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寬面闊,中心暗流涌動,它發起脾氣,會讓兩岸的人膽寒;它心情好時,也會讓人心存感激...
在江水裡泡了兩天的於小雨,終於醒來,他驚恐的發現自己還被綁在大木箱子上,原本綁着自己身體的繩子,浮到了脖子處,腦袋隨着水面起伏,嗆了好幾口江水。這看似不大的江浪,又成了助力繩子的幫兇,長時間泡在水裡的繩子,每次隨波浪起伏都更重一分,他都沒有力氣去扯掉它。
朦朧間,一隻手抓住了他弱小的肩膀,赤條條的提了上來,於小雨用僅存的一點意識,翻了翻眼皮,暈死過去。
兩天的時間他已經隨着江流,漂浮了近100海里,在大江下游,支幹交匯處,捕魚的少年救了他,他叫胡椒。
大木箱碰到了小漁船...應該說是簡單的竹筏,差點就把竹筏撞散,正在扯網的胡椒被嚇了一跳。他很詫異,當看清微微沉入江底的小腦袋時,才反應過來。
胡椒把於小雨抱回,安置在了自己住的破廟裡,盡心照料。
於小雨因爲嚴重的營養不良,瘦的脫了形,包着骨頭的只能叫皮,薄薄的一層,就連屁股上,都捏不起像樣的肉,更別說身上其他部位。
此後,每當於小雨害怕的時候,就會纏着胡椒講這段經歷。每次他都能很快熟睡,但必須在胡椒的懷裡...
他在睡覺的時候,手會不自覺地緊捏着胡椒,拽着他胳膊或腰間的肉不鬆開...
胡椒剩下的卻沒說,在救下他後,在開始很久的一段時間內,他就像受傷的小獸一樣驚恐不安,蜷縮在破廟的牆角。每次胡椒靠近,都會引起他激烈反抗和咆哮。胡椒哭了,他自離開大山後第一次流淚,他的心被刺痛,疼的他每次回憶起來都不自覺的顫抖。他想不出這個瘦小的孩子,遭受過怎樣的磨難,成爲了現在的模樣。
胡椒一次次心疼的蹲在他跟前,試圖牽着這個遭受心靈創傷的,小傢伙的手,流淚對他發誓,一定幫他,幫他找到令他受傷的原因,找到每一個讓他受傷的人...
可能是感覺出了面前這個大哥哥的情緒,於小雨慢慢安靜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枯瘦的手指,與他的大手觸碰,立即又縮回去。胡椒笑了,把這小傢伙摟抱在懷裡,輕輕摩挲着他的後背。於小雨試圖掙脫,但沒有成功,他敏感的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受,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試着緊貼,這個讓他有安全感的堅硬的臂膀...
自從有了這種奇特的感覺,於小雨不在捲縮在牆角,他開始對胡椒有了強烈的心理依賴。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他都得抱着胡椒,要麼就趴在他背上,實在不行,就保證自己不離開他的視野。
每天胡椒都給他生火,燒熟食。三爺爺說,人必須每天吃肉,吃鹽纔能有力氣,特別是小孩...
他就是這麼做的,野兔、野雞、江鱸、粗麪、鹽巴...
他想盡一切辦法去弄這些,有好幾次差點掉下山崖...
有了充足的營養,於小雨身體機能開始慢慢恢復,慢慢有了一點人樣,深陷的眼窩、雙腮,乾癟的肚子等部位都逐漸開始鼓起,膚色也不在黃綠,幾個月後纔有了點精神...
一天中午,胡椒從外面又提着兩隻山雞回來。於小雨開心的叫着哥哥,跑過來抱着他的胳膊。這還是一年來胡椒聽到他喊出的第一個完整的詞,他曾一度以爲,這小子很可能是個啞巴。
胡椒很高興,非常高興。抱起跑來的於小雨轉了兩圈,欣喜之餘,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不是啞巴,那總不能不知道他叫什麼,要不然怎麼稱呼?孃孃的,稀裡糊塗地養了他一年多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傳出去有辱斯文。
於是,胡椒就摸着他的小腦袋問:
“哥哥忽略了一件事情,之前你不回答我,嗯...讓老子以爲你都不會講話,這麼長時間了,告訴我以後喊你什麼噻?”
於小雨聽不大懂,疑惑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詢問。
“額,就是你--讓我--喊你什麼?”胡椒指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耐心解釋道。
“怪...怪物...小...怪物...嗯,小...雜種...”於小雨咧着嘴邀功似的回答。
“孃的!誰給你取的?誰這麼叫你的?!”胡椒怒道。
於小雨慢慢地鬆開了緊抱着他的胳膊,後退。胡椒停下腳步,蹲在他面前柔聲道:
“以後,誰敢再叫你怪物或者小雜種,你就把他給老子幹掉!不管他是誰!”
胡椒說完,把兩隻綁着腿,還沒死的山雞仍在於小雨腳下,
“弄死它!”
於小雨不敢,他盯着胡椒慢慢後退...
胡椒生氣,但不是氣於小雨,他是氣發生在小傢伙身上的事情。
有些事急不來,三爺爺說,靜者心不妄動...不妄動...
“回來吧,老子來給你取個名字噻?”胡椒忍着怒氣微笑着招手。
一想到起名字,胡椒頓時頭大。他孃的,這可怎麼辦,取男名還是女名,哪個比較貼切呢,長大了這小子會不會因爲名字跟自己翻臉呢。
胡椒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三個老頭,費了半個月的勁。最後還是因爲燉野豬肉,二老頭不知道從哪裡扯來了一把野胡椒葉子,肉熟翻鍋,胡椒葉子合着肉香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大老頭問他,他說不上來,就知道老家村裡燉肉時用過這個葉子,並保證沒有毒。三老頭就去鍋裡撈,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沒煮碎的橢圓尖葉變成了褐色,湊近鼻子聞了聞仔細分辨,最後三老頭和大老頭四目相對,一拍大腿“胡椒!”
要是胡椒知道他的名字是這樣來的,不知道會不會把鍋摔了,吃個串串...
於小雨偎依在他懷裡,仰着臉盯着他良久,得不到迴應,乾脆就去捏他腰間的肉皮玩。
“...額..‘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叫天健?不,厚德?不,太難聽了...‘天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辯物,火天大有,君子以揭惡揚善,順天休命’...這個,這個不行,不能比我名字還響!”胡椒額頭都有了細密的汗珠。
“君子以身正氣,立天地,合萬物,溫賢良,敬淑德之美,爲內...賢良?不行,重大爺爺的表字;額,嫺淑?不行,重三爺爺的表字;況且這個名字太有‘味道了’點...額,書者自涵其韻,悠長而涼無期...書涼?哎,這個好...男女通用!”胡椒一個人在那天人交戰,唧唧歪歪半天,終於有了決斷。
“哎,臭小子你別捏了,老子給你取了個跟我一樣,能照亮夜空的名字!”胡椒搬着書涼的肩膀興奮道:
“從今以後!你叫書~涼!漢書的書,日出滄涼的凉...書涼!怎麼樣?”
“蘇……娘……”
“哎,是蘇涼,不是蘇娘!”說完意識到也不對:“你個臭小子”
“是蘇凉!”小書涼認真重複。
“沒有是,是書涼”
“是蘇涼!”
“蘇,不是,書~涼!”
“書娘!”
“你他孃的是哪裡人啊!”胡椒氣罵道。
“裡他良的是啦~里人!”
“不準學老子講話!”
“不準學老直講法!”
………
他們離開了棲身一年多的破廟,揹着破包的胡椒領着小書涼到了滇北。一路上,他都在教書涼說話,這小傢伙的口音實在是太有韻味了,比三爺爺講話聽着還彆扭...嗯,突然有些想他們了...
他必須找個安全點的,暫時能棲身的地方,而他,在諾大的帝國裡只對滇地大山熟悉...所以,他只能避開戰亂的滇南邊境,以期在滇北找個寨子。
這天他們翻過一座山,繞過一條大溪,在溪口快到山腳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頭纏花藍布的黑臉獵人,啊旺。
啊旺把他們帶到了自己的族部,向族人介紹在山裡相遇的經過,寨子裡年齡最長的老者,盯着他們怪異的服裝,用不太標準的漢話問:
“喊(漢)~仁(人)?”
“韓...韓人?什麼韓人,韓國的?哪個韓國!西周的?戰國的?大明的?哎~!三爺爺不是說韓國早就被滅了嗎?這個老頭好有學問呀。”胡椒蒙了,撓着側臀,思考着。
猛然醒悟過來的胡椒,用滇南好幾個少數民族的語言回答:
“族人...族人...”
聽懂了其中一種語言的老者一臉的不敢置信...怔了怔,吧嗒吧嗒的抽着大煙鬥,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 We are family!family!you now?”胡椒見他們都聽不懂,索性把會的語言都說了一遍。這狗-日-的竟然連英倫語都蹦出來了。
這不是難爲人嗎...
圍在一旁的男女老幼瞪大了眼睛,更詫異了,這都什麼爛七八糟的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