縣的核心將領也都跪了下去。
“此事不急,也不是我們願意漢人也願意。我們要先探探漢人的口風,今天這一仗一定打疼了漢人。要派個人好好與他們溝通才好,如果貿然投誠很可能兩頭不是人。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可就麻煩大了。”
“父親,扶桑願意爲父親解憂,泅水過去與漢軍和談。”扶桑立刻請纓道。
“傻孩子,你去和爲父自己去有什麼分別。如果讓天皇知道了,還不是要惹下滔天大禍。”大院君苦笑道。
“君上,末將願往!”身後跪着的將軍裡有一名瘦瘦高高的漢子忽然站出來,對着大院君請纓。
大院君一看,原來是高虎。因爲家在藤堂村,所以人們都叫他藤堂高虎。這傢伙平日裡打漁爲生,水性着實了得。爲人也精明強幹,派他去確也是合適的人選。
見藤堂高虎請纓,其他的將佐都紛紛自薦。海邊的沙灘一時熱鬧起來,大院君一揮手。將佐們紛紛閉嘴,都看着大院君希望君上能夠派自己去完成這樣重要的任務。
“高虎,就由你帶着兩名親兵泅水過去。記住,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你就說是本君派你去偵察。一定要探出漢人將軍的口風,我聽說主持攻打東瀛的是一名侯爺。在漢境他被稱作雲侯,如果可能你要爭取雲侯的親自接見。得了雲侯的親口承諾,纔可以回來。懂麼?”
“諾,屬下一定不辱使命。請君上放心。”
藤堂高虎給大院君深施一禮,便奔向水流最窄處。短短七八百步距離,根本難不倒他這個打漁爲生的人。
在下關的對面,雲嘯也在海邊對着不斷拍打過來的海浪。仔細的盤問了倖存的軍卒,小熊的指揮可稱得上是中規中矩。如果自己親自指揮,怕也不過如此。
可問題就在這中規中矩上,對面的倭國將領是個人才。很顯然他研究過了自己的戰術,而且針對這個戰術制定了反制措施。有心打無心之下,小熊焉有不敗之理。
站在對面的人究竟是誰呢?雲嘯心頭升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