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這便開始敲詐勒索了?
讀書人們分頭行動,對楊川治下的朔方郡明察暗訪,已是鐵了心的想要搞死郡太守楊川。
爲了確保一擊致命,他們還分頭寫信,讓長安城和各自的家族,派出一批精於地方治理的人才來到朔方郡,幫助他們深入調查。
董仲舒和他的百十名弟子,則悄咪咪的進了學堂,成了朔方郡學堂的第一批‘正式老師’。
對於其他讀書人的作爲,董仲舒只是笑眯眯的告誡自己的學生,莫要摻和,莫要心存惡念,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實實教書。
用他的話說,與其爭鬥的頭破血流、你死我活,還不如退一萬步,與楊川這樣的少年人達成默契,默默無聞的幫人家幹一點實事……
不得不說,董仲舒的以退爲進,還真是讓楊川有些意外。
同時,他也心存警惕。
董仲舒是什麼人,他可是太清楚了,爲了達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目的,可以說早已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要是對這老賊掉以輕心,以爲他這是在給你幫忙,估計會吃一個大虧。
其他讀書人的彈劾行動,楊川根本就沒有理會。
想要彈劾,就讓彈劾好了。
想要鬧騰,就先讓他們鬧騰好了,等到春播結束,屯田第一個階段的任務完成,看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這幫讀書人!
但是,對於董仲舒,他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時刻注意着老賊的一舉一動……
……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論語裡,孔聖人的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聖人的意思是說,這學習呢,就得堅持不懈、持之以恆,讀書的快樂慢慢的就會顯現出來,讓你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正所謂書讀千遍萬遍,其義自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將的是有學識淵博、人品絕佳的朋友從遠方趕來,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快樂的事情……”
這一日,董仲舒正在給一羣朔方郡的孩童講說‘論語’,自然是口吐金蓮、妙語連珠,就連站在門外‘旁聽’的楊川,也是頗有些感慨。
看看,往聖之絕學,淺顯易懂,就連我這個大漢廚子都能聽得明白,搞的清楚,光是這麼聽一聽,就能有所裨益。
只可惜,後世這些讀書人啊,又是注,又是解,又是校,一些個大讀書人還動不動就訓詁一番,將一門好好的學問,硬生生給弄得面目全非,晦澀難懂,簡直就該死!
楊川是個廚子,沒讀過什麼書,自然不解聖人的精微大義,所思所想,當然就十分的粗鄙。
他蹲在學堂前的臺階上,手裡捏着一隻青皮葫蘆,時不時的抿一口小酒,看上去就十分的閒散而恬淡。
“老師,您講的這一點不對。”
突然,一名兒童舉手說道:“我們曾經聽過郡太守大人講過,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學習很好,學習使我快樂;有朋友從遠方來,我也很快樂,因爲那個朋友便是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不生氣,因爲,你還不懂我的心……”
學堂裡,登時一片靜默。
董仲舒輕咳幾聲,淡然道:“這個、你們郡太守大人的話,自然也是對的,不過呢,這讀書啊,每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和心境不同,便會讀出各自不同的意思,這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呢。”
“接下來,咱們繼續學習論語。”
“子曰,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說你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承認自己的眼窩子淺、學識不夠淵博,這不但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反而是有智慧的表現……”
這時,又有一名孩童說道:“老師,您講的很好,不過,我們郡太守講的更好。”
董仲舒笑眯眯的問道:“你們郡太守怎麼講的?”
那孩童朗聲說道:“我們郡太守大人講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這人啊,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千萬莫要裝,裝的多了,遲早會遭雷劈!”
董仲舒:“……嗯,果然頗有心意,簡單明瞭,深入淺出,嘖嘖,不錯不錯。”
他這幾句乾巴巴的‘贊溢之詞’說出來,讓那些孩童登時便活躍起來,一個個的舉手發言,無外乎將一些零星的‘郡太守語錄’給說了出來。
然後。
董仲舒的氣息就有些不穩了。
一張臉黑成了鍋底,額頭的青筋,也開始‘突突突’的狂跳不已……
“郡太守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早上聽說通往仇人的道路,晚上便須找上門去打死他!”
“郡太守說過,君子不器,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真正的君子,根本就不屑於用兵器殺人!”
“郡太守說過,不學禮,無以立……你不學會禮儀來尊重我,我便打到你無法站立!”
“郡太守說過,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經被我打的沒有以後了……”
“……”
聽聽聽聽,還還是人言乎?
這個楊川,還真是不學無術啊?天底下,哪有這般曲解聖人微言大義的?簡直就……嗯,簡直就十分的別緻呢!
學堂裡,董仲舒強行嚥下一口老血,黑着一張老臉,都不知該咋弄了,便乾脆擺擺手,淡然說一句:“好了,今日自修。”
同樣的,蹲在學堂門口臺階上喝酒曬太陽的楊川,也是一臉懵逼:‘窩草,本侯曾經說過的這些戲謔之言,咋就流傳出來了?’
‘而且,好像還成了一個體系,都有點郡太守曰的意思了……’
左思右想,他委實想不明白其中關節。
對了,難道是劉滿?好像也不對,當時,他說出這些戲謔之言時,在場的人也就那幾個,織娘肯定不會如此胡鬧,娜仁託婭沒這個腦子,霍去病、曹襄只會哈哈大笑,做不來這種細緻活兒。
對了,當時在場的還有張湯、司馬遷、東方朔……
好吧,破案了。
一定是東方朔那老小子乾的好事!
這傢伙,開起玩笑來沒輕沒重的,聖人之言,是隨便可以拿來開涮的嗎?就算楊川對儒家沒什麼好感,可是,先聖就是先聖,跟所謂的儒家讀書人其實沒多大關係好吧。
他都可以想象到,一旦此事傳揚出去,恐怕天下那些讀書人會將他楊川活活罵死……
楊川站起身來,便要回去問一聲東方朔。
就在這時,董仲舒卻走出學堂大門,看見貓着腰往外走的楊川,老賊微微一愣,旋即面現大喜之色:“哎哎哎,長寧侯,你別走啊!”
楊川沒吭聲,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大踏步的向門口走去。
董仲舒哈哈大笑,也不知怎麼回事,轉眼間便出現在楊川面前,腆着一張大黑臉:“長寧侯,不請老夫喝一口?”
楊川麪皮一僵,隨手將手中的青皮葫蘆丟過去,笑道:“本侯最近公務繁忙,剛纔巡視屯田歸來,不知不覺間走錯了路,怎麼闖進學堂來了?
哈哈哈,董公,你繼續你繼續。”
說話間,他便要開溜,卻被董仲舒劈手抓住了臂膀。
這老賊的力氣好大,一隻手就像是老虎鉗,楊川試着掙扎好幾下,竟是紋絲不動,便只好作罷。
他笑眯眯的說道:“董公,你什麼時候來朔方郡的?哎呀呀,你來了怎麼不打聲招呼,本侯也好擺酒設宴,爲董公接風洗塵啊。”
董仲舒大笑,道:“前段日子,老夫接到司馬遷的書信,言說你長寧侯要在朔方郡興辦學堂,缺少一批品學兼優的讀書人來當老師,老夫心急如焚,便帶着門下弟子百二十人,星夜兼程的趕來朔方郡……”
一老一少,兩個人精,就這般面對面的胡說八道,儼然是在‘互訴衷腸’,若是讓司馬遷、東方朔等人看見,還不知心裡如何做想。
不過,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深諳此道的楊川,自然知曉董仲舒差不多也是跟他一樣的心思,反正就是睜着眼睛說一會兒瞎話,互相找個臺階罷了。
終於,二人寒暄結束。
董仲舒目光閃動,直奔主題:“楊川,幫老夫一個忙,拓印幾本書,如何?”
楊川點頭:“可以啊,一本書十兩金子。”
董仲舒喟然長嘆,幽幽說道:“楊川啊,老夫現如今什麼境況你難道不知?爲了在太學院修築那七座閣樓,老夫連自己的棺材本都搭進去了。”
楊川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的門人弟子多,去騙一些唄。”
董仲舒苦笑連連,沉吟幾聲,突然道:“這樣,你幫老夫拓印一些書,老夫幫你趕走另外那些狗屁讀書人?你恐怕還不知道,他們那些人最近在你朔方郡的地面上明察暗訪,說是要抓你的把柄,一起彈劾你呢。”
楊川哈哈大笑,擺擺手:“彈劾就彈劾,反正這朔方郡太守當得辛苦,老子順勢脫離苦海,回我楊氏封地享福算求了。”
董仲舒還要開口說話,卻被楊川擺手打斷:“好了,董公,你和你的門人弟子在我朔方郡當老師,除了朝廷給你的俸祿,我朔方郡另外再追加一份,大致每人每年六百石吧。”
說着話,楊川又要掙扎着跑路。
董仲舒好不容易逮住楊川,豈能輕易讓他離開,便乾脆一把環抱住楊川,笑眯眯的說道:“你這個傢伙,一旦溜走,再想要尋你就不容易了。”
“楊川,咱二人可以好好合作一把。”
“剛纔在學堂上,有好幾名孩童說過你這位郡太守講解論語,不得不說,還挺有一番新意,令人大開眼界,就連老夫聽了,都甚爲佩服,所以,就不往外面傳揚了……”
這就開始敲詐勒索了?
楊川這人就是有些奇怪,自己錯了就是錯了,他會毫不猶豫的承擔下來,大不了被天下的讀書人恥笑、咒罵幾十年罷了。
可是,你董仲舒若是拿這事來威脅,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董公,請自重。”
楊川的臉色漸漸陰冷下來,瞅一眼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隻大手,道:“本侯貴爲關內侯,官居朔方郡太守,兼任太學院祭酒、大農令右丞、羽林軍軍司馬,再怎麼說,也算是你董公的上司,你這般抓着本侯,想幹什麼?”
董仲舒一愣,鬆開了手。
楊川突然翻臉,讓老賊有點不太適應。
他輕咳一聲,拱手道:“太學院博士董仲舒,見過長寧侯。”
楊川微微點頭,冷聲說道:“董仲舒,你聽了本侯解讀論語,感覺如何啊?”
董仲舒想了想,笑道:“頗有新意。”
楊川‘哦’了一聲,隨口說道:“今日本侯略有閒暇,晚飯時候,你來太守府赴宴吧。”
言畢,便揚長而去……
……
回到太守府,楊川立刻召見了東方朔,開口便問:“東方先生,學堂了流傳的戲解論語一事,你可知曉?”
東方朔一愣,道:“是我聽得有趣,便隨手記錄下來,在給孩童們講課時,忍不住便說了出去;
怎的,有些不妥?”
楊川心中腹誹不已,還‘有些不妥’,在眼下這個漢帝國,如此戲說聖人之言,會被人活活打死、生生罵死好吧!
這個東方朔,沒輕沒重的,怪不得偌大年紀,到現在還當不上官,簡直了……
不過,這禍端終究還是因爲他口無遮攔,又多喝了幾碗酒,一時興起,信口開河,要說始作俑者,卻終究還是他楊川。
楊川沉吟幾聲,淡然說道:“今後,但凡牽涉到此事,你假裝不知就是了,剩下的事情,本侯去處置。”
東方朔看着楊川臉色不太好,很快便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闖下大禍了。
他躬身道:“編排、戲說聖人之言的,是我東方朔,與你長寧侯楊川有何干系?你放心,我東方朔一力承擔下來便是了。”
楊川搖頭,笑罵一句:“你承擔?你承擔個屁,一個芝麻大點的官,又沒什麼深厚背景,一旦開撕,你東方朔這幾十斤小身板,連毛帶骨的,還不夠那些讀書人塞牙縫呢。
你放心,本侯自有主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