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遠邁着四方步很是悠閒的走過來,在蕭策身前不遠處站住腳步,慈愛的目光落在薛靈兒的身上,眉頭驀然一皺。
他此前已經知道了薛靈兒毀容的事情,可即便是知道,看見自己女兒出去一趟,成了如此憔悴模樣回來,做父親的心裡也一樣如同刀割。
“父王。”薛靈兒喜笑顏開的跑到薛靖遠的面前。
薛靖遠伸手拍了拍自己女兒的肩膀,目光定在她的額頭一側。雖然傷已經好了,薛靈兒也故意將頭髮垂下些許遮住,但疤痕仍然能夠清楚的看出來。
“出去這一趟,受苦了吧?”薛靖遠心疼的用手撩起薛靈兒額邊的髮絲,目光又越過薛靈兒看向蕭策。
蕭策敲了敲鼻子,偏過頭只當沒看見薛靖遠想要揍他的神情。
薛靈兒見父親看向自己的身後,自然明白父親埋怨蕭策,忙拉住父親的手道:“父王也無需心疼,女兒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嘛。再說破了相的女兒好養活,這下父王再也不用擔心我會有什麼三長兩短了。”
“多大的姑娘了,說話也沒個忌諱。”薛靖遠故意沉下臉來嗔責道。
他就只有薛靈兒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可偏偏她身上帶着祖上傳下病根,平日裡就要擔心着會不會哪一天身上的病就嚴重了,會不會哪一日他就再見不到自己女兒微微淺笑的樣子,會不會哪一日他再也聽不見薛靈兒乖巧的喊他父王。
“玉陵王,薛姑娘長途歸來,還沒有歇一歇,不如就請玉陵王到七皇子府一敘,也好讓薛姑娘早些歇息。”忽然,一直沉默不開口的夜諾拱手對薛靖遠道。
她這舉動一出,首先愣的便是她身旁的硯臣。想不到這種開天闢地頭一回的事情都能讓他給親眼目睹了,這要是回到風無說給他們聽,誰會相信一向冷言寡語的夜諾竟然也會如此客氣的邀請別人?
薛靈兒也驚訝,然而轉眼看見蕭策欲笑不笑的表情,心裡就已經明白。他想挽留又不能說出口,於是只能借別人的口。硯臣是蕭策的貼身侍衛,這時候當然不好說話,所以夜諾就只能承擔下這個任務了。
薛靖遠看了夜諾一眼,問薛靈兒:“丫頭,你覺得呢?”
薛靈兒偏着頭想了想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去過皇宮呢。既然父王現在住在皇宮,那我也要去。”
硯臣暗暗爲自己家少主嘆了口氣,轉眼看蕭策時,發現蕭策只是不動聲色的看着薛靈兒。
薛靈兒示威似的對着蕭策做了一個鬼臉,轉過頭對薛靖遠道:“不過,也只是去看看,父王還是要把我送回七皇子府的。”
“哦?爲什麼?”薛靖遠含笑問。
薛靈兒想了一想回答:“因爲七皇子欠債要還啊。”
“欠債?”薛靖遠有些糊塗,不過想想,就他這鬼丫頭的精靈程度,讓七皇子欠她些什麼也不難吧?“七皇子欠了你什麼?”
薛靈兒看着蕭策,口中笑答:“正妃之位。”
聞言,薛靖遠的笑意僵了一僵,沉聲道:“可當初退了七皇子婚事的也是咱們玉陵。丫頭,這事情可兒戲不得。
”
“女兒自然知道兒戲不得。”薛靈兒微微揚起頭看着自己的父親。“咱們玉陵的確退了七皇子的婚事,可後來七皇子不是再次提親了?所以,他就算是將這正妃之位允給我,如今回去若是多了什麼雪什麼閣的話,豈非食言?”
“咳咳。”硯臣一個沒忍住,笑出聲音來。
薛靈兒偏頭白了他一眼,繼續看着薛靖遠道:“難道是父王別有打算?”
薛靖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爲難的道:“丫頭,你覺得你在退完了七皇子的婚事之後,父王還敢亂答應別人婚約嗎?”
連堪稱少年俊才的七皇子你都看不上,連皇上最鍾愛的兒子的婚你都敢退,我要是再答應別人提親,豈非是要多得罪一羣人?
蕭策緩步走到薛靈兒身邊,伸手攬住她肩頭,對薛靖遠微微頷首道:“這一次回來,我會稟明父皇。”
“臨源中的事情,我想七皇子不會不知道。”薛靖遠狐疑的盯着蕭策,聲音也變得有些疏離。
“自然知道。”蕭策似笑非笑,表情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薛靖遠擺明了自己的立場,要站在昭王一邊。也就是說,如果昭王和太子真的起了爭執,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玉陵的軍馬隨時都有可能集結待命,準備逼宮。那都是鐵血軍隊,太子手上的兵馬絕對沒有獲勝的機會。
“那麼,七皇子這一步棋似乎就差了太多。”薛靖遠冷笑一聲道。
“哦?是嗎?”蕭策淡淡的揚了一下眉頭。“玉陵王覺得這是一步棋?”
“難道不是?”薛靖遠看了薛靈兒一眼,有些不忍心這樣說,可又不得不這樣說。因爲他不知道在薛靈兒心裡,有沒有準備好去面對臨源的殘酷。
若她沒有這個準備,倒不如趁着她還沒有進入臨源這個是非之地的時候,就帶着她回到玉陵。
“我只是娶靈兒。”
不作他想,不求他物,只是因爲覺得她是自己的妻子,也只是因爲心裡放不下這個女子。他很少做什麼事情會沒有另外的目的,但這一件事他不想摻雜其他東西。
薛靖遠直視着蕭策的眼睛,他想要在這雙眼睛中找到一絲不相關的情緒。可惜,他沒有找到。蕭策的眸子漆黑如深淵,目光一直都堅定得讓人無法懷疑。
“你很清楚,靈丫頭經不起太大的折騰。”半晌,薛靖遠開口道。
蕭策頷首:“我知道。”
“不要企圖用靈丫頭作爲威脅我的手段。”
“我捨不得。”蕭策的回答連一絲停頓和猶豫都沒有。
“若事到臨頭只怕也由不得你不捨得。”薛靈兒在旁側幽幽的嘆了口氣,心裡默默的想着,卻並沒有說出口。
“暫且不談這些了。”薛靖遠揮了揮手道。“我就是來看一眼靈丫頭,她沒什麼事我就放心了。丫頭,你且與七皇子回去吧。父王如今住在宮中,做客皇家,你想去宮裡怎麼也先要皇上批准纔是。”
這倒也是,她只顧着見到自己父親高興,把這個給忘了。那皇宮大內哪裡是說進就能進去的?
薛靈兒抿脣一笑道:“好,那明日我等父王來接我。”
薛靖遠點頭,又意味深長的看了蕭策一眼,而後轉身緩步離開,如他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的沒入人羣之中。
看着自己父親的背影,薛靈兒不由得有些出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父王走路的速度都有些慢了,剛剛看他兩鬢也開始有一些不顯眼的灰色。父王老了,這玉陵還要靠自己和哥哥來守護。
“靈兒,我們走吧。”蕭策垂下頭輕聲說道。
“嗯。”薛靈兒回過神來應了一聲,順着蕭策的力道與他一起往前走。
薛靖遠信步回到宮裡,腳才進了皇宮的門,迎面就看見一個侍衛衝着自己走了過來。到了眼前,單膝跪地問好。
“皇上有請玉陵王御花園下棋。”
御花園?薛靖遠不由得擡頭看了看已經日頭偏西的天色,又看了看路兩旁已經光禿禿的樹枝,最終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在這種萬物凋零的隆冬時節,皇上請他傍晚去御花園,下棋。
侍衛剛退下去,薛靖遠就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對面坐着披着墨色繡金龍披風的皇上,手中執着黑子,神情專注的盯着桌子上的棋局,似乎絲毫不知道對面坐着一個大活人。
“見到靈兒了?”忽然,皇上蕭衍開口問道。
“我還以爲你沒發現我坐在這裡。”薛靖遠倒先不忙着回答蕭衍的問題,順手執了一旁的白子落在棋盤中的一處。
“若是連這點功夫都丟下了,朕的命早就保不住了。”蕭衍也不追問,又一顆黑子落下。
“宮中侍衛也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薛靖遠落下白子,企圖將黑子困在中間。
蕭衍執着黑子思索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落子的同時道:“與你我那時比如何?”
“你贏了。”薛靖遠笑着將白子放回去。“咱們那個時候都是刀光劍影裡過來的,若是現在還如此,你可就是治國無方了。”
這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去,一定會大吼“薛靖遠,你竟然敢以下犯上”,而且蕭衍也一定會說“大膽”,但這話是薛靖遠說出來的,旁人沒有聽見,蕭衍也只是朗聲大笑起來。
“靖遠兄,你還是這麼快人快語。如今也這麼一把年紀,竟然一點沒變。”
“也就是對你說了。這些年來,我已經很少這麼直率的講真話了。”薛靖遠也笑着搖了搖頭。他心裡很清楚,以他和蕭衍的交情,這話是完全可以張口就說,不用思量的。
“其實,當年你若掛冠而去,也許現在又是一番境況了。”
“你登基之後社稷未穩,內憂外患俱在,做兄弟的怎麼可能棄你而去?”薛靖遠搖頭。“況且我還有靈兒。”
蕭衍知道他不想提起往事,也只是一笑而已,轉了話題問:“你今日見到老七了?”
“見到了,果然知子莫若父。”
蕭衍聞言,得意的笑了一聲:“那是自然。只是……”
薛靖遠知道他要說什麼,微微一笑道:“放心,靈兒應付得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