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的強迫對耗兵力戰術也不是一味的硬上瞎打,受泗水亭一帶南北狹長的地形限制,在東西兩面出兵不便的情況下,從來沒有隻守不戰習慣的西楚軍爲了出兵反擊方便,依照項羽的命令,在西楚軍營地的北方正面修築了一大兩小三道營門,彼此相距大約半里左右,拒馬鹿角、哨塔箭樓和羊馬牆等輔助防禦工事,也都是重點圍繞這三道營門展開。
依照漢軍決策層戰前制訂的戰術計劃,首日發起的強攻期間,漢軍重點攻打的只是楚營正面的左右兩道小門,故意放開道路直通西楚軍中軍帥帳的中間大門不打,目的也十分簡單,就是想要引誘脾氣暴躁的項羽從中門出兵反擊,贏得與西楚軍在營外交戰的機會。
項羽也差點上當,下午申時的時候,靠着不惜代價的反覆強攻,也利用西楚軍營地未成的機會,漢軍將士一度大量衝上西楚軍營地的西面左門牆壘,看到了直接殺入西楚軍營地的希望,沉不住氣的項羽便下達命令,要讓周蘭率軍殺出營外,突襲形勢危急的左門戰場,減輕這邊西楚軍的正面壓力。
是劉老三死死拉住了項羽,把韓信的觀點變成自己的看法,明確指出漢軍是在故意誘敵想把西楚軍逐步削弱的目的打算,力勸項羽沉住氣不要着急,優先利用工事優勢憑營堅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冒險出兵,另外再加上目前惟一能夠左右項羽決策的項大師也堅決站在了劉老三一邊,項羽這才收回成命,改爲命令讓預備隊從營地內側增援告急的西門牆段。
最後也不出韓信和劉老三所料,靠着一定的工事優勢,也靠着西楚軍主力的強悍戰鬥力,從內側上前增援的西楚軍將士終究還是奪回了陣地,把僥倖衝上壘牆的漢軍將士殺得死傷慘重,無法招架,不得不狼狽逃下壘去,西楚軍乘機重建防線,繼續利用單薄的壘牆工事頑強抵禦漢軍進攻,再也沒給漢軍類似的機會。
如此當然也註定了交戰雙方都是傷亡巨大,太陽落山後,天色微黑時,見自軍始終看不到破營希望,也根本沒指望第一天就能攻破西楚軍營地,親自指揮這場攻堅大戰的項康便果斷下達了鳴金命令,而當漢軍將士終於放棄進攻主動撤退的時候,一幅觸目驚心的慘烈血腥畫面,也徹底的展露在了兩軍將士的面前。
到處都是死屍,也到處都是鮮血,密密麻麻的殘旗斷戈和破損武器無可計數,五顏六色的羽箭插滿壘牆和大地,遭到漢軍重點攻擊的西楚軍東西兩道側門處,兩軍士卒的屍骸層層疊疊,堆起了半人多高,鮮血將大片壘牆染成了暗紅色,濃稠的血漿順着地面緩緩流淌,在兩側還沒有填平的壕溝中積成血窪,飄起斷旗盾牌,空氣中的濃烈血腥味道連泗水的河風都吹之不散。
見此情景,即便是早有心裡準備,項康也忍不住暗暗心悸肉疼,不願開口詢問自軍的傷亡損失,相反的,手中兵力僅有項康三分之一的項羽依然還是大大咧咧。衝着主動退卻的漢軍大聲嘲笑,“打啊,有本事繼續來打啊,本王我倒想看一看,你們到底有沒有和本王死耗到底的決心。”
“大王,時間寶貴。”旁邊的劉老三提醒道:“乘着漢賊收兵回營的機會,我們最好是讓今天沒有參戰的預備隊立即打掃戰場,疏浚壕溝,還有就是繼續修築營壘,以便迎接漢賊的下一次強攻。”
項羽這次倒也聽勸,點了點頭就說道:“馬上打掃戰場,把那些沒有斷氣的漢賊士卒全部幹掉,讓白天沒有參戰的預備隊繼續搶築營壘。”
命令傳達後,西楚軍預備隊也馬上開始依令行事,一邊拿起各種工具修補和加築在戰鬥中受損的壘牆,一邊出營疏浚壕溝,殘忍殺害戰場上遺留的漢軍重傷員,白天參戰的西楚軍各部則趕緊回營吃飯休息,已經帶傷堅持了一個白天的項羽也回到了自己的寢帳準備休息,然而就在項羽強迫自己吃飯儘快恢復體力的時候,北面的前營方向突然鑼鼓震天,發出了敵襲警報。
“怎麼回事?漢賊纔剛撤退,前營怎麼又告急了?”
心中詫異之下,項羽趕緊扔下飯碗,捂着重新開始生疼的腹部傷口快步出帳,結果向北只是張望得一眼,項羽就頓時變了臉色——夜幕下,西楚軍大營的北面火把漫山遍野,又有無數漢軍將士列隊襲來,同時營壘戰場那邊還已經傳來了喧譁聲音,壘上火把雜亂,很明顯已經有漢軍前隊已經衝到了壘旁,與之前出營疏浚壕溝的西楚軍將士發生了戰鬥。
不敢有任何的遲疑,項羽只能是快步衝到中軍大帳召集衆將準備迎戰,結果西楚軍衆將即將到齊的時候,帳外就已經有衛士飛奔入報,向項羽奏道:“啓稟大王,我們的斥候已經探察清楚,這一次是漢賊大將軍周叔統兵來襲,帶來了多少軍隊暫時還無法確認,但肯定有八九萬人!另外因爲漢賊派遣騎兵奔襲,我們的將士沒能把壕溝疏浚出多少。”
“匹夫,居然給本王來車輪戰!”項羽怒吼了一句,然後咆哮道:“讓白天沒有參戰的軍隊上壘守衛,從白天參戰的軍隊裡挑選兩萬人充當預備隊,和漢賊血拼到底!”
項羽的這個安排也是西楚軍目前惟一的選擇,所以西楚軍文武全都不敢吭聲,全部都是立即抱拳唱諾,期間劉老三爲了預防萬一,更爲了討好項羽,還主動請纓讓自己麾下的軍隊加入預備隊,不辭勞苦幫着項羽守營,換來了項羽的滿意點頭,一口答應。
再接着,回到了自己麾下軍隊的時候,劉老三當然馬上把西楚軍斥候發現的漢軍大概情況告訴給韓信,韓信一聽就大皺眉頭,說道:“漢賊這麼做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利用車輪戰消耗我們的將士體力,讓我們的將士無法安心休息,沒有足夠體力守營作戰,更沒有時間從容修築營壘。第二是衝着我們大王現在的特殊情況來的。”
“衝着我們大王現在的特殊情況來的?”劉老三馬上就明白了韓信的意思,說道:“漢賊想讓我們大王無法休息,傷勢加重?”
韓信點頭,說道:“我們大王的脾氣急噪,遇到戰事喜歡親力親爲,漢賊在營外攻營,他就肯定不會在營帳裡安心休息養傷。而且項康和周叔兩個匹夫都是大將之才,除了我們大王親自指揮督戰,其他的西楚軍大將就誰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只需要輪流率軍攻營,用不了三天時間,就能把我們大王活活累垮。大王垮了,我們也就完了。”
已經親身領教過項康和周叔厲害的劉老三點頭,然後問道:“有沒有辦法應對?”
“辦法倒是有,但是肯定無法做到。”韓信苦笑說道:“除非我們能說服大王暫時收斂他的暴脾氣,效仿漢賊設立一個副帥,輪流率領軍隊抵禦漢賊進攻,讓他可以抽出身來休息養傷。”
劉老三一聽苦笑了,不過仔細盤算了一下後,劉老三又抱着一線希望說道:“我試一試吧,看看能不能勸大王讓項伯擔任副帥,接替他指揮軍隊守營,有你我輔佐項伯,也就對付得了項康和周叔兩個奸賊的輪流率軍攻營了。”
殘酷的事實很快就粉碎了劉老三的美夢,夜戰開始後,和白天一樣,周叔指揮下的漢軍將士依然還是猛攻西楚軍前營的東西兩道側門,還因爲壕溝已經被項康率軍填平大半的緣故,第一次進攻就雙雙蟻附上壘,再次逼得西楚軍只能是憑藉血肉長城才能抵禦漢軍進攻,壘牆戰場也很快就是殺聲震天,人頭似蟻,雙方士卒拉鋸廝殺不停。
在這樣的情況下,項羽當然斷然拒絕了西楚軍文武讓他回帳休息的好心建議,被劉老三鼓動的項伯項大師硬着頭皮主動請纓,提出接替項羽指揮夜戰,也被項羽呵斥了一個灰頭土臉,“就憑你,也擋得住周叔匹夫的率軍攻營?別本王纔剛回帳躺下,漢賊就已經殺進了我們的營地裡!”
事實證明,也的確只有項羽親自指揮督戰,西楚軍纔有把握擋得住項康和周叔的輪流率軍攻營,激戰到二更過半的時候,西門這邊的戰場上,攻營漢軍的背後,突然接連飛起十幾個牛頭大小的陶甕,直接越過廝殺得血肉橫飛的壘牆戰場,飛進西楚軍營內落地,其中有好幾個陶甕直接在空中炸開,發出遠比原始手雷爆炸時響亮的巨響,其他的陶甕則是在落地後立即迸發出了大片火焰,將無數躲避不及的西楚軍士卒衣服鬚髮引燃,也把現場變成了一片火海。
即便是已經身經百戰的西楚軍主力也在這樣的異變前措手不及,頓時就被漢軍的火藥壇炸得燒得一片大亂,正在蟻附進攻的漢軍將士卻是士氣大振,抓住機會加強攻勢,迅速大量衝上壘牆頂端,成功奪佔了大片的壘上陣地,轉眼就看到了破營希望。
見此情景,項羽別無選擇,只能是趕緊命令預備隊上前增援,還又不顧自己有傷在身,堅持親臨第一線指揮督戰,這才重新激勵起了西楚軍將士的士氣鬥志,血戰奪回淪陷陣地,重新穩住了已經搖搖欲墜的防線。——假如換成了項伯項大師,當然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事還沒完,西門這邊的葫蘆纔剛按下去,東門那邊又接連傳來如雷巨響,靠着夜色掩護上前的漢軍拖拽式投石機接連投出火藥壇,又把東門這邊的西楚軍炸亂,漢軍將士乘機衝殺上壘,又對東側門這邊的西楚軍形成了巨大壓力。項羽無奈,只能是趕緊又趕到東門戰場這邊指揮督戰,也自然沒有發現自己的腹部傷口已經重新開始悄悄滲血。
最後,靠着西楚軍將士的浴血奮戰,還有項羽果斷堅決的戰術指揮,西楚軍還是無比頑強的挺過了這個晚上,堅持到了天色全明,久攻不下的漢軍周叔所部被迫鳴金收兵。然而這一次,西楚軍卻是連派出軍隊到營外打掃戰場的機會都沒有了,周叔率領的漢軍纔剛走遠,西楚軍斥候就再一次飛奔來報,說是項康已經再次率領漢軍出營,正向這邊列隊殺來。
還是到了這時候,又一次破口自己敗類堂弟的陰險無恥時,項羽纔在衛士的提醒下,發現自己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大片的甲下絝衣,再趕緊叫醫工重新包紮傷口,纔剛解開紗布,項羽又十分吃驚的看到,自己的小腹傷口不但已經重新裂開,傷口周圍還出現了紅腫,出現了加重的跡象。
“大王,你的傷口中了邪熱(傷口感染),一定得好生休息了。如果不然的話,恐怕……,恐怕還會更重。”
醫工的小心提醒換來了項羽的一記響亮耳光,臭罵了自己的軍醫無能後,項羽盤算了片刻,然後突然大吼道:“傳令全軍,即刻出營列陣,與漢賊決一死戰!”
“大王……。”
“閉嘴!”項羽怒吼打斷了西楚軍文武的好心勸阻,紅着獨眼咆哮道:“本王決心已定!與其被漢賊活生生耗死,不如現在就出營和漢賊決一死戰!和項康奸賊血拼到底!”
見項羽已經處於癲狂狀態,在場的西楚軍文武包括劉老三在內,全都不敢再碰他的火頭。然而讓衆人意外的是,一向對項羽言聽計從的項莊突然站了出來,板着臉說道:“阿兄,你就算現在殺了我,我也要勸你一句,求和吧!我們和項康阿弟是同族兄弟,骨肉手足,沒有必要一定要拼一個你死我活!你如果答應求和,我現在就去見項康阿弟,求他放你一條生路!”
“豎子,你說什麼?”項羽第一次對項莊破口大罵,還不顧自己的傷口還在流血,強行站起來直接拔劍,衝着項莊咆哮道:“貪生怕死的匹夫,你要本王向項康奸賊求和求饒?”
“阿兄,你到底要頑固到什麼時候?”項莊毫無懼色,凝視着項羽說道:“你以爲,你現在還是阿弟的對手?當初我們有幾十萬大軍,關外諸侯也全部都奉你爲主,你最後還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繼續再打下去,你還有什麼樣的希望?與其讓我們的將士白白送死,不如現在就求和吧。”
“匹夫!”
“阿兄——!”項冠和項悍二人同時慘呼一聲,一起上前,死死拉住了項羽已經揮劍刺向項莊的手臂,含着眼淚大喊道:“阿兄!項莊阿兄是你兄弟啊,是你的親堂弟啊!”
“阿兄,我最後再勸你一句。”項莊又說道:“求和吧,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替你去求項康阿弟,求他讓你帶着軍隊撤回淮南江東,讓你在淮南稱王,這總可以了吧?”
聽到這話,劉老三馬上明白情況不妙,趕緊又去看項伯項大師的神色時,見項大師的目光出現猶豫,似乎已經開始動搖,劉老三更是不敢怠慢,忙搶着向項羽拱手說道:“大王!萬萬不可求和!天下諸侯誰都可以向項康奸賊求和稱臣,惟獨你不能向項康奸賊求和稱臣!”
“匹夫,閉嘴!”項莊大怒喝道。
“貪生怕死之徒,你閉嘴!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勸大王求和,是貪圖項康奸賊許諾給你的榮華富貴!”
劉老三吼得比項莊更大聲,又忙向項羽拱手說道:“大王,請你仔細想一想,你和漢賊交戰這幾年來,已經有多少將士葬身沙場,又有多少天下蒼生受到戰火波及連累,如果你最後選擇向項康奸賊屈膝求和,以長兄身份向項康奸賊面北稱臣,豈不是馬上就會成爲天下笑柄?就算項康奸賊准許你在淮南稱王,你又還有什麼顏面稱孤道寡?”
死要面子的項羽頓時就臉色陰沉了,劉老三則又振振有辭的說道:“況且現在的形勢,我們也還沒有走到絕路!漢賊是兵多將廣不假,但是我們照樣還有八九萬的將士可以繼續作戰,現在周叔匹夫又已經帶着漢賊疲兵撤退回營,項康奸賊獨自率軍而來,我們乘機出營與他決戰,未必就沒有機會將他陣上斬首!只要殺了項康奸賊,這天下還能有誰是你的對手?”
項羽微微點頭的時候,劉老三又趕緊伏地跪倒,向項羽抱拳大聲說道:“大王,是成爲天下笑柄,再也無顏苟活於天地之間,還是一戰破敵,奪取天下,已經在你一念之間了!還望大王你千萬不要猶豫,立即率軍出戰,末將不才,情願率軍擔任先鋒,替你在陣上斬下項康奸賊的首級,奪取天下江山!”
項羽徹底被劉老三的話打動,奮力揮手甩開拉住自己胳膊的項冠和項悍,咆哮道:“滾!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匹夫!想貪圖項康奸賊給你們的榮華富貴,現在就給我滾!傳令全軍,即刻出營列陣,本王要親手斬下項康奸賊的首級!”
“阿兄!”
項莊、項冠和項悍三人一起向項羽跪下慘叫,項羽卻是臉色鐵青,吼道:“呂馬童,把這三個貪生怕死的鼠輩拿下,關進囚車!等本王凱旋歸來之時,再親自發落他們!”
呂馬童等項羽衛士還有些猶豫,可是被項羽的獨眼一瞪之後,呂馬童等衛士還是不敢違拗項羽的命令,上前把衝着劉老三破口大罵的項莊等人拿下,劉老三也這才悄悄鬆了口氣,暗道:“險啊!如果項羽豎子真的向項康奸賊求和,那本王肯定就得馬上被項羽豎子交給項康奸賊,落得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了。”
項羽身邊也不是沒有明眼人,瞟了一眼暗暗慶幸的劉老三,旁邊的蒯徹就在心裡冷哼說道:“別高興得太早,你勸項羽堅持要和項康決一死戰,項康奸賊其實只會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