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三枚錢幣
長安城裡,劉徹在搞事,在北軍三萬多最精銳兵馬的鎮壓下,即便三五日內便抓了幾百上千人,百姓人卻連一點風吹草動都不曾聽說。
不得不說,作爲一名皇帝,劉徹的確已然做到了‘鐵血’。
一聲令下,便是如劉陵這般人物也被送進廷尉府地牢,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一切故事便結束了。
據說,審問劉陵的原本應該是張湯,結果,在楊川的一番騷操作下,張湯在去長安城的途中被人‘刺殺’,打折了兩條狗腿,只好拉回楊川莊子上養傷。
於是,審問‘刺殺大漢列侯、公主與郡主之驚天大案’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另外一名大漢酷吏杜周的頭上。
聽說張湯被人刺殺,劉徹震怒之餘,派大長門崔九過來調查。
楊川心知肚明,劉徹這是對誰都不相信,認爲張湯與朱買臣那種貨色一樣,爲了不好好給朝廷辦差,寧可想辦法把自己弄成殘廢。
檢查完張湯的‘傷勢’後,崔九沉默了好一陣子:“楊川,你覺得皇帝這一次對淮南王劉安動手,不對?”
楊川哈哈大笑:“崔九大叔,我一個小小的列侯,沒讀過幾天書,焉能操心這等國家大事?”
崔九冷哼一聲,雙手攏於袖中,仰面向天,好像想在淡青色的天空深處看見一點什麼來,那張爬滿細密皺紋的臉上,泛着一層森冷幽光:“今日吃酸爛肉。”
楊川笑了。
這老賊,蹭吃蹭喝你早說啊,還假裝出一副巡視組組長的陰冷模樣,讓人提心吊膽有什麼意思?
楊川嘿嘿笑問:“杜周對劉陵動刑了?”
老賊點頭:“動刑了。”
楊川:“動什麼刑啊,對於劉陵那樣的人物,皮肉之痛早已無效,徒增一番冤孽罷了。”
崔九:“進了廷尉府地牢,沒動刑的唯有你長寧侯和平陽侯。”
楊川:“本侯有些皮癢癢,你們廷尉府的人心慈面善都是好人,竟無一人對本侯動刑。”
崔九老賊:“長寧侯若不喜歡,下次給你鬆一鬆骨頭。”
楊川笑着擺擺手:“那還是算了,我這人膽子小,最不喜歡的便是打打殺殺,以後有那閒工夫,還不如我教你玩鬥狗大戶。”
崔九側頭想了想,面無表情的說道:“好……”
……
再有兩三日,便是冬至節了。
兩千年前的漢帝國,尚無過年、春節等‘節假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約莫便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節令,外加冬至、春社等寥寥無幾的‘節日’。
冬至這一日,皇帝一般會昭告天下,祭拜天地宗親;同時,朝廷官府還要舉行慶祝儀式,稱爲‘賀冬’。
有一句老話說的好,冬至大如年。
這一句話其實是後世之人說的,並不是漢帝國的人說出去的,因爲,在眼下來說,還根本就沒有‘過年’的習慣。
紅臉漢子司馬遷曾經說過,冬至前後,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不聽政,擇吉辰而省事。
用楊川的話說,就是放寒假了。
身爲大漢列侯,太子太傅,太學院祭酒,楊川自然也要‘擇吉辰而省事’,自然便要殺雞宰羊,給部曲、僕役和家裡老少添幾件新衣裳,發放一些年薪、月例,好讓大家過幾天好日子。
楊川對權貴之家沒什麼好感,只要有人敢招惹,他便會如一隻暴躁的刺蝟那般予以還擊,可是,他對百姓人卻往往能做到一視同仁,從來都不曾在錢糧上摳摳搜搜過。
故而,楊氏莊子上的氛圍,向來都顯得安定而平和,讓人很舒服。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楊川突然宣佈,無論部曲、僕役、廚娘還是軍戶,在冬至這一日,任何人都可以請假休息一日;當然,如果不願意休息,莊子上則支付一日的三倍工錢。
對於漢帝國的百姓人來說,主家提出休沐一日,這是破天荒的事情,更別說幹同樣的活兒還能拿到三倍的工錢……
“楊川,你對百姓人越好,眼下他們看着歡天喜地的,恨不得喊你一聲父親大人,可是,等下一次冬至或者其他節令,你若不給他們休沐和三倍的工錢,那些人便會心生埋怨,恨不能將你楊氏祖宗十八代翻出來曬太陽。”
吃過早飯,楊川正在給劉滿、織娘、張安世、霍光幾人講授‘噶韭菜的N種方法以及實戰應用’,‘旁聽生’司馬遷忍不住提醒楊川,對百姓人可以好,但不能太慣着,否則,那些人遲早會讓你傷心。
楊川轉頭,瞅着紅臉漢子司馬遷,心下頗多感慨。
這個司馬遷啊,在沒有被劉徹割掉蛋蛋以前,其實也就是一個優等生罷了。
這一番關於人心的論述,從理論上來說沒什麼問題,甚至,站在一個長達兩千年的歷史長河的角度來看,動不動讓漢帝國分崩離析的,只有兩個原因——
民生與民心。
縱觀歷代王朝的變遷,楊川早已發現,後世所謂的‘三百年定律’從根子上便是一個僞命題。
你特孃的把百姓人當牲口、當奴隸使喚,卻還不給他們必要的歸宿感、安全感和幸福感,讓他們動不動餓得去吃屎,還不讓百姓人推翻那些狗屁王朝?
至於說什麼三百年定律,不過是磚家叫獸們的說法罷了。
若是每一位皇帝和他屬下的臣子,都曾經歷過篳路藍縷、艱苦奮鬥、自強不息,都能在百姓人身上付出哪怕一點點善意,他們的王朝還會兩三百年就分崩離析?
不會。
楊川想了想,很認真的告訴司馬遷,他楊川之所以讓莊子上的部曲、僕役、廚娘、軍戶等吃一口熱乎飯,並能積攢下一些錢糧,無非是想告訴那些人,經過一番摸爬滾打,他們終有一日,也會擁有一塊自己的田地和一間自己的廚房。
“司馬遷,這不是婦人之仁,相反的,這是一種很大氣、很豪邁的大漢男兒氣概。”
楊川難得一見的給自己的學生以外的人講道理,所以,司馬遷、東方朔、以及坐在輪椅上的張湯都聽得很仔細。
“大漢男兒當自強,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是,實現起來也太難了。”
楊川端了一碗茶,若有所思的接着說道:“眼下,不,就在你們身邊,有這樣兩個人,從卑鄙的奴隸開始,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把血淚的,封了侯,拜了將,你們覺得這正常嗎?”
“對,說的便是大將軍衛青與我楊川二人。”
“你們只能看到我二人今日之光鮮,可是,你們可曾想過,衛青與我楊川這般的人物,若是身在權貴之家、名門望族,乾乾丹丹便能封侯拜相。”
“司馬遷,你是編寫歷史書的人,心胸要開闊一些,眼光要高遠一些,你眼中所看到的、心中所想到的,起碼要有點百姓人的痕跡,否則,我楊川會用屁燕子笑話你狗日的你信不信?”
司馬遷的一張大紅臉登時憋得有些發紫,嘟囔着說道:“你如今是長寧侯,你說的好,說的對……”
嗎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昔日瘦猴似的楊川還是個奴隸,他司馬遷一個秩比六百石的軍侯大人,便可隨手捏拿、處置之;不料,這纔過來幾年?
如今人家已然是大漢列侯,封地食邑甚至都超過當初開國功臣蕭何、陳平、韓信、樊噲等猛人,便是丞相公孫弘見了這少年,也不得不相讓二三分。
眼瞅着紅臉司馬遷一臉沮喪的樣子,楊川好一陣暗爽,忍不住又補了兩刀:“司馬遷,不是本侯看不起你,委實是眼下的你,還真不適合寫歷史書。”
“你之前寫的一些手稿本侯也看過,就是關於三皇五帝的那一段。”
“本侯且問你一句,你對三皇五帝的記載十分詳盡,乍看之下,絲毫沒有漏洞,文筆也極好,不愧是史官之家的正宗傳承。”
“可是,你寫的黃帝、炎帝、堯、舜、禹這些人物,時隔動輒千年、三千年,你怎能知曉他們的那些生活細節?你狗日的在寫小說是吧?”
司馬遷生氣了。
他憋了幾個呼吸後,嚷嚷道:“長寧侯,關於三皇五帝的史料記載,都有歷代史官的傳承和文獻,你怎能如此……嗯,怎能如此胡說八道!”
楊川哈哈大笑:“本侯是個廚子,對於歷史一知半解,不過,有一句話奉上。”
“你編寫的歷史書,儘量多弄些過往之事,譬如,你完全可以從三皇五帝開始,一直寫到暴秦的二世而亡,可莫要頭鐵的去寫咱大漢的歷史。”
司馬遷想了想,搖頭道:“長寧侯的說法有道理,因爲,想要記載大漢之事,總要面對皇室和天下的貴胄,無論美醜都須直面、記載,可能會因爲一點點小事給我帶來滅頂之災。”
“不過,古人說的好,雖千萬人吾往矣!”
楊川盯着司馬遷那種頗爲堅毅的紅臉,微微點頭,正色說道:“古人誠不我欺也,這黑頭的驢子紅臉的漢,不是壞慫就是犟板。”
司馬遷愕然問道:“此言出處是?”
旋即,他便反應過來,這分明是楊川在編排着罵人呢!
他惱怒罵道:“楊川,你夠了!”
“當年我司馬遷對不住你,聽了張騫的話將你關在囚籠裡幾日幾夜,如今想想,卻也無非是懷疑你是匈奴人的探子,使了所謂的苦肉計,我司馬遷何罪之有?”
楊川嘿然笑道:“你這傢伙咋是個犟驢,一句玩笑話都聽不得?”
司馬遷不吭聲了。
時過境遷,如今的楊川在皇帝面前紅得發紫,風頭甚至都快超過平陽侯曹襄了,他司馬遷也跟着沾光,如今都成東宮太子的老師了……
……
一日一夜後,崔九返回長安城,給劉徹帶去了三枚錢幣。
“此爲何物?”
“楊川想自己鑄造錢幣?”
“他想幹什麼?”
“缺錢花了?缺錢花,可以給朕說一聲,回頭賞賜他一些錢糧便是了,怎的還動了鑄幣的心思?”
劉徹正在飲酒賞樂,故而,對大長門崔九帶來的那三枚錢幣不甚在意,只是隨口問了幾句,聽上去似乎有些惱火:“傳朕旨意,楊川不準自行鑄幣。”
然後,他便繼續吃肉飲酒,鬍鬚上沾了不少清亮亮的羊脂與酒水,在明亮燈火照耀下,顯得愈發的黑而柔順。
崔九老賊面無表情的看一眼皇帝,轉身走出大殿,應該是給楊川‘傳旨’去了。
大殿裡,一羣匈奴婦人身穿特色鮮明的草原人袍子,賣力的跳着她們的舞蹈,曾經的悲憤、痛苦與仇恨早已消弭。
剩下的,唯有想辦法將舞跳好。
對匈奴婦人來說,戰爭是男人們的事情,跟她們無關。
在草原上,婦人最大的用處便是放羊、下崽,順帶着給男人們帶來溼潤與溫暖;因爲部落之間隔三差五的便會發生戰爭,很多男人戰死後,她們與牛羊牲口一樣,被當成財貨瓜分到勝利者的帳篷裡,繼續放羊、下崽、被馳騁。
她們舞蹈變化很少,多爲勞作和祭拜神靈的模仿與重複,很容易令人心生厭倦。
用楊川的話說,這種鍋莊舞,並不適合在朝堂之上展示,而是應該在長安城的廣場、街巷等處翩翩起舞,權當是一項茶餘飯後的多人運動罷了。
但是。
劉徹卻樂此不疲,並變着花樣的讓匈奴婦人們給他跳舞、唱歌;有時候,他心情不太好的時候,還會讓伊稚斜的叔父、岳父以及諸位王庭大臣在他面前載歌載舞,也算是漢帝國百姓人最爲津津樂道的事情。
飲酒吃肉的時候,能有一羣對手的親人載歌載舞,這讓劉徹獲得一種十分隱秘的滿足感。
只不過,楊川對此卻甚爲不屑。
甚至,還有些反感。
在他這個廚子看來,身爲皇帝,劉徹此舉多多少少帶着一些老劉家人的流氓脾性,並不符合‘漢武大帝’的人設。
當然,這些與他沒什麼關係。
一個皇帝的好壞,對漢帝國來說也許很重要,但從長久來看,哪一個中原王朝在建立之初沒有出現過幾個所謂的好皇帝?
可是有個屁用。
兩三百年後,還不照樣成了一地雞毛……
……
“皇帝不讓我鑄幣,”兩三個時辰後,楊川便接到來自長安城的密報,臉上神情沒有多大變化,“看來,只能下一劑猛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