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強加給我很多不需要的東西,它也不在乎我能不能承受得住,就那樣鋪天蓋地席捲而至,讓我身在其中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被動接受...等到它走遠,我試着重新振作自己,重新審視自身,以爲沒缺什麼...”
“可它帶走了天真,剝離了快樂,抽空了信念,給我留下的是...疲憊不堪的空軀,替下的是滿懷的悲慼和印刻在意識裡的傷痕。而那傷痕,怎麼都擦不掉,抹不去...”
陸東枝情緒低沉,許久,擡眼看着納蘭花,眼神裡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這讓納蘭花很有感觸。
‘刪除我人生中的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爲今天的自己。’這句話很殘忍,也很無奈!納蘭花望着陸東枝,遞給她一杯水,說道:“原本我計劃着,到最後都不會告訴你的...可是,我又不想讓你這麼痛苦!”
“我明白了書涼爲什麼通過你轉交給我這些...”
“他是擔心我爲難你...”陸東枝好像下定了決心,點起香菸怔怔說着:“大花...”
“你不準這樣稱呼我!這個稱呼只屬於他!”納蘭花毫不客氣地打斷,想了想終究不忍心,於是她歪着腦袋盯着陸東枝:“你是不是...”
“我也不准你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陸東枝盯着納蘭花的眼睛:“你別破壞掉了我們之間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點的...共情!”
“你知道書涼是怎麼解讀凝視深淵的嗎?”納蘭花想換個話題,看着窗外低聲道:“情緒會讓人迷失自己,墜入自己刻意渲染的世界裡。什麼樣的情緒營造什麼樣的世界,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那裡沒有任何美感,一如那裡潛伏着的故事...”
“我們都很像,都有相似點...”陸東枝鼓起勇氣指着自己說道:“你比我有勇氣...你最起碼敢說出自己想說的!我就沒說過...”
“你不知道...說了又能怎麼樣呢?不是喜歡的那個人,做的再多都是無用的...”納蘭花突然想哭,她仰起臉,努力讓自己稍微平靜一點。
“我承認是我殺了他們,可我不知道他們...真的會死...”陸東枝熄掉手中的菸頭,猛灌了幾口清水:“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你說什麼?我好像...聽到了你們的計劃?”納蘭花像抓住了關鍵,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追問:“到底怎麼回事?請你說清楚點!”
“在他們去山頂前...”陸東枝痛苦地捂住了臉,肩膀輕顫:“他們去山頂前,我見過他們一面...我還跟書涼吵了一架...最後...逼他們去死!”
“你...”納蘭花搬着陸東枝的肩膀,聲音顫抖。
“聽不聽!”陸東枝打掉她的手。
“...”
“我追查他們的同時,一直再尋找着小時候救我的人,這麼多年從沒放棄過。我忘不了他的那雙眼睛,可我就是一直找不到他!這麼多年,我追逐他的腳步,可笑的是,即使對向行走錯過身邊都不一定認識...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說,我低估了他的專業能力...”
“查案的時候,多方的阻力讓我焦頭爛額,疲於應付各方神仙...也是他指引着我方向,他們偶爾留下的線索讓我覺得那是我自己發現的,最終我明白,是他們在幫我...一直在幫我,包括在216海外任務中的一次脫身,都是他們在幫我...”
“你知道潛伏在帝國陸軍情報部門有他們多少人嗎?”陸東枝又點燃一根菸,遞給伸手的納蘭花一根,又爲她點燃。後者嗆出了眼淚,依然拙劣地繼續吞吐着不肯丟掉。
“上級騙我,讓我查出胡椒隱藏的軍械和在他國採集的所有情報,換取他們的免死赦令...”陸東枝盯着手中的煙火,搖着腦袋:“我那時恨他們,我恨不得親手斃了他們...”
“他...他們...沒傷害過帝國公民啊!”納蘭花的淚珠成串掉落,砸到了顫抖的手中的香菸,煙火被澆滅掉渾然不覺,追問:“你爲什麼老是跟他們糾纏呢?爲什麼?就因爲他殺了賀東?”
“你不懂...在國家利益面前,可以犧牲一切...其實,賀東沒死!”納蘭花聽得不太真切,她今天聽到了太多不敢相信的事情,讓她的思維有些跟不上節奏。
“賀東沒死!在他們上山後,我才知道...賀東是假死!那是他故意設計的!”陸東枝攥緊拳頭:“他耍了所有人...”
“爲什麼?他...他們會不知道嗎?”納蘭花顫抖着手指着陸東枝不敢相信:“他做了那麼多壞事!你...還一直護着他!”
“他倆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陸東枝揉搓着頭髮,又把它們理順掛在耳後:“都是圈套!我們都在裡面...賀東的死是假的,也可能包括他倆...”
“你說...”納蘭花跳起身,扯着陸東枝激動問道:“你是說...”
“是的,你沒聽錯!他們很有可能沒死...”陸東枝又搖頭:“可是...也死了!”
納蘭花被繞暈了,捂着嘴巴,不知道該信哪一句。她呆呆地站着,被陸東枝手中的煙燻到了,不住地揉着眼睛,哭笑着。
“我說他們沒死,是因爲我最後沒找到他們的屍體...”陸東枝躺在沙發上無力道:“他們喝下的確實是我給的特種藥劑,藥效有48個小時...”
“是我太蠢了...等我搞清楚這一切趕到,看見了他們的屍體...在山頂上,他們相互偎依...那麼的...那麼的讓人心疼...”
納蘭花不住地流淚。她知道事情的發生是一回事,以一種心境,但聽當事人講述出來,就又是另一回事,另一種心境了。她強迫自己冷靜,逼着自己不要憤怒,嘴脣被自己咬破,終究沒再追問一句。同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她不敢說,尤其當着陸東枝的面。
“後來,部門的法醫幾次查驗,都非常堅定,他們沒有了生命體徵,且現場採集的血液化驗結果...都顯示他倆是服藥,藥效成分和劑量都沒發生改變,最終...復發身亡...”
“我說他們沒死,是因爲三天後,我又去了一次,沒找到他們的屍體...野獸絕對不可能吃的那麼幹淨!”
“那賀東呢?他去哪了?爲什麼不抓他?”納蘭花更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她都不敢去想。
“賀東在大寧第七精神病醫院...診斷爲撕裂型人格!姜姨說他分離出了至少19種人格!這種人沒法量刑,而且...谷川賬戶上沒有一分錢,所有的資金都在海外...情報彙總後,經偵處同事初步估計,至少有200個億...歐元!”
“而密碼只有他知道...他轉移資金後,爲了脫身...泄露他倆的行蹤,假借我手逼死他們,一環接着一環,在時間把控上也算計的剛剛好...”
陸東枝流淚:“直到前幾天,我才知道...是胡椒救了我...我那時墜崖掛在樹上,是他爬上崖...把我背了下來...”
“我纔回憶起來...那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原來是書涼...他的原名叫於小雨,四歲時就被賣掉了!”
“這個...書涼手書筆記裡有...可我...我還是忍不住心疼!”納蘭花悲痛,她捶打着陸東枝,哭訴着:“你怎麼早點不查清楚...爲什麼你這麼笨!爲什麼...”
“你以爲我好過嗎?查到了更難過啊!有些事,知道的越清楚,越悲傷...那撕裂的傷口沒法癒合!我...我...親手殺掉了救自己的人,那個笑起來好陽光的男孩!我殺掉了我的童年啊!都是因爲我...我早一點出來,早一點面對他們(賀氏)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我想離開這裡...”許久,納蘭花哭累了,慢慢從陸東枝懷裡起身,冷冷說道:“我也不喜歡這裡...剛開始就不喜歡!”
“你想...知道胡椒的事嗎?”陸東枝低着頭。
“不想...”納蘭花仰起臉。
“照顧好自己!” 陸東枝遲疑着起身,隨意摸了把臉,把制服披在身上,出門。
“再見!”納蘭花對着陸東芝的身影小聲說道。
一個星期後,帝國播送一條新聞,南越前高級軍官伏竟海於獄中心臟病突發,身亡....
一個月後陸東枝辭職,接手了谷川,改名爲東枝集團...當日,她收到一封信,沒有寄件地址,內容只有一個字“蠢”
同一天,納蘭花收到安妮轉交給她的一封信,裡面同樣只有一個字“家”
納蘭花不敢置信的抱着安妮,跳着,哭着,笑着...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