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皇帝對着七景口若懸河,關懷備致,動情動性。七景敷衍着,轉移話題着,最後便只落得一個囧囧有神。
而樂辰,一直被無視着,看着自己父親對自己未婚妻大獻殷勤,簡直就是怒火中燒,恨不能直接撲上去,殺了對方纔好。
可就算他不認了,就算他不再口喚父皇,而是隻喊皇上。就算他擺出的姿態,是要撕破了臉,跟皇上擺明陣仗。他也不能動手--爲什麼?
因爲他是兒子。父子不和,兄弟鬩牆,這世間從來都不缺少。可就算再多,兄弟間動刀劍,弄個你死我活的,父子之間不死不休……卻是極少的。
或者說,即便真有,也絕不會讓人知道。當着人前,絕計要把那遮羞布擋好了。
否則,那樣的人,便是人神共憤,再有本事,也是德行欠佳,該天打雷劈了去。
七景懂,她怎麼能不懂了。她也是看過史書的,上下五千年,海內海外……多少例子擺在那裡。
所以,這會兒的樂辰憋屈。七景爲他憋屈,對皇帝的臉色,也就越發難看。
可偏偏,她越是不給他好臉色,皇帝反而越是和睦,越是高興,越是跟她透着股親近。
七景初時覺得暴躁,慢慢的,卻是看出來了:皇帝這是故意的。
她雖說是沒嫁過人,但情情愛愛這種事,真是看的太多。皇帝的作派,只要套上他的用心,還是很容易一眼就看透的。
看透了,便覺得噁心不已。
皇帝是什麼人,看人心的功夫,比之七景只強不弱。
一見她臉上露出來的神色,立刻便知道,今日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何況,他要搏得她的好感,便不能惹她不快。他後宮女人那麼多,討好一個女娃娃,就不信,還不如他這個,連女人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的,孤僻兒子。
“我看壽安到是累了,不如坐肩輿去西秀宮休息一會兒。我跟老四,還有些事務要談。”皇帝立刻便轉了話題:“今天一早,南邊剛進了些荔枝過來,回頭我讓人送過去。”
“多謝皇上,只是我去西秀宮,並不合適。”
“那就在側殿先息一會。”皇帝一點不生氣,直接叫外面侍候的人領她過去。還特別關照:“好生侍候着。”
皇帝想對一個人好,那絕對沒有任何人比得上。給你的都是最好的,別人沒有的,有了也不敢用的。每一種,都能把你捧到天上去。
意志不堅者,只這份虛榮,便足以催毀。即便是意志稍堅者,一天兩天能抵擋,一月兩月呢?一兩年呢?
所以,皇上是勢在必得。
七景一離開,皇帝跟樂辰之間的氣氛立刻就崩了起來。
“朕到是小瞧了你。”如今這裡只有父子兩人,到也不藏着掖着了。主要是皇帝算了算,他能拿捏這個兒子的地方,實在不多。
那些兒子怕他,奉承他,不過是因爲想從他這裡,獲得寵愛,權勢。更怕他將已經給他們的,一一收回。可這個兒子,卻沒有這樣的擔心。
他從來沒給過他什麼,他沒有權,沒有錢,沒有人……唯一有的,大概就是那座破敗的皇子府,以及壽安了。
皇子府他不在意,想來這個兒子也看不上。
壽安……也是他們父子今天怒目相對的原因。而偏偏,他不能對壽安用強。
“西夷這兩年一直動作不斷,北平王更是膽大包天,居然跟徐太妃一起,謀害了太后,大逆不道之極……待下個月,你跟着大軍,一起去西夷見識一翻。好歹賺些功勞,免得將來分封皇子時,別人都封王封侯,你卻連個伯都封不上,連壽安的品級都不如。”預奪先予,總要讓他擁有了,再讓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才能震懾到他。
“你儘可以早作準備。五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大軍將在那天開拔。”皇帝面無表情的通知他。
一個不曾學過武的,身體甚至不太好的皇子上戰場。不能上前線,自然不能賺到軍功。而跟西夷的戰鬥,從來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
少年心性不定,他這一去,至少一年半載。等他回來,壽安說不得,連他是誰都不會記得了。
樂辰沉着臉,神色間全是陰霾。
“我等着皇上的旨意就是。”他的涼薄與無情,已然無法讓他的心,起半點漣漪。只是對他最後一絲敬意,也消失殆盡。
一個連朝都沒上過的皇子,直接就將人送上戰場。這其中,也着實可以再操作一翻。
不過,重點還是小七。
小七不是心性不定之人。可皇帝所謀劃的,卻也依舊是他所擔心的。畢竟,小七真的還小,再心性堅定,再有神通,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萬一他離開了,有人趁虛而弱怎麼辦?不只是皇上,還有其他人……
小七本就是個心軟的人,別人對她好些,她便也總是對別人好。所以,他最擔心的,其實是樂泰。更別說,他們之間,本還有婚約。
出了御書房,找到七景。她正吃荔枝吃的開心,在這種時候,位靠北方的京城,想吃荔枝,可並不容易。
這東西易壞,運輸又不便,一兩天的便不再新鮮。
想吃個好的,新鮮的。說不得,還真能見識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奇景了。
“喜歡吃?”樂辰見她吃得開心,便也覺得開心。
皇上能做到的,他也能。而且,可以做的比皇上更好。她若喜歡,他總能給她弄來。
“不太喜歡的。”七景搖頭:“只是吃個新鮮,吃多了上火呢。而且,太甜了。”她不喜歡甜的東西。
到一邊的盆子裡洗了手臉,任樂辰拿了布巾子替她將手指一根根擦乾:“要出宮了嗎?”
“恩。”樂辰將巾子丟到一邊,抱起她往外而去。
皇帝看到了,卻也並未太過生氣。
就算兩人親近些,又如何?七景還小,樂辰身體還未好透。兩人就算感情好一些,也不能做什麼。
他連蘇婉婉都能容着她在宮裡活得好好的,還會在意這些麼?更別說,他們就算想要親近,也親近不了多久了。
等到樂辰走了,他有的是手段。一個小丫頭罷了,他還哄不好麼?
七景跟樂辰出了宮,卻在宮門外碰到季舅舅。三人只打了個招呼,閒話一句沒來得及說,季舅舅便急急的進了宮。
樂辰將七景安置到車上,摸了摸她的小臉:“我們去莊子上。”
七景想了想,搖頭:“回府吧。”皇帝跟他說的話,她一句沒漏聽。自然也知道,接下來,他會很忙很忙。
他原來的多少佈置,如今都要改動。只怕時間本已不夠,她何苦再拖着他去玩耍,浪費時間。等他走了,她有的是時間。
而這幾天,她要抓緊時間,幫他驅毒纔是。
兩人調轉方向,直奔縣主府。
讓陸安關上縣主府大門,這段時間,閉門謝客。
反正本來客人也不多。只是送帖子過來的,全都先拒了。
接下來幾天,樂辰便一直住在縣主府裡。對外,是壽安縣主生病,身爲未婚夫的他,要就近照顧。
對內,卻是七景天天幫他驅毒。因爲趕時間,每一次,都要耗盡精神力,盡最大的可能,爲他驅毒。她連畫符都停了,精神力是一點都捨不得浪費。
時間本就緊張,能多驅一些,便少一份危險。
需知,他的實力雖強,可誰也無法保證,將來會是怎麼樣的。
如果不是認爲女子入軍營,爲不潔。她到真要想法子,跟着去了。但入鄉隨俗吧,人家男人們保家衛國,她要是真的去了。不管是女扮男裝,還是別的辦法。有到是有,可哪能萬無一失呢?
軍營中全都是男人,就她一個小女子。生活不便是一方面,樂辰也不會虧待她。但樂辰這是頭一回去軍中,沒有半點威信。再冒大不韙,帶着女人進去。他這趟就算白去了,沒準還要得些不好的名聲回來。
花木蘭的經歷,在這個世界,之於她,完全不適用。
四月二十八,聖旨下。
一時間,滿朝譁然。
四皇子爲副參將?
讓一個大病初癒,且從未習過武的皇子,直接就當副參將這麼個武職,這是怕四皇子死得不快麼?
哪怕皇上說了,當初五皇子十五歲便入軍,以比副參將更低的職位做起。如今,身上軍功赫赫,無人不服。四皇子是五皇子的兄長,年齡也已二十好幾,自不該弱了名頭。
世人一聽,便不自覺的發笑:四皇子跟五皇子能比嗎?
五皇子十五歲入軍不錯,以比四皇子更低的職位做起也不錯。可五皇子也習武近十年,一個天生神力,從小就是狂熱於武功戰事。豈是從小到大,就沒起過身,下過牀的病殃子能比的?
於是,有人大膽猜測:
怎麼皇上這動靜,看着古怪啊?明知道四皇子這毒纔剛解,虧了二十多年的身子,還沒好利落。這就把人往戰場上弄,不說這刀劍無眼。就戰場上那艱苦條件,正常人想活下去也是不易。何況半隻腳在棺材裡的四皇子?
這是在皇后沒把這兒子弄死了,皇帝繼續下手麼?
這四皇子不是皇帝的兒子吧?這一個兩個的,不把四皇子弄死了,這是要誓不罷休的節奏啊!
明眼人多的很,小道消息傳得很快。
皇帝聽了,大發雷霆。可聖旨已下,他意已決,定然不會再改了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