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8月15,帝國陸軍作參部軍情三處駐地。
陸東枝站在辦公室內,看着辦公桌後的老頭已經快半個小時。辦公桌後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偶有擡頭,但更多的是處理手頭上的文件。老頭叫陳青石,陸軍作參部軍情三處處長,少將銜。陽光照射在金色肩章上有些刺眼,她別過頭,儘量不去看,眼睛打量着牆壁上掛着的地圖。她不知道這老頭故意的還是怎麼的,就這麼晾着她,這讓她很生氣。
“怎麼了?”陳青石終於處理完文件,擡頭看着心不在焉陸東枝在那鼓着嘴,起身繞過辦公桌:“也不知道給老頭子倒杯水...”
“自己不會倒啊!看你就是故意的!”陸東枝翻着白眼,有些怒氣。
“你這丫頭,沒看到老頭子事情多嘛,再說了,你哪次來不是說坐就坐,說完就走的!”陳青石看着她哈哈大笑:“這會反倒生分了?不像你吆!”
“這次不一樣的,以前是借調,臨時的...這次算是歸隊啊!”陸東枝接過水杯,倒水:“而且,您還真就成我上司了!”
“哈!分這麼清...你以爲在二處我就管不了你了?呵呵呵...”陳青石接過水杯,坐在會客沙發上又道:“坐吧,讓你家那位知道了,又該生氣了!”
“誰還敢給您臉色看呀,陳叔叔!?”陸東枝坐在他邊上,擠眉弄眼。
“你這丫頭啊...”陳青石指了指陸東枝,隨意問道:“那位...”
“哼!非常生氣啊...”陸東枝看着他,學着薑蓉的語氣道:“死老頭子!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他,一切事務由你來轉達!”說完陸東枝昂起頭,驕傲。
“真是的!是你非要轉調來的,又不是我要你來的...落井下石!”陳青石剛喝了口茶,抖動着嘴脣:“你可把話講清楚啊,不能引起誤會!”
“這世上還有您怕的人嗎?”陸東枝貼近陳青石:“不像您老的作風啊!?”
“一邊去!小孩子懂什麼!”陳青石老臉微紅,不自然地整理着衣角,辯解:“我能跟女人一般計較嘛,再說了,我有什麼好怕的?”
“欸?我可錄下來了啊!”陸東枝搖着手裡的錄音筆,壞笑。
“小陸呀...你覺得陳叔叔對你怎麼樣?”陳青石瞬間掛笑。
“不怎麼樣!就會騙我!”陸東枝一本正經看着他又道:“我以後再也不給你探口風了!”
“哎呀,誤會呀...”陳青石盯着陸東枝手裡的錄音筆,又說道:“說吧,你這丫頭又算計老頭子什麼呢!”
“哎呀,誤會呀...”陸東枝學着他的樣子,小心說道:“您手頭的案子給我?”
“不行!其餘的案子都可以,這個不行...”陳青石態度堅決:“這案子不是你想像那樣簡單!”
“...”
繁華的武林區,寬闊的大馬路被各種顏色和型號的車輛塞滿,沒錯,這是武林區最平常的一天,塞車...
今天是週五下班的晚高峰,車輛龜速行駛,後面的車輛感覺今天更是異常緩慢,司機在煩躁地抱怨着...
“每天三五公里的市區道路都能浪費一個小時...”車內女人挺着肚子,嘟囔,司機滿臉愁苦擦着汗。
“爲了過一個信號燈都能排隊二十分鐘!”後車裡一個穿着得體的中年人生氣:“不正常時會排四十分鐘過一個信號燈!”
“有時取決於前方車輛的行駛狀態嘛,靜心點,我們不着急...”一個梳着背頭的老者坐在後排安慰。
交通導流線內,一輛白色的高檔轎車在緩慢挪行,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司機等了好幾個燈纔好容易排上過燈,他極爲不滿的小聲咒罵着,將車子駛到左轉導向標線。綠色的箭頭信號燈已經開始讀秒,他在後車的催促下深踩了一腳油門,想快速地通過這惱人的路口,深踩油門踏板,車輛咆哮着竄出,這時車身突然抖動了幾下,瞬間熄火。後車撞了上來...
意外,往往在人主觀意願裡最不願意發生的時候,發生了。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終於能儘早的回到家,鬆一口氣。他已經一個月沒陪過家人一起吃飯,今天告訴老婆會很快趕回去,現在就可以讓服務員上菜了,過兩個路口就到,他還給孩子買了最喜歡的藍莓味夾心巧克力蛋糕...
他做了很充足的準備,但他唯一忘記的就是給車輛加油。由於疏忽,行駛中車輛燃油耗盡驟停,導致後方車輛追尾...
他憤怒的咆哮着,敲打着方向盤,恨不得把這破車給拆掉,恨不得把後方催促自己的破車也給拆掉。後方追尾車輛的司機,拽着他在那一通講道理...
左右等不到他的家人,電話連續催促,看着手裡不斷亮起的電話屏幕,他終於控制不住情緒,對着手機怒吼。扔掉電話,扯着前來講道理的司機,推搡,直至扭打一團...
後方車輛越塞越多,他們不滿的咒罵,嘲諷,但沒有一個出來勸架。交警忙碌的疏導着車輛通行,無暇顧及兩人撕扯...
終於,路口稍微輕鬆了一點,執勤交警抽空趕來,而後車司機已經倒在自己的車頭,再也起不來...如果救護車能提前十分鐘趕到,還是能救下靜脈出血的他。可是,塞車,沒有車輛讓行...
電話又響了,兇手頹廢的坐在車裡,他看着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發呆。完了,他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他絕望的喃喃低語,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追尾事故,就能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他木訥的眼睛搜尋着,木然的舉起仍在副駕位置上的水果刀划向自己的脖頸。大動脈血管被割斷,在心臟的泵血壓力下,噴滿了駕駛位左側的車窗玻璃。執勤交警用力拍打着車窗,用胳膊肘,用腳都沒踹開鎖着的車門,疲乏的交警還在用力的破窗。許久,他頹然的趴在車門邊哭泣,放在擋風玻璃上的雙手關節紅腫,破裂滴血,染紅了袖口...
人們漠然,還是沒有一個願意前來幫忙,後車一位司機握着手裡的破窗器呆呆的坐着,他的旁邊一雙手緊緊地拽着他...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世界變成了這樣...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身邊沒有了愛,沒有了互助...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得這麼暴戾...
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回了動物...
漠然和麻木變成了我們生活的全部,冷血和無情變成了支配我們的邪惡力量...
陸東枝坐在街邊一個餐廳的二樓窗口,沉默了。她從頭到尾都在看着,也不明白,爲什麼就沒人幫忙,勸開他們...
她在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這樣。以她的身手,在他們剛開始扯搡的時候,完全有能力去阻止,可是她沒去...
陸東枝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行爲,懷疑自己工作的意義。她擡起頭,問對面同樣看到了一切的陳敬慈:
“爲什麼?”
陳敬慈語結,他能說沒看見嗎,不能;他能說還有任務在身嗎,不能;他能說沒想到嗎,有可能,但這都不是理由...
陸東枝沉默了半晌,起身離開。她透不過氣,她開始憤怒,她憤怒自己的內心...
陳敬慈沒有阻攔,好像所有的事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對着窗外,點了一根菸,開始苦笑,他笑的那樣牽強和苦澀...
谷川集團大廈停車場,賀東坐上專車,準備前往機場。從車庫出來,就拐進了事發道路上,前後被車輛塞住無法動彈。司機無奈下車詢問。
賀東聽到了塞車的原因,對身邊冷聲笑道:
“人性,永遠都是不能直視的東西!人情的冷漠和對無關己身的麻木,最終導致了現在人人皆平等...平等的‘野獸’!”
“不,這是意外,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你不能這樣評價所有人,人生的意義是美...”井上薰園憂心的回道。
“看吧!用不了多久,整個社會都會變的這樣邪惡,充滿暴戾之氣!我一點都沒見到你說的世間美好,至於你說的人生的意義,不就是向死而生嘛!”賀東打斷井上薰園,邪魅的笑道。
“你要看到好的一面!這取決你是否願意去接受那裡的景緻,其實,只要一眼,足以讓你感動、開心。你不能總是放大丑惡,你要發現、貼近、享受,用美驅逐...”井上薰園心疼說道。
“哈!”賀東再次打斷井上薰園的說話,他狂放的笑着:
“其實同樣的話我也可以送給你,你只要願意看向那裡!”賀東指着事發處繼續說道:“只要一眼足以讓你‘感動’!最終還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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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死亡,是選擇死亡...我們不能選擇自己來到世上,但我們現在可以把握住它,選擇責任...給萬物賦予意義!”井上薰園認真道。
“還不是一樣的結局,儘管過程殘忍沒有懸念!責任?束縛自由的又一道枷鎖,有什麼意義?虛幻縹緲的理想主義?自欺的另一種手段而已!”賀東反駁。
“生命中的快樂不是枷鎖,是真正的自由!與責任齊道...”井上薰園蹙眉。
“快樂來源於無知和愚蠢的行爲,不知者無罪,YOU KNOW?而快樂恰恰是捆綁責任的唯一執行者!”賀東瞪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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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聆聽內心,賀東君!快樂是會感染的...”井上薰園握着他的手。
“噢!那太不幸了,我的耳朵從來對心靈無動於衷,更是對行走的‘傳染病’很排斥!親愛的!”賀東輕撫美人柔貽。
“你...非得這麼極端嗎?有必要這麼抗拒嗎?”井上薰園憂心,但她不放棄。
“我從不抗拒任何能使我感到難堪的事和人,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機會在我面前睜開那邪魅的雙眼!”賀東左手示意。
“賀東君,接受你的內心吧...”井上薰園泫然欲泣。
“我一直在接受啊,都沒有人逼我,你想逼?”賀東嚥下一個‘迫’字。
“你這麼能這麼說呢?”井上薰園痛苦問道。
“那要怎麼說?B上加個雙引號?讓它看上去感覺要飛起來?”賀東步步緊逼。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不強迫你做任何事,只求你善待自己...”井上薰園很哀傷。
“這一點你可以問康木!”賀東看向坐在副駕上的康木笑着,笑的很殘忍。
“哈哈,她呀,還沒看清這個社會!人們已經自私到了極點,無恥到病態的地步了!她還站在自己畫的圈子裡看事情,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啊...”康木轉身對着賀東譏笑道。
賀東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攬過井上薰園顫抖的肩膀,看着她白皙的脖頸下漏出的鎖骨,輕輕拍着她的臉龐大笑。
她很難過,望着賀東俊朗的側臉,表露出強烈的不安:‘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那個陽光明媚的賀東不見了...’
賀東搬過井上薰園的臉龐,看着她深吸呼吸強自鎮定的樣子邪惡的笑着,大手逐漸下移,伸向了她的寬領下。突然,他扭曲的臉龐擡起,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機...
看着後視鏡這位年輕的總裁,司機很納悶。但他不敢出聲,他只能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的心態,保持專注。可他眼睛,還是不自覺偷瞄着後視鏡裡的賀東。突然,他被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得顫抖,慌忙低下頭,努力平復着劇烈跳動的心臟...
夜晚,汽車來到了江省的祿林國際機場。賀東在國際航站樓下車,取出電話...
... ...
陸東枝在努力壓制着不斷翻涌着的狂暴情緒,正用高倍望遠鏡盯着400米外的一個廢舊廠房大門。這幾個小時裡,除了兩輛運送生活垃圾的車來往外,還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她收回目光,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然後看了眼腕上手錶,認真的思考着什麼...
凌晨三點,兩輛黑色豪華轎車開到了舊廠房門口的河邊。車輛停穩,各下來了一個黑衣人,他們從前車的後座上,拽出一個昏迷的男人,扶上駕駛座,鬆開了電子手剎。車輛緩緩前行,車頂漸漸被污水淹沒...
這一次,陸東枝沒有再當冷漠的觀衆,在昏迷的人即將被扶進駕駛座的時候,她就在向這裡急速的奔跑着...
終於,昏迷的男人被拖上岸...
陸東枝很憤怒,非常憤怒。今天,她經歷了兩次事故,兩次都是這樣的無力,心裡也受到了嚴重的挫敗。她渾身溼透,坐在河岸邊,拳頭緊攥,用力的錘打着旁邊的樟樹。她想不通,明明親眼目睹了一起謀殺,意圖掩飾成交通事故,但是車裡的人不見了。
“真是見了鬼了!是誰搶先在了前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還把車裡人帶走?”
她很自信自己的時間推算,因爲她更自信自己的四百米跑的實力。不到兩分鐘,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人被搶走了。
“如果能找到這個人,就一定能瞭解他被害的原因,如果能找到這個神秘人就能瞭解事情的真相!”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信這是隨機而爲。她的教官曾說:任何看似巧合的事情背後,都存在着必然。
“他們爲什麼非得選擇在這裡,而這裡爲什麼就有人比自己早,除非自己偵查的這裡也有人盯着,是誰呢?”
她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停在了舊廠房前,把李青石的話當成了耳旁風:“看來,有必要打草驚蛇一下了。”
次日,陸東枝驅車再次來到廢舊園區。這片舊園區位於大寧市的西南,武林和大榮兩個區的中間。其位置離市中心只有30公里,但幾十年的廢氣和工業廢水排放,已經嚴重影響了市民的生活用水和身體健康。大寧市進行產業轉型,那些會帶來污染的中、大型企業都已遷離。原本高度繁忙的園區現在顯得無比蕭索,老舊的建築拆除,新的現代建築還未正式起建,新老交替之時更是顯得破破爛爛。原本綠茵清澈的河道現在變得骯髒不堪,黑灰的河面漂浮一層工業垃圾,在烈陽的烘烤下,整個園區上空被臭氣籠罩,讓人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排有些年頭的老舊廠房,在大片即將拆除完成的河邊上顯得突兀,極不協調。廠房門口,一條寬約50米的瀝青路面,被來往運輸料渣的重型車輛壓出兩道深深的車轍,裡面的雨水又不斷清洗過往的車輪,泥污四濺。
陸東枝把車停靠在路旁的香樟樹下。手指在真皮包裹的方向盤上彈跳,時而緊促時而輕緩...良久,車門打開又被重重合上。
高大斑駁的廠房門樓上正門寫着‘正勇印刷’四個鐵皮焊接的大字,鏽跡斑斑,幾近脫落。生鏽的暗紅色鐵門前,陸東枝左手夾着香菸,等待着。見敲門不應,她略微歪了歪腦袋,擡起腳,重重地踹向大鐵門。在她黑色的作戰靴猛烈轟錘下,經不住晃盪的鐵門吱呀倒塌,砸在地上掀起一陣煙塵,站在大門邊的陸東枝此時有股子說不出的狂野桀驁。
廠房內,她仔細端詳檢查着,每一處可能遺留下的蛛絲馬跡都不放過。她並不滿足於幾個小時前,發現辦公樓上的生活痕跡,一定還有什麼別的驚喜。軍靴踱步在二樓整層,她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十遍。每走一遍,心底就有一絲說不清的感覺閃過,這種抓不着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她是個謹慎的人,是個細緻的人,也是個偏執的人。她返回車裡,取回一個戰術揹包,準備用行動去迴應意識裡,那一絲閃過的朦朧“痕跡”...
“一定有什麼地方是自己忽略掉的,一定有一些位置是不同的,這個地方到處透露着詭譎,絕不可能會一點痕跡不留。”她豐富的外勤經驗和直覺告訴她,不能放棄搜尋,再仔細點,再堅持仔細點...
她點燃一支香菸,閉着眼睛靜靜地站立,她在腦袋裡描繪着廠房周圍的環境...
斜陽被城市上方的霧霾過濾,如宋紗籠罩着手電筒透出的光線,散射着不甚清晰的光亮。舊工業區的老舊建築頹廢的低下頭,想看清身側被拉長扭曲的影子,它們相互取笑着...
陸東枝沒有停止搜尋,也不是個會輕言放棄的人。就像她這麼多年從沒放棄過尋找那個少年一樣...
重新調整好心態,重新梳理思路。陸東枝取出軍用檢測設備掛在腰間的戰術釦環上,歪了歪脖子,深呼一口氣,自語道:
“那麼,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