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強行降智
馬車駛出廷尉府那一段陰氣森森的巷道,轉了一個彎,進入長安大道,登時便被震耳欲聾的戰鼓、號角和歡騰的人聲湮沒了。
入目之處,遍地都是人、都是旗、都是鑼鼓喧天。
那傢伙,可真是人山人海、大旗招展……呃,好吧,主要是放眼望去,幾乎全都是長安府的官吏,真正的百姓人,基本上見不到人影兒。
看來,皇帝舉辦大典,讓百姓人躲在門後偷窺、偷聽、偷偷議論,讓各級官吏上街維持秩序的同時,增加一點人氣,這也是漢帝國的優良傳統之一。
根據那些官吏的服飾,楊川大致也能猜測到,哪些人是負責消防與建築的‘司空’,哪些人是既負責消防又負責治安的‘執金吾’;
至於那些身穿百姓人服飾、手持各色旗幟、敲鑼打鼓者,自然都是繡衣使者假扮的……
故而,只看了幾眼,楊川便對那滿大街的人羣沒了興趣。
他重點關注的是各色旗幟。
花花綠綠,形形色色,三角形的,長方形的,裝飾了牙邊的,掛了長穗的……嗯,簡直好看極了。
楊川一個廚子出身,沒什麼文化,看見那些五顏六色、形制不同的大小旗幟,只能說一聲:“窩草!”
對於楊川的離譜和沒文化,崔九老賊早已司空見慣,一邊駕駛馬車向未央宮方向行駛,一邊隨口指點:“你如今也算是大漢朝的侯爺了,怎的一點見識都沒有?”
“天子出行,必有九旗儀仗,但也不是九旗皆出。”
“車駕有金輅、玉輅、象輅、革輅、木輅;九旗分別爲常、旗、旜、物、旗、旟、旐、旞、旌;”
“你要幹什麼,就須乘坐什麼車駕、使用什麼旗幟,這是有定規的,就譬如這天子在祭天、出征、閱兵,乘坐玉輅,懸掛大常,這大常呢,一般都稱之爲三辰旗;”
“天子會見諸侯、冊封同姓,乘坐金輅,懸掛大旗;上朝、冊封異姓,乘坐象輅,懸掛大赤;出兵作戰、冊封四衛,乘坐革輅,懸掛大白;冊封蕃國,乘坐木輅,懸掛大麾;”
“諸侯、將帥出行,也有儀仗旗幟,但諸侯只能使用交龍旗,將帥只能使用熊虎旗;”
“至於其他爵位、官階之人的旗幟,自然也各有定例,絕對不能弄錯,否則,你這位侯爺的腿就會被打斷……”
崔九老賊侃侃而談,猶如一條見多識廣的老狐狸,將漢帝國眼下的‘旗幟’問題娓娓道來,讓楊川漲了不少見識。
不過,因爲其中涉及到的內容太多,他幾乎都來不及強行記憶下來,便從左耳朵進去、從右耳朵飛走了,竟是隻記下了一個大概。
這些文化常識太過繁複,還是交給張安世那哈慫,讓他整理出一個相關的‘小本本’,隨時隨地的可以查閱一下,以免被人捉了把柄……
如此思量着,馬車穿過兩條人山人海的大街,拐了一個彎,便來到長安城最大的一條街道。
這一條街直通未央宮。
來到此間,皇家的威儀和煊赫,方纔有了一個全面的展示,因爲,馬車行駛到這條大道上,方纔出現真正的百姓人:七八位劉姓諸侯王,近百名列侯、關內侯、關外侯,身穿華麗官服的文武百官,以及烏泱泱一大片秩比兩千石以上官員的家眷……
這些漢帝國的大人物,一個個氣度不凡,分坐在各自的馬車上,前呼後擁,每一個人的臉色就十分的凝重。
崔九老賊似乎猜到楊川的心意,再一次隨口指點:“天子親自主持一些重要的大典,須要先召集各路諸侯王、侯爵、文武百官,爾後,方可祭天,祭拜祖宗社稷,宣讀詔書,昭告天下。”
“伱看啊,這一次的大典活動在未央宮舉行,自然便以未央宮前殿爲中心,故而,所有的旗幟便有各自的位置。”
“左邊那些是青龍旗、五嶽旗、二十五面五方龍旗、十四面紅門神旗、朱雀旗、六杆皁纛;而在右列則有白虎旗、五面五星旗、二十五面五鳳旗,十四面紅門神旗、真武旗、六杆皁纛飄揚;那些大旗,都屬於金吾所執之旗;”
“金吾以下,便是稱爲兵部的儀衛:左面最前面有天一旗、攝提旗、五辰旗中的木星旗、火星旗、北斗旗、二十八宿旗中的角宿旗到壁宿旗共十四面,這些旗幟之後,是風伯旗、白澤旗、馴象旗、仙鹿旗、玉兔旗、馴犀旗、金鸚鵡旗、瑞麥旗、孔雀旗、野馬旗、犛牛旗、日月合璧旗、雷公旗、三面軍公旗、黃鹿旗、飛麟旗、兕旗、騶牙旗、白狼旗、蒼烏旗、辟邪旗、網子旗、貔旗……”
聽着崔九老賊不住口的指點,楊川的腦漿子都快炸裂了。
好吧,他這個‘大漢廚子’太沒文化了。
當然,若是將這所有的大旗用天下的食材、調料、菜名替代,他也可以做到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保證不比崔九老賊差勁。
說到底,還是一個知識盲區的問題,他一時半會兒記不住也沒關係,反正以後太學院有專人教授這些文化常識。
不過,他也不是一無所獲,起碼如今他終於知道,眼下這一條大道,名叫‘安門大街’,右邊那座宮殿是‘前殿’,屬於未央宮,又稱爲西宮,是人間皇帝的居住之所;
而左面的那片宮殿,便是長樂宮、東宮,最爲宏偉的便是有名的椒房殿,是漢帝國皇后的居所。
也正是在這一次,楊川終於搞清楚,與後世某些朝代不同,漢代其實尚右、尚西,以右手和西爲尊位……
……
“咦,新來的這位是誰啊?怎麼沒見過?”
“是啊,這什麼來路,大長門親自給他駕車?莫非是哪位皇子?”
“嘁,讓大長門親自駕車,就算是太子也不行吧!”
“……”
楊川所乘坐的馬車駛入安門大街後,分列大道兩側的貴人們,開始竊竊私語,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
畢竟,一個十五六歲的蓬頭垢面少年,攜帶一隻肥碩雪豹、兩隻金雕,穿一身髒兮兮的青衫,腳蹬一雙鹿皮小靴子,卻又乘坐駟馬侯爵專屬馬車,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而且,讓不少人愕然的,卻還是大長門崔九竟然給這少年親自駕車?
難免讓一些不明情況的人七想八想,忍不住便想搞清楚,這又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一個‘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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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因爲之前經過一場‘太學院風波’,那些真正的權貴之家,對楊川還是比較熟悉。
怎麼說,也曾給這小賊送過禮。
於是,這一路行來,越往前走,陸陸續續的便開始有人拱手問候、寒暄:“楊川祭酒來了?”
“見過大長門,見過太學祭酒。”
“見過大長門,見過楊川公子。”
崔九老賊面無表情,遇到有人見禮,他只是微微頷首,只有見到丞相公孫弘時,方纔拱拱手,卻沒說什麼話。
楊川卻不行。
放眼望去,這幾十位、近百位漢帝國的大人物,哪一個的爵位、官階似乎都比他的大,想要學着大長門的樣子微微頷首,估計會被人打死。
所以,他索性站起身來,就站在馬車上一路拱手、寒暄,讓道路兩側的貴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
“大農令辛苦了。”
“御史大夫辛苦了。”
“公孫丞相辛苦了。”
“淮南王……呃,不認識,下一個。”
本來,現場的氣氛很是肅穆、莊嚴,每一個人都是高峨冠帶,官服華美,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大家的言行舉止之間,無不散發着濃郁的清貴之氣。
可是,讓楊川如此一鬧騰,那一股子肅穆之氣,登時便被破壞掉了。
在人羣中,裝模作樣的曹襄、霍去病、李敢幾人,眼看着楊川出糗,早就笑出了豬叫聲。
“你還不坐下來,哪有站起來跟人寒暄打招呼的?”崔九老賊眼角微微抽搐幾下,忍不住低聲叱罵:“給你駕車,簡直太丟人了!”
楊川愕然問道:“不能站起來啊?”
崔九冷聲道:“只有在皇帝和大將軍在檢閱兵馬或送將士出征時,才能在馬車上站立……”
‘噗通’一聲,楊川一屁股坐下來,低聲罵道:“你怎的早不告訴我?”
崔九一陣無語,只是陰沉着臉不說話了。
他熟練的駕駛着馬車,來到一處空位,卻是剛好夾在博望侯張騫與合騎侯公孫敖的中間,讓楊川一陣鬱悶。
這是故意的吧?
要知道,張騫和公孫敖兩個人是新晉的關外侯,而且,還是屬於侯爵裡面比較低階的存在;同時,朝堂上有不少人都知道,楊川與張騫、公孫敖之間有罅隙,估計劉徹也知道。
這種安排就十分的操蛋啊。
張騫、公孫敖二人見到楊川乘坐駟馬車駕過來,也都是一臉懵逼;其中,博望侯張騫神色黯然,默默低下了頭;
前不久才封了合騎侯的公孫敖,則橫眉冷對,鼻孔之中冷哼一聲,低聲罵一句:“阿諛小兒!”
順帶着,還往地上使勁吐了一口唾沫,看向楊川的目光之中,頗多不善。
“這是你的位置,記住,等會兒進宮時莫要亂了;此外,之前老夫跟你開了一個玩笑,皇帝爲了挽回自己的麪皮,搶了南宮公主的機緣,收下郅都的女兒織娘爲義女,冊封她爲織月公主了。”
崔九老賊面無表情的跳下馬車,飄然而去。
楊川愕然好一陣子,忍不住嘴角抽搐,嘟囔一句:“連你都會開玩笑了……”
不過,織娘被劉徹封爲公主,對楊川來說也算是佔了大便宜,所以,他的心情還不錯。
楊川坐在馬車上,左看一眼張騫,右看一眼公孫敖,再看一眼大道對面擠眉弄眼的張連、樊離等紈絝惡少,暗歎一口氣:‘得,自己想要種種田、做做飯,猥瑣發育幾年的計劃破產了。’
不得不說,劉徹這一招太狠了。
說好的讓他好好種田,幫霍去病籌建甲字號野戰營,可就因爲一個民女織娘,隨手便將楊川從一方小池塘裡給撈起來,丟在一羣朝廷老陰π中間……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考驗他的應變能力,而是妥妥的考驗他的求生能力啊。
罷了,該來的終究會來,只不過就是早兩年、遲兩年的事情,他這個‘大漢廚子’遲早得登上朝堂,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只用了三五個呼吸,楊川便想通其中的利害關係,俊俏小臉上漸漸露出他的招牌微笑,自然是一臉的人畜無害。
他拱手對着博望侯張騫,笑眯眯的說道:“見過博望侯。”
然後,不等張騫還禮,他立刻轉頭看向左手馬車上的合騎侯公孫敖:“見過合騎侯。”
張騫剛剛拱起的雙手,一時間就顯得很是多餘,卻還只能暗歎一口氣,默默坐在馬車上,似乎在思量着什麼。
公孫敖卻冷笑一聲,道:“喲,這不是楊川小賊麼?怎的,終於還是讓你攀附到貴人,能進朝堂了?
不過,瞧你這蓬頭垢面的樣子,剛從廷尉府地牢裡出來?
哈哈哈,沒被人打出屎尿吧?”
楊川瞅着公孫敖,笑眯眯的說道:“合騎侯不是在朔方當太守麼,怎麼,那邊的春耕春播都結束了?不知今春墾荒多少萬畝、秋收能得幾許糧秣?”
公孫敖冷笑道:“就算一畝莊稼也不曾播種,我公孫敖這合騎侯的爵位卻是實打實的軍功侯爵,是在戰場上用性命換來的,倒是你楊川小賊,都有什麼軍功啊?
哦,對了,聽說你曾經活捉了兩個匈奴人最不成器的萬戶王,那也算是軍功?”
楊川笑了笑,不再與這渾人說話。
今天是漢帝國的大喜日子,其中有好幾件事情,都還與他楊川有關,豈能在此與一個粗鄙武夫浪費口舌……
不料,楊川不說話還不行,公孫敖似乎對楊川的成見極深,忍不住便又開口譏諷:“楊川,聽說你在太學院的事情上,收受他人禮物頗多,光是金子、牛羊牲口、土地錢糧之物,就有百萬金之多。
嘖嘖,不愧有人將你與董偃那個廢物相提並論,你這年歲不大,吃相倒是難看得很吶。”
楊川側臉,似笑非笑的瞅着公孫敖,道:“公孫敖,你再如此嘰嘰歪歪的呱噪不休,我讓你跪着來求我?”
“呸,耶耶我好怕!”
公孫敖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渾不在意的說道:“你可以回頭去問一問長平侯,昔日若不是我公孫敖,他早就被館陶大長公主派去的人弄死了,焉能有今日之榮耀?”
楊川笑了。
原來,病根子在這裡啊?
還就說公孫敖這老匹夫怎麼回事,每次見了曹襄、霍去病和楊川幾人,總感覺有點陰陽怪氣,似乎被人強行降智的感覺,卻原來的讓妒火給燒昏了頭腦啊……
關於衛青與公孫敖之間的交情,他曾經聽曹襄、霍去病幾人說起過,說起來,這老傢伙還真能算得上衛青的救命恩人,曾經冒險搭救被館陶老婦追殺的衛青。
如今,衛青七戰七捷,成了漢帝國一等一的戰神級名將,封爵最頂階的列侯,官拜太尉,也就是後來的大司馬、大將軍,算是軍方第一號人物。
而公孫敖卻不過一個最低階的關外侯,眼下在軍中也只是一個秩比兩千石的校尉,兩者的差距越來越大,這廝胸中的那一腔怨氣,也越發的不可遏制了。
不過,就算你公孫敖對長平侯衛青不滿,總不該從一開始就針對他楊川吧?
再怎麼說,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
“公孫敖,今日皇帝舉行大典,乃普天同慶的好日子,你莫要招惹我,”楊川溫言笑道:“當然,你若糾纏不休,信不信我今日便治死你個老匹夫?”
公孫敖勃然大怒,猛的從自己的車駕上站起身來,怒目圓睜,低喝一聲:“楊川小賊,你尋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