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月光下。
一架很普通的帶棚驢車。
一個白淨淨俏生生的紅衣小女孩,大約十二三歲,頭上梳着兩條長長的用五彩絲線砸着的辮子,在微微的晚風中輕輕飄動。
這個小女孩正坐在驢車的駕轅上,手裡拿着一條小皮鞭,笑嘻嘻的用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緊緊的打量着洛雨亭和姬飛風。
“小妹妹,剛纔是你在說話嗎?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出來啊!”姬飛風微笑着看着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唉!人們都說姬家的人天生就絕頂聰明,我看你也不怎麼聰明啊!怎麼哪句話都沒說對啊!”小女孩把頭一仰,故意用嚴肅的語調說道。
看着這個故意裝出一副大人模樣的小傢伙,姬飛風笑意更濃了,忍不住逗她說:“哦!你怎麼知道我姓姬啊!再有我哪句話說的不合適啊?”
“首先,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和你說話,所以,你根本就不用問剛纔的話是不是我說的,要知道聰明人是從不問廢話!第二,你怎麼知道我是一個人來的啊,難道你能確定我車上就沒別人了嗎?第三,當然是有人告訴我你姓姬,我才知道的啊,這都不知道也證明你一點都不聰明。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事,你憑什麼叫我小妹妹,你怎麼就那麼肯定你比我大啊?”小女孩一本正經的說道,在空中伸出四根白嫩的手指,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狡黠的光彩。
這幾句話倒讓姬飛風狠狠的吃了一憋,姬飛風真沒想到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傢伙說起話來會這麼厲害,不過這倒讓他更有興趣了,便笑着對她說道:“好,就算剛纔我有些話說的不對。不過,我今年都二十二歲了,你看起來不過才十二三歲,我叫你小妹妹難道不對嗎?”
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拿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搖了搖頭,還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姬飛風,隨後慢悠悠的說道:“也虧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啊!你別看我長得年輕,個子不高。實話告訴你,我今年剛剛二十三歲了,你才二十二歲,你應該叫一聲我小姐姐纔對!你難道沒見過有的人即使是七老八十看起來依然很年輕,反正我就見過六七十歲的老頭還沒我高呢!”
“小姐姐”的一番話讓從來都自認聰明機智的姬飛風差點把下巴都驚掉了,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幾分道理,就像他的姑祖母姬蘭瑤,雖然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卻依然如十幾歲的少女一般,難道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真的比自己還要大一歲啊?姬飛風吃驚的瞪着眼睛,反覆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狡猾如狐的小女孩,半天竟沒說出一句話來。
“好了,佳兒,不要調皮了!”一個柔和慈祥的聲音從車棚裡傳來,話音未落車棚的簾子已經被掀開了,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夫人出現在姬飛風和洛雨亭面前,向他們慈愛的一笑,說道:“我這個曾孫女,調皮的緊,還請兩位公子不要見笑!”
這位老婦人身穿一套精緻的藏青色綢緞衣服,已是滿頭白髮,想來也應該是年逾耄耋,但卻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保養得極好的面容只有微微少許皺紋,讓人感覺她也不過四五十歲一般,慈祥和藹的神態,讓人有一種親近感。姬飛風和洛雨亭忙規規矩矩的給她行了一個禮。
“老婦人,您客氣了!”姬飛風恭敬的說道,一臉令人愉快的笑容,讓這位老婦人看着他不由得歡喜的點點頭。
“兩位公子,老身姓白,這是我曾孫女佳兒!我們祖孫二人夜晚趕路,錯過了客店。今夜不知道能不能在此借宿一宿呢!”白老夫人很和藹客氣的笑着問道。
姬飛風回頭看了一眼洛雨亭,洛雨亭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姬飛風回過頭,向白老夫人愉快的一笑,恭敬的說道:“白老夫人客氣了,如不嫌棄,這有什麼不可以,只要您和佳兒姑娘不介意,大可進屋來休息!我們在柴房睡就可以了!”
慷慨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道理姬飛風很快就知道了。
山中獵戶的房子本就簡陋,柴房更是破敗不堪,還好有屋頂,有門,有窗戶,勉強算是一個房子。
姬飛風好容易找來些稻草在骯髒的地上鋪了一個地鋪,勉強躺了上去,又硬又潮,只隔得他齜牙咧嘴,可更讓他心裡憋氣的是他竟然被那個小狐狸騙了。什麼“小姐姐”,這個狡猾的小狐狸,害的他白白叫了好幾聲,鬧了半天,這個小丫頭今年才十三歲。一想起那個小傢伙狡黠的眼神,姬飛風不由得心中苦笑,這真是年年打雁,今年反被雁啄了眼!
“唉!月餅,你怎麼不說話啊!要不要過來躺會啊!”姬飛風扭頭看了一眼從剛纔就一直冷冷的一句話都不說的洛雨亭。
洛雨亭冷冷的看了看躺在稻草上的姬飛風什麼都沒說,依舊長身而立。他可不想躺在那又髒又潮的地鋪上,更何況他總覺得這個白老夫人和她的曾孫女有點怪怪的,但卻又不知道怪在那裡。
“月餅,我知道你有潔癖,可你總不會要站着過一夜吧?”姬飛風有的時候真的看不慣洛雨亭這種太愛乾淨的壞習慣,又不是女人,何必呢!姬飛風看洛雨亭依舊還站在柴房的窗戶前根本沒有過來的意思,不由得想打趣他幾句,可話還未開口,就發現洛雨亭緊緊的盯着窗外的那雙清若秋水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寒氣,這正是他準備殺人時的眼神。
清冷皎潔的月光下,獵戶家的正門前霍然出現三個人,兩男一女,冷冷的站在搖曳不定的樹影下。
站在中間的那個男人,頭戴皇冕,面戴銀色面具,一身赭黃色龍袍,全身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語的霸氣,而他身邊恭恭敬敬的站着的正是刀鬼與酒魔。“閻羅王秦廣!”姬飛風也不由臉色一冷,已將腰間的玉笛拔了出來。
洛雨亭依舊冷冷的站在柴房內的窗戶前,緊鎖着雙眉,臉上一片清冷,他自然知道閻羅王秦廣的武功之高,即使他和姬飛風聯手,恐怕也未必會佔得上風,而且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這次秦廣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可洛雨亭更吃驚的是秦廣怎麼會找到這裡,難道自己身邊——,洛雨亭心中不由得一冷。就在這時,刀鬼高亢陰冷的聲音已向屋內喊起:“冷月如雪,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進去!”屋內黑着燈,沒有任何回聲。站在洛雨亭身邊的姬飛風心中一驚,他自然知道屋內睡的不是他和洛雨亭,而是白老夫人和“小姐姐”,可此刻,如果他們貿然出去的話,不但他們未必能安然脫身,就連白老夫人她們也會受牽連,現在只希望秦廣發現屋中的人不是他們,早點離開纔好。
“怎麼?冷月如雪,你不會是連門都不敢開吧!”刀鬼冷冷的嘲諷道,“好,那我就幫你開門!”說話間,刀鬼已將自己的巨刀舉了起來,他殺人從來不喜歡囉嗦。可就在刀鬼的巨刀已舉過頭頂,即將劈下時,屋裡的燈竟然亮了,同時房門也打開了,刀鬼不由得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連握刀的手也更緊了一下。
“是誰啊,擾人清夢!”一個清脆的小女孩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隨着門緩緩的打開,一個睡眼惺忪的紅衣女孩出現在門內,俏生生的小白臉上還留有一片枕頭的印記。
刀鬼臉上滿是尷尬,看了下一旁的酒鬼。酒鬼已甜膩的笑着走了上去,彎下腰對着“小姐姐”溫柔的說道:“好可愛的小女孩啊!你乖乖的告訴姐姐,你屋裡是不是住着一個很漂亮的大哥哥啊!如果是的話,你幫姐姐把他叫出來好嗎?”說着酒魔的手指已摸過了“小姐姐”光滑白嫩的小臉向她白細的脖頸部滑去,她真的很想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女孩的血是不是比大人的血更加滑膩溫暖。
“小姐姐”似乎根本沒看出酒魔的意圖,就如同一個小孩子受到大人愛撫一般,靦腆的笑着對酒魔怯怯的說道:“沒有啊,屋裡就有我祖奶奶!我正在出天花,家裡不敢留客啊!”說着將自己將小胳膊的紅衣服一擼,藉着月光,她白嫩的胳膊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酒魔的臉一陣扭曲,手如同被火燒了一般瞬間從“小姐姐”的脖子上縮了回去。就在酒魔正要直起身子的時候,沒想到眼前這個靦腆可愛的小女孩竟然出手如風。“噼啪,噼啪!”酒魔纔看到“小姐姐”天真可愛的笑臉,就眼前一花,頓時覺得自己臉上重重的捱了兩下響亮的耳光,同時她的肚子被狠狠的踢了一腳,人已經不由自主的向後跌去撞倒了冰冷的地上。等酒魔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竟然如烏龜一般仰面躺在了地上。酒魔實在沒想到這麼一個嬌弱的小女孩竟然出手這麼狠,這麼快,她壓根就沒看到她是怎麼出手的。酒魔從地上一下子跳了起來,妖媚的眼睛裡滿是殺意,她狠狠的盯着眼前這個依舊笑嘻嘻的小丫頭,用手摸了下自己滾燙的臉,卻發現自己的臉不但很疼,很熱,而且還疙疙瘩瘩的不知道粘了什麼東西。藉着月光,酒魔的臉已經因爲憤怒而完全扭曲了,她從臉上摸下來的疙疙瘩瘩的東西竟然是這個小丫頭手臂上的天花疙瘩。不過真正的天花疙瘩是絕對不會掉下來貼在別人臉上的,所以那疙瘩是假的。“白芝麻!”酒魔怒吼道,她簡直被氣得要發瘋了,不錯她手上的正是地地道道的白芝麻,就是用來做有油鹽燒餅的那種白芝麻,絕對貨真價實的白芝麻。
看着酒魔憤怒到了極點的樣子,在柴房裡的姬飛風和洛雨亭幾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實在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麼厲害的功夫,更沒想到她有這麼大膽量。酒魔瘋狂的瞪着依舊笑嘻嘻的站在門裡的“小姐姐”,幾乎想瞬間撲上去把這個狡猾的小丫頭撕個粉碎。就在這時,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從酒魔身後傳來了:“放肆!還不退下!”閻羅王秦廣高大偉岸的身影已將“小姐姐”嬌小的身影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下。
“請問,小姑娘,你剛纔用的難道就是天山擎天老劍客的輕煙霹靂掌!”閻羅王秦廣竟然出乎意料的對着“小姐姐”恭敬謙和的問道。
“還是大叔眼力好!這是我祖奶奶教我的,專門用來打狗的!”“小姐姐”笑嘻嘻的看着閻羅王秦廣竟然沒有一絲懼怕。
“敢問,你祖奶奶貴姓!”閻羅王秦廣更加恭敬的問道。
“我祖奶奶姓白!”“小姐姐”依舊笑嘻嘻的說道。
閻羅王秦廣高大偉岸的身影不由得一震,不由自主的先後退去,原本明亮陰鷲的眼神裡滿是驚愕和恐懼。“小姐,請帶晚輩向您祖奶奶問好,今日天色已晚,晚輩就不冒昧打擾了,告辭!”閻羅王秦廣終於穩重身形,向屋內恭敬的鞠了一躬,隨後轉身快步離開了這個簡陋的小院,酒魔和刀鬼吃驚的看着主人匆匆離去的身影,驚駭片刻後,忙疾步跟了上去。
“輕煙霹靂掌!”洛雨亭如同被一個晴天霹靂擊中了一般,整個人竟然僵在了原地。
“月餅,你怎麼了!”姬飛風剛爲“小姐姐”捏了一把冷汗,看到秦廣他們走了,臉上才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可扭頭一看洛雨亭的樣子,他又被嚇了一跳,洛雨亭臉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臉上的表情是那樣複雜——驚訝、焦急、疑惑、悲傷、喜悅,竟然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
還是清冷皎潔的月光下,還是獵戶家的正門前,依然有三個人,兩男一女,一個站着,一個蹲着,一個竟然是筆直的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