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好吃不過餃子
“董仲舒,這些話語你從何而知?”楊川問道。
“老夫是帝師,桃李遍天下,在宮裡有幾個眼線很正常吧?”董仲舒嘿然一笑,接着說道:“不過長寧侯,你聽了劉陵的事情,怎麼不見着急?”
楊川端坐在飯桌前,慢條斯理的開始飲茶、吃點心,對劉陵的事情似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董仲舒遲疑好幾個呼吸,嘆息道:“劉陵與皇帝關係非同一般。”
楊川笑了。
作爲帝師的董仲舒,能說出這般話來,說明還真是想要幫自己一把,關於皇帝與劉陵之間的風流往事,在長安城裡傳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當時有人在一旁觀摩一般。
對此,楊川其實並不怎麼相信。
再怎麼說,劉徹與劉陵二人是堂兄妹,就算劉徹再霸道、再糊塗,作爲一個胸懷天下的男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應該做不出來。
雖然說老劉家的人在這一方面似乎有特別的嗜好和偏愛,在一大羣諸侯王中間,有好幾位便是因爲這種爛事而犯了大忌,或被除國,或被逼死,或被賜死,總之,就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不過,深宮後院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呢……
當然,這都不重要了。
劉陵終於開口‘招供’,這纔是最爲重要的事情。
“董公,這有些事情你不要亂說,尤其皇帝還是你的學生,就更不能說,”楊川很認真的瞅着董仲舒的眼睛,“你們儒家的聖人都說過,那個什麼力亂神鬼怪不可言,不可說。”
董仲舒:“子不語怪力亂神。”
楊川笑道:“對對,就這句,反正別人再怎麼亂說咱也管不着,尤其是百姓人的口舌,就更是不能刻意去堵,畢竟人家日子都過那麼苦了,你特孃的還不讓人開口說話,天底下就沒有這般的道理吧?”
“但是,董公,你不能去說。”
董仲舒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的轉換話題:“長寧侯,還是說說劉陵翁主的事情吧,老夫覺得,你還是要提前做好被文武百官彈劾的準備。”
楊川擺擺手:“隨便他們吧,反正本侯最近身子骨不太好,讓他們彈劾一下,罷了咱的官,奪了咱的爵,一點閒心也不用操,混吃等死一輩子不也挺好?”
董仲舒目光閃動,長久的凝視着楊川,點頭道:“老夫明白了。”
楊川懶得理會老賊。
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本廚子自己都沒明白過來,你董仲舒這就明白了?漢帝國的讀書人武力值高,書讀得好,這一手裝也頗爲順溜呢。
就在二人覺得無話可說時,幾名小廚娘端來飯食,快手快腳的擺滿了一桌子,幾大盤各種餡兒的餃子,五六樣蘸料、油碗和一小盆酸湯。
“董公,來,先吃餃子,”楊川捏起一雙筷子,隨口讓了一聲,便悶頭吃了起來。
董仲舒似乎還有話說,楊川卻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自家廚房裡人多眼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楊川其實不想聽這位大讀書人講道理;像什麼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什麼的‘天人感應’,什麼‘子曰’,無非就是那一套老生長談,這兩三年來,楊川都快聽吐了。
有些事情,想好了就去做,儘量少廢話,這是楊川的一貫風格。
此外,大事當前,他哪有閒心跟董仲舒掰扯……
……
與此同時,未央宮裡,劉徹也在吃餃子。
“滿月兒,你家楊川有腦子,他怎麼就想到用擀麪皮兒包了肉餡兒煮着吃?”
劉徹第一次吃餃子,吃一口,讚歎一句,看向劉滿時自然是滿臉堆笑,就十分的狗腿子:“當初,朕第一次去你們莊子上,讓那壞小子使喚着磨了半夜的豆腐,還被你抓破了臉,想起來朕就很生氣啊。”
劉滿沒好氣的說道:“既然生氣,以後就別吃我家的飯食!”
劉徹嘿然而笑,夾了一隻餃子蘸了蒜泥油碗,囫圇塞入毛茸茸的大嘴裡,登時便發出一陣‘嘶嘶嘶’的聲響:“好次好次。”
劉滿白了他一眼:“好吃,就是有點燙嘴。”
劉徹埋頭吃掉七八個羊肉餡兒餃子,這才擡頭,笑道:“的確有點燙嘴。”
然後,他似乎不經意的轉頭看向不遠處打盹的大長門崔九,咧嘴笑道:“大長門,楊川家的這餃子滋味不錯,你不過來品嚐一碗?”
崔九睜眼,有些茫然的問道:“楊川來了?他不是回去養傷了麼……”
劉徹又夾了另外一種豬肉餡兒餃子,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品鑑,點頭道:“這豬肉餡兒的味道也不錯。”
他接連又吃七八隻餃子,突然問崔九:“大長門,你說劉陵終於開口認罪了?”
崔九點頭。
劉徹喝了一大口酸湯,隨口問道:“她說了什麼?”
崔九睜開眼,看一眼劉徹,再看一眼埋頭吃餃子的劉滿,道:“劉陵招認,一年半前,她去楊川莊子上居住的那段時間,楊川喜愛她的容貌與顏色,在某座閣樓裡春宵共度七八日。”
劉徹大怒,‘啪’的一聲,將一雙筷子扔在飯桌上,罵道:“簡直胡說八道,一年半前,楊川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會喜愛她的容貌與顏色,並與她……做下那等齷齪之事!”
“崔九,這分明就是無中生有、胡攀亂咬。”
“這種供詞,你也能說出口來?”
崔九面無表情的拱拱手:“好,以後再不說了。”
劉徹微微點頭,咬牙罵道:“劉陵身爲淮南王女,與朕一樣,同爲高祖血脈,何等的尊貴,不料,她鬼迷心竅,被她那位淮南王父親慫恿、蠱惑和利用,在長安城這些年裡,也太不檢點了!”
“原本,她與文武百官交往過密,淫營狗盜也就罷了,朕念及其同爲皇室血脈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了。”
“熟料,此番竟一開口便說與長寧侯楊川有不倫私情,簡直就該死!”
“崔九,要不、殺了她算了?”
崔九:“好。”
劉徹嘆一口氣,面現悲慼之色,仰面長嘆:“丟人吶,實在是丟人……”
就在此時,一直都默不作聲的劉滿突然問一句:“父皇,我劉陵小姑真與楊川有染?”
劉徹很認真的想了想,搖頭道:“此事,嗯,應該、可能、約莫、不大可能……”
劉滿呆了好幾個呼吸,搖頭嘆息道:“我家小郎君說過一句話,說好吃不過餃子,可親可敬不過嫂子,讓我來說,他呀,說錯了。”
劉徹皺眉問道:“說錯什麼了?”
劉滿咬牙切齒的罵道:“看來,應該是好吃不過餃子,可親可敬不過小姑纔對!”
劉徹苦笑一聲,沒吭聲。
劉滿‘忽的’站起身來,側頭想了想,對着劉徹斂衽一禮,規規矩矩的說道:“父皇,女兒突然不想下嫁楊川了。”
劉徹面現疑惑,問道:“爲何?”
劉滿垂淚:“他如今名聲不太好,女兒不想一進楊家的門就被長安城的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父皇,女兒被人議論不打緊,可不願因爲此事而有損皇家顏面,讓人順帶着笑話父皇……”
劉徹哈哈大笑,招招手:“滿月兒,過來,到朕身邊來。”
劉滿挪動腳步,慢慢走過去坐下:“父皇。”
劉徹伸出一隻大手,使勁揉一揉劉滿的髮髻,笑道:“濁者自濁,清者自清,人都說人言可畏,可是滿月兒,最可畏的終究還是人心吶。
劉陵說出這般話來,無非是想拉一個朕打算重用的年輕大臣下水,好讓朕對她網開一面,饒了她性命。
此等淺薄之舉,委實可笑呢。”
劉徹親手夾了一隻餃子,硬塞入劉滿口中,溫言說道:“你與楊川的婚事,朕早已讓內府那邊着手置辦了,你呀,就等着當新娘子吧。”
劉滿:“可是父皇,我劉陵小姑……”
劉徹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淡然說道:“劉陵做下的事情太多,就算朕殺她一萬次都不夠解恨,不過,既然淮南王劉安要死,她就只能活着。
你家楊川是個哈慫。
他這一次,把朕給算計進去了。”
劉滿眨巴着眼,一臉無辜的問道:“父皇,楊川小郎君又怎麼你了?怎麼動不動就是算計、陰謀?他被你一腳踢得差點緩不過氣兒,你還這麼說他?”
劉徹沒有應答劉滿的問題,而是再次轉頭看向崔九:“崔九,回頭端一碗餃子送給劉陵,告訴她,朕不但不會殺她,而且,還要封她爲淮南王。”
崔九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劉滿卻是一臉懵逼,呆呆的望着劉徹:“父皇,到底怎麼回事啊?前幾日還要殺要打的,怎麼突然間卻又要封她爲淮南王?
而且,這女子當諸侯王,咱大漢可沒有先例啊。”
劉徹夾了一枚餃子,小心翼翼的咬開,卻是豬肉蘿蔔餡兒,裡面剁了一些農蔥、芫荽,蘸上蒜泥醋水,味道美極了……
……
劉徹赦免了劉陵,並有意封其爲新一任淮南王,這一消息,楊川當晚就收到了。
雖然說劉徹此舉,都在楊川的意料之中。
不過,當聽到這一消息時,他還是愣了好幾個呼吸,打心眼裡覺得劉徹還真是一個天生的皇帝,這一手‘四兩撥千斤’玩得太溜了。
淮南王劉安謀逆造反,如今正被衛青的幾萬大軍追着往死裡打,據說潰不成軍,被剿滅只是遲早之事;在這個時候,劉徹突然敕封劉陵爲淮南王,雖然從法理和高祖遺囑來看,屬於離經叛道之舉。
然而。
這樣一來,劉安便成了賊寇一般的存在,在漢帝國沒有了法理上的優勢。
同時,劉徹將一名小婦人敕封爲淮南王,分明就是存心給劉安以及那些個老劉家的諸侯王添堵,並釋放一個十分可怕的信號——
推恩令,不僅是對諸侯王的兒子適用,同樣的,對他們的女兒也適用……
“一箭雙鵰,一石二鳥,這纔是謀事的基本手段,”楊川嘿然而笑,隨手將密信在火上焚燒掉,轉頭看向張安世,“安世,年關的餃子宴開席了,你有什麼想法?”
密室之中,只有楊川、張安世二人,燈盞明滅下,張安世的臉上比楊川更加天真無邪、人畜無害,脣紅齒白的,好看得很。
這哈慫思索幾個呼吸,拱手道:“老師,學生有兩個不解之處。”
楊川溫言笑道:“講。”
張安世有些困惑的說道:“第一個不解之處,便是咱們明明佔據上風,這一次定能讓公孫弘吃一個大虧,可老師卻主動撤離,甚至,還假借生病離開了長安城。
第二個不解之處,是老師鑄造出一大批大漢債幣,一股腦兒的灑出去之後,卻不見下一步的行動,讓那些錢幣的處境甚爲尷尬,你說算錢吧,可有不能在市面上流通,不算錢吧,它卻實實在在的可以在南宮錢莊兌換出金子、五銖幣和糧食等……”
楊川伸手揉一揉張安世的腦袋,十分欣慰的笑道:“你的兩個困惑之處很有意思。”
頓了一頓,他接着說道:“之所以在佔據上風的時候撤離長安城,是因爲,我突然想通一件事情,那便是一旦公孫弘倒竈,皇帝想要對付的下一個人,便會是兒寬、董仲舒等朝堂老臣;等到那些老賊都被踏平,便輪到我這個大農令了。”
“安世你記住,朝堂紛爭,表面看上去一帆風順的時候,說不定你已經是在走下坡路。”
“當一個皇帝強勢的時候,他最喜歡乾的便是讓一羣臣子互相鬥,他當那個裁判,而且,因爲他有足夠的力量踏平所有人,故而,這種鬥爭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皇帝認爲再沒什麼人可以威脅到江山社稷和皇帝權威纔會罷手。”
“咱們退一步,表面看來是輸了一場。”
“實際上,咱們這一退,卻把皇帝給推到了前面,讓他不得不直接面對丞相公孫弘,所以,這纔有了敕封劉陵一事。”
聽着楊川娓娓而談,張安世的眼睛越來越亮,在燈盞光亮下,都開始有些熠熠生輝了。
“也就是說,咱們的這一退,間接的救了劉陵一命,”張安世沉吟着說道:“然後,皇帝封她爲淮南王,卻又不讓她回封地,而是死死的禁錮在長安城裡,就幫着他去纏鬥公孫弘?”
楊川微微點頭,笑道:“劉陵要對付的不僅是公孫弘,而且,還有咱們這些人。”
“從高皇帝開始,老劉家的人最爲忌憚的纔不是什麼劉姓諸侯王,反正你不姓劉,就絕對不能稱王,這等若是堵死了其他人的路。”
“他們啊,最忌憚的是外戚。”
“雖然在很多時候,像咱們這樣的外戚往往是皇帝最大的幫手,但說不定,一轉眼,卻又會成爲最大的威脅……”
第五卷接近尾聲,因爲涉及朝堂紛爭比較多,難寫不討好,爽點不足。好在就要開始下一卷內容了,廚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