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一看李左車這邊的情況,前文說過,臧荼在決定起兵的時候,收到的細作探報是漢軍北疆主帥李左車雖然正好身在代郡,巡視漢軍在代郡的長城防線,距離臧荼的老巢廣陽薊城不是很遠,可是李左車卻沒有從雁門郡帶來太多的軍隊,倉促之間能夠動用的平叛軍隊,應該僅僅只是漢軍在代郡的機動部隊。
臧荼掌握的情報絲毫無誤,因爲各方面的原因,李左車這次確實只帶來了三千步騎護衛自己巡查長城防線,陪同出巡的漢軍大將也只有項冠一人,項莊繼續留守雁門郡,防範喜歡在冬季作戰的匈奴突然入侵中原,同時因爲補給艱難,漢軍在代郡的駐軍也不是很大,原有的代郡軍隊只有兩萬三千餘人,還分別駐紮在代郡的北境各處,斷時間內難以完成集結任務,也不敢在春雪未融之際就傾巢出動,不顧代郡安危全力進兵燕地。
所以臧荼在短時間內,所需要防範的代郡漢軍,事實上只有秋天時項康未雨綢繆給代郡派來的漢軍公孫同所部,而且公孫同手裡的軍隊也不多,總共只有一萬六千餘人,還有一部分被安排在了夷輿(今懷安正北)駐紮,作爲代郡東北部的長城防線預備隊,即便是迅速收到消息,公孫同所部也同樣需要花費時間集結備戰,然後才能開往燕地平叛,讓臧荼反叛可以爭取到不小的時間差。
不止如此,李左車還明顯對燕軍防範不足,正月中下旬花了半個多月時間,在代郡長城的各處隘口溜達巡查的時候,李左車一味注意的都只是對匈奴的防範,絲毫沒有留心燕軍這邊的動作,到了正月二十九的時候,迅速到了與燕地接壤的地段後,李左車還連到燕地去看看情況都沒有任何興趣,直接就取道夷輿南下代縣,來與駐紮代縣的漢軍會合,又在第二天就抵達了夷輿,順道視察了一下漢軍駐紮在此的代郡東北部預備隊。
還是在抵達了夷輿之後,李左車的巡查之旅纔出現了一點波折,一路旅途顛簸,竟然讓身體頗爲強健的李左車都偶染風寒,不得不決定在夷輿多住一兩天再南下。對此,陪同李左車巡視的項冠倒也沒有什麼意見,還因爲閒得發慌的緣故,在二月初二龍擡頭的這天下午,自行領了一隊親兵到夷輿周邊遊玩,繼續欣賞千里冰封的北國壯麗風光。
項冠也真的只是爲了遊玩,在夷輿周邊繞了一圈後,在親兵們的慫恿下,項冠還領着親兵到了夷輿冬面的於延水河上,鑿開河上的厚厚冰層打魚,打算弄一些魚回去混合羊肉煮上一鍋鮮羹,邀請幾個軍中好友好生暢飲一番。
冬天其實是一個相當適合打魚的季節,鑿開了冰層後,已經在黑暗水面遊蕩了許久的河魚看到亮光,出於生物的趨光性,紛紛涌到被鑿出的冰洞下享受冬日陽光的溫暖,項冠和他的親兵們乘機下網,很快就打上來許多鮮魚,其中還不乏重達三四十斤的罕見大魚,衆人也因此興高采烈,歡呼不斷。
“鐺鐺鐺鐺鐺!”
突然傳來的銅鑼報警聲音打斷了項冠等人的歡笑,項冠和他的親兵趕緊循聲看去時,卻見發出警報的人竟然是一個站在北面山頂上的同伴,項冠頓時有些吃驚,脫口說道:“怎麼可能?難道是匈奴來了?匈奴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難道我們的長城已經被突破了?”
震驚過後,項冠等人慌忙拋下好不容易打上來的鮮魚,一起上馬奔向發出警報的山頂查看情況,結果上得了小山山頂後,項冠就一下子又傻了眼睛,再次脫口說道:“我的眼睛沒有看花吧?怎麼是燕國軍隊?”
趕緊揉了揉眼睛後,項冠立即發現自己的眼睛確實沒有看花,東北面的冰天雪地中,確實有大約三百多騎正在向着夷輿這個方向馳騁而來,打着的也是燕國軍隊的藍色軍旗,並非漢軍的赤紅色旗幟,項冠也因此更加奇怪和糊塗,說道:“這裡距離燕地不算近啊?怎麼無緣無故的,燕國的騎兵會跑到夷輿來?他們想幹什麼?”
出於謹慎,稍微盤算後,項冠除了立即派人向李左車和漢軍在夷輿的駐軍告警外,又趕緊帶着他的親兵隊伍下山,當道而立,攔住那支燕軍騎兵通往夷輿的道路,以免事前毫無準備的漢軍夷輿駐軍和李左車遭到突襲,準備親自了解這隊神秘燕軍騎兵的來意,也早早就做好了動手開打的準備——諸侯軍隊無緣無故的擅自越境,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也還好,那隊燕軍騎兵似乎沒有任何惡意,看到項冠等人舉着漢軍旗幟攔在了道路上後,那隊燕軍騎兵不但主動放緩了前進速度,還派出一騎搶先上前,舉着一面漢軍腰牌衝到了項冠等人的面前,大聲說道:“不要誤會,是自己人,我們奉吳漾將軍之命越境公幹,辦完差事回來歸隊,這是我的腰牌,你們看清楚了。”
仔細看了那名燕軍騎兵手裡的腰牌確實是漢軍士卒的身份腰牌,又聽說這隊自稱是漢軍的燕軍騎兵竟然是奉了漢軍夷輿駐軍主將吳漾的命令越境公幹,項冠當然更是既糊塗又疑惑,同時也無比警覺,趕緊喝問道:“既然你們是我們漢軍士卒,爲什麼要穿燕軍的服裝?打燕國的旗幟?”
“這位將軍,這不是你該問的。”來聯繫的漢軍士卒竟然不認識昨天才陪同李左車到軍中巡查的項冠,直接就說道:“如果你有問題,可以去問吳將軍,他如果願意告訴你,會告訴你的。讓路,我們很累了,要回去休息。還有,我還要先去聯繫吳將軍,請他派人送衣服和旗幟來給我們換裝,不要耽擱我們的時間。”
“是吳漾安排了假冒的燕軍?!”項冠迅速得出這個結論,也頓時就疑心更起,忙喝道:“把你們帶頭的人叫來,我要親自問他的話!”
“你是誰?敢這麼對我們說話?”來與項冠聯繫的燕軍騎兵終於發現了情況不對。
“大膽匹夫,你纔敢這麼對我們將軍說話。”一個項冠的親兵怒道:“睜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這位是我們大漢的大梁侯,項冠項將軍,我們大漢皇帝的親堂兄!”
“啊?!”那燕軍騎兵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又看到項冠冷冷亮出了身份印綬後,那燕軍騎兵無奈,只能是趕緊下馬行禮請罪了,說道:“項將軍恕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竟然是你親自來了這裡,多有冒犯。不過請項將軍放心,我們真的是漢軍士卒,也真的是奉了吳將軍的命令行事。”
“爲什麼?”項冠問道:“吳漾爲什麼要你們換裝成燕軍模樣?又讓你們去做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後,那自稱漢軍士卒的燕軍騎兵無奈答道:“還是得請將軍恕罪,這個問題,小人不能回答,也不敢擅自回答。”
“那把你們帶頭的叫來,我親自問他!”項冠吩咐道。
那燕軍騎兵無可奈何的抱拳唱諾,然後趕緊飛奔回去與後隊聯繫,那隊已經停止前進的燕軍騎兵中也很快就奔出一騎,策馬衝到了項冠的面前翻身下馬,伏地拜倒,聲音頗有些尖銳的說道:“吳漾將軍麾下,騎兵五百長丁力,見過項冠將軍。”
還是在主動稟報了自己的身份後,那自稱漢軍騎兵五百長的丁力才擡起了頭,亮出自己的腰牌證明身份,結果再次讓項冠驚訝的是,這個自稱漢軍五百長的丁力雖然身體強健高大,年齡卻十分之輕,看模樣最多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不但臉上的稚氣還沒有完全消退,聲音也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銳,同時項冠還依稀覺得這個丁力有些眼熟,不是曾經見過,就是見過和他長得差不多的人。
“你是我們的漢軍五百長?今年多大了?”項冠將信將疑的問道。
“回稟項將軍,末將今年十六歲(虛歲)。”丁力如實回答。
“十六歲?這麼小就當上我們的騎兵五百長了?”
項冠聽了益發詫異,丁力則立即點頭再次確認,臉上還多少有些驕傲的神色,然後項冠又趕緊問道:“既然你是我們漢軍的五百長,那爲什麼要帶着你的麾下騎兵換裝成燕軍模樣?又裝成燕國軍隊去幹了什麼?”
“項將軍恕罪,事關我軍機密,這個問題末將不能回答。”丁力回答得不卑不亢,又說道:“不過將軍你可以派人去問吳漾將軍,他可以證明末將的身份,至於他會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也只能由他親自決斷。”
“我現在就要問你!”項冠大聲說道:“本將軍現在就要知道,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又去了做什麼?”
“將軍見諒,這個問題末將無法回答,只能是請你直接去問吳漾將軍!”丁力回答得十分堅決,還帶着稚氣的臉上也盡是堅定神色,剛毅神情還絲毫不在項冠此前見過許多漢軍名將之下。
“你爲什麼不能回答?”項冠好奇追問道。
“這一點末將也不能回答,項將軍你只要知道末將等是依令而行就是了。”丁力答道。
見丁力堅持拒絕回答,項冠也沒有任何辦法,便改口說道:“好吧,本將軍已經派人去和吳將軍他們聯繫了,你們在這裡等一會,估計他一會就有消息來了。還有,叫你的人全部放下武器,原地等候。”
“將軍恕罪,末將不能執行你的命令。”丁力再次拒絕,說道:“末將不歸你統屬,你無權命令末將和末將的麾下將士放下武器。還有,末將已經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該歸隊候命了,請將軍不要阻攔。”
言罷,那少年漢將丁力竟然直接上馬,掉頭就往回走,項冠一見大怒,喝道:“站住!你留下做人質!”
“項將軍,還是那句話,你沒有權力命令末將這麼做。”丁力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冰冷,說道:“末將現在先歸隊,一會吳將軍來了,證明了末將的身份,如果他有命令,末將才能任由你發落對你的不敬之罪。”
說着,丁力也不顧項冠已經按劍,還有項冠的親兵已經紛紛亮出武器,直接就小跑返回本隊,項冠的親兵見了大怒,紛紛請令要上去把那個丁力拿下,好在項冠經過這幾年的重新曆練之後,也變得老成和冷靜理智了許多,立即搖頭說道:“不能亂來,他們的人比我們多,動起手來只有我們吃虧的份。小心戒備,等廣武君和吳漾的援軍來了再說。”
制止住了手下親兵的衝動後,看着丁力離去的背影,項冠心中再次狐疑,暗道:“怎麼回事?這個小豎子,怎麼越看越是覺得象是在那裡見過?”
也還好,丁力歸隊之後,他麾下那些自稱漢軍的燕軍騎兵雖然也保持了嚴密戒備,卻沒有乘機遁去或者突然動手的跡象,項冠也這才稍微放心,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後,項冠等人身後又有一些馬蹄聲傳來,項冠等人趕緊回頭看去時,卻見不僅是漢軍在夷輿的駐軍主將吳漾親自領着一隊騎兵匆匆趕來,就連漢軍在北線的主帥李左車也在其中,李左車還遠遠就大喊道:“項將軍,不要誤會,不要動手,是我們自己人!”
呼喊着,李左車和吳漾帶着漢軍騎兵迅速衝到近前,看到地上沒有鮮血和屍體,李左車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才向上來行禮的項冠苦笑說道:“太巧了,沒想到會被將軍你恰好碰到。項將軍你不要誤會,他們真的是我們自己人,也是奉了我和吳將軍的秘密命令行事,這件事你要保密,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真是我們自己人?”項冠徹底糊塗了,忙問道:“廣武君,那你和吳將軍爲什麼要這麼做?”
“不要多問。”李左車竟然也拒絕回答項冠的問題,說道:“這件事情,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密陳皇帝向陛下稟報,陛下如果願意讓你知道真相,自然會讓你知道。不過我必須得提醒你一句,你千萬不要攙和進這件事,陛下之所以把你和項莊將軍放到北疆,就是不想讓你們這些掌兵的項家兄弟攙和進這些事情。”
“這事情陛下也知道?”
項冠聽出了李左車的弦外之音,也頓時再次大吃一驚,結果李左車只是點了點頭承認,卻並沒有繼續解釋。這是,之前那個丁力也快馬衝到了吳漾的面前,下馬行禮說道:“末將丁力,見過吳將軍。”
“免禮。”吳漾忙一揮手,又指着李左車向丁力說道:“丁將軍,快給廣武君見禮,他就是我們陛下親自委任的大漢北疆三郡總管廣武君。”
“末將見過廣武君。”丁力慌忙又向李左車行禮。
“免禮吧。”李左車微笑點頭,又問道:“戰果如何?”
“回稟廣武君,幸未辱命。”丁力頗爲激動的拱手回答道:“斬甲士首級二百六十七具,其他首級六百餘具,殺牛羊千隻,燒燬輜重無數。末將帶去的三百八十名精騎,回來三百五十二人,其中包括二十餘名傷者,可以擔保沒有一個活口留下。”
“幹得不錯,沒有給你兄長櫟陽侯丟臉,我們大漢軍隊後繼有人矣。”李左車滿意點頭,又大力誇獎,然後吩咐道:“快,吳將軍已經把衣服盔甲帶來了,去換裝吧,然後回營休息,好酒好菜已經在給你們準備了,交代下去,務必保密!”
丁力大聲答應,趕緊返回本隊用吳漾帶來的衣甲旗幟就地換裝,李左車則又轉向項冠說道:“項將軍,這件事你也要讓你的人保密,就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果走漏半點風聲,軍法從事。”
“諾。”項冠莫名其妙的抱拳唱諾,又更加奇怪的說道:“廣武君,你不是偶染風寒,臥牀休息了嗎?怎麼會爲了這件事,親自跑到了這裡?”
“我偶染風寒?”李左車的反應更加讓項冠奇怪,然後回過神來後,李左車纔有些尷尬的笑道:“好了,被你這一嚇,出了一身汗,我的病就好了。好了,不要多說了,快回營吧,這裡的事情將軍你不用管了。”
見李左車下令,項冠無可奈何,也只好趕緊領着自己的親兵先行離去,然後還是在走遠了之後,項冠又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忙向自己的親兵問道:“你們可有誰記得,我們朝廷現在的櫟陽侯是誰?”
“回稟將軍,是丁疾丁將軍。”一個親兵立即回答道。
“丁疾?!”項冠頓時楞住,趕緊再回頭去看遠處的丁力時,項冠的臉上頓時露出微笑,說道:“難怪總是覺得眼熟,也難怪這麼年輕就能當上我們的騎兵五百長,嚴格說起來,以他的家世出身,只讓他當五百長還真是委屈他了。不過這小豎子剛纔說的斬獲,是在那裡撈到的?”
項冠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過了幾天後,當項冠隨着李左車順利抵達了代縣後,先是燕國反叛的消息突然傳來,接着項冠又聽到風聲,說是有一隊數量不明的燕國騎兵腦袋進水得了失心瘋,竟然在反叛前長途奔襲到上谷郡最北端的造陽一帶,偷襲了一個在那裡過冬的匈奴部落,斬殺了許多措手不及的匈奴將士和部落老弱,宰殺了無數匈奴視爲性命的牛羊牲畜,導致周邊的匈奴部落大怒,已經聯起手來向燕國的邊疆軍隊發起了報復性進攻。
聽到了這個不靠譜的謠言,還算有點腦子的項冠除了恍然大悟之外,還隱隱聽到了背後有着急促的腳步聲正在向着自己快步追來,讓項冠不得不發出感嘆,“變裝易幟深入敵境四百餘里,奔襲得手後立即撤退,還把傷兵全部帶了回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我如果再不加緊努力,就要被我們大漢的年輕一代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