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在說什麼?
他正欲開口,卻只能驚駭地瞪大眼。她身後──是樓梯!
“小心啊,陸芸!”
來不及了!下一刻,她失足踩了個空,就在他的眼前、在他錐心的呼喊中,跌了下去!
“不!”他發狂地嘶吼,飛快奔向她,摟起她軟如棉絮的身軀,一道不知名的殷紅熱血自大腿流下,染紅了雪白的衣裙──“……恨你!”堅決將話說完,她墜入黑暗。
剎那間,擊中心房的劇痛,麻痹了南宮烈所有的知覺。
牀畔,昏睡中的佳人,臉龐蒼白似雪。
南宮烈閉了下眼,濃濃的悔恨與自責再一次狠狠地將心凌遲。
低頭看了下手中的信箋與錦帕。昏迷中,她都還一直緊緊地握着它。
信,他看過了,也終於明白,那只是一封單純的問候信,並無任何曖昧情愫,而錦帕──她昨晚前來,應該就是要將它交給他吧?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好一句“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她一腔無怨無悔的癡情深愛,全都綿綿密密地繡於其上了,乍見之際,他震動得不能自己!
天哪!他究竟是犯了多麼該死的錯誤!不但曲解她、將她傷得如此深,甚至還──害得她失去了他們未成形的孩兒!
這個孩子,他甚至還不曉得“他”的存在……
思及她昏迷之前,決然的一句“恨你”,他的心又是一慟!
她是那麼柔婉善良,不論受了多大的委屈,永遠只會逆來順受,連怎麼恨人都不會,而如今,他卻逼得她去恨一個她立誓深愛的人……若不是他傷她太重,她又怎會吐出這般決絕之語?
這一回,她還會再原諒他嗎?
沒來由地,他打了個冷顫,突然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昏迷了一日一夜,她終於醒來。
守在牀畔寸步不離的南宮烈,立刻焦灼地喚道:“陸芸、陸芸!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傳御醫?”
她看着他,神情空空洞洞。
她的表情讓他心口一陣刺痛,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陸芸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那麼地空寂,不泛一絲情感,宛如一江死水──下意識裡,她撫向小腹。
他留意到了,神情一黯。“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記得在發生衝突之前,有好幾晚,她躺在他懷中,總會很認真地告訴他:“我有預感,我們快要當爹孃了。”
那時,她完全沒有任何懷孕的徵兆,細問之下,她的回答竟是:“直覺。那是一種母親的本能,我知道它已經存在了。”
那時,他也只是笑她傻氣,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沒想到……那竟是真的!沒有人相信,包括他,然而,她卻是那麼全心全意的等待着,想用滿滿的愛來疼惜她的孩子……鼻骨泛着
酸意,南宮烈閉下眼,阻止發熱的眼眶將凝滿的淚落下。
聞言,她的反應是出奇的平靜,不哭,不喊,亦不言。
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她感覺得出來,並不意外。
“別這樣,陸芸,你說說話好嗎?”這樣的她,反倒令他不安。
“要我說什麼?”她的聲音,竟空洞得好似不滾成。
對於這個可以一再冷血地看她哭泣的丈夫,她已寒了心。
“說什麼都好,只要你別用冷漠對我。求求你,陸芸!”南宮烈慌了,莫名的驚懼充斥心房,頃刻之間,他恍惚地以爲自己即將失去她,衝動地摟她入懷,緊緊抱住,不敢鬆手。
求她?他也會求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她也求過他,但他回報她的是什麼?是更致命的傷害!
“放我走。”陸芸不帶情緒起伏的嗓音,清清幽幽地響起,飄散風中。南宮烈震驚地拉開她,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不,她不會真的說了那句話……
“是我聽錯了,告訴我,陸芸,是我聽錯了對不對?你不會真的想要離開我,你不會的……”他激動地喊着,想尋求她的認同。
陸芸無動於衷,冷眼看他。“我不夠堅強,當不起你的妻子,再留下去,我會死。”
“不要,別這麼說!我知道我錯怪了你,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原諒我好不好?讓我們再重來一次──”他的憂懼、他的心痛,是那麼的明顯,黑眸漾着點點水光。他怕失去她,真的好怕!
然而這些,她再也感覺不到。
她的心已經死了,隨着她的孩子死了,她不再有感覺。
恍恍惚惚地,陸芸輕經笑了。“你總是這樣,再無情的話都說得出口,再殘忍的事都做得出來,因爲你知道,不論你怎麼待我,我都會無怨無悔地在原地等着你回頭,所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有恃無恐地恣意傷人,反正事後只要憐惜地抱抱我,說幾句道歉的話,然後在一句‘我們重新開始’中,一切便雲淡風清……
“但是你錯了,我不是每一次被你傷得體無完膚後,都有能力自己撫平傷口,直到你回心轉意,女人的心只有一顆,碎了,便再也無法補綴,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你面前,期望你好好珍惜它,可你卻毫不留情地當着我的面將它摔碎……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再沒辦法挽回了,一個沒有心的女人,還能再愛,還有勇氣再愛嗎?”“可以!可以的!我將我的心給你,別對我絕望,陸芸。”南宮烈知道他虧欠她許多,他會用他一生一世的情來補償,就怕她不給他機會。
他的心?呵,一顆冰冷凝霜的心,不要也罷。
“不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只求你放過我。”
“不,絕不!任何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件事,我絕對不依!陸芸,我不能沒有你!”那麼,當初又是誰說,他不是非她不可的呢?他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她真的好累了,再也沒有力氣去揣思他的想法。
閉上眼,阻絕他盈.滿痛楚的臉龐,也阻絕他悽傷的眼眸,他的一切,再也進不了她的心。
◎◎◎日復一日,陸芸愈來愈消沈,有時,甚至可以整日不說一句話,空茫的眼瞳只知望着不知名的遠方,眸光縹縹緲緲,難以捉摸──南宮烈踏入房內,見她又失神地呆坐着,擺放在桌上的膳食依然完好,沒有動過的跡象,南宮烈嘆了口氣,來到牀邊。
“怎麼又不吃東西了呢?”
“你聽到了沒有……”擡起頭,低低幽幽地,陸芸道出這一句。
“聽到什麼?”他一時抓不着頭緒。
“我的孩子……”她迷離的目光透過他,落在漫無着落的空間,恍恍惚惚──“他在喊我……他叫我娘……他說,他找不到回來的路,他好害怕,他一直在哭……哭得好傷心……你聽到了沒有?”
南宮烈聽得好心酸,哽咽難語。
“你一定沒聽到的,你甚至不曉得他的存在,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心疼他……”
南宮烈再也隱忍不住,用力將她摟住。“陸芸,你別這個樣子,孩子沒了不要緊,你還有我,我們還可以再生,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再一次回來當我們的孩子──”
“你當然會這麼說,因爲你根本不曾愛過他,也沒機會去愛……可是我不同,他曾經與我共同存在過,一起呼吸、一起分享所有……我們是那麼親密……”“不要再說了!是我不好,是我錯待了你、錯待了我們的孩子,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地補償你──”南宮烈悲切地低訴,凝咽失聲。
她給他機會,那誰來給她的孩子機會?“他”甚至什麼也不曉得,尚未成形,無法思考,就這樣葬送了生存的權利。
“你知道嗎?”陸芸說得好輕、好淡,來不及細聽便會消散風中。
“什麼?”他不自覺鬆開她,接着問。
“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用我全部的生命,愛得無法顧及自己──”
她的話讓南宮烈震撼不已!
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訴說他對她的意義。她說她愛他,她真的深愛過他呵……
等等!她說的是“曾經”!那現在呢?
南宮烈急着問:“你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說‘曾經’呢?這是代表你現在已不再愛我了嗎?”
“不敢愛,也愛不下去了。”對他的愛,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受傷,傷痕累累的心,已無法再承受更多,結束,是唯一的路。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丁點歉疚,我只求你一件事──放了我。”
南宮烈退開一步,面色死白,神情驚痛地望着她。“你──”
“也許,我是應該感激你的,是你教會了我身爲女子的意義,不再失去自我,不再沒有尊嚴的活着,讓我今日能有勇氣離開你。”
是啊!是他教她活出真實的自己……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頭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見,爲的竟是離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