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真身 ...
15、真
羅老二是沒想到,三饅頭講起道理來,還一一的,特認真,特正經。他以爲邵鈞就是公子哥兒的作派,小年輕的脾氣,高興不高興都掛臉上,瓤子裡沒餡。
邵鈞歸根到底是個警察,辦事兒懂得輕重。平時跟犯人們聊歸聊,玩兒歸玩兒,勾肩搭背閒扯臭貧的常有,打架炸刺兒也見多了,但是監獄裡有規矩,有正氣。這一回,二九四做的事觸及了他的底線,簡直忍無可忍。
可是忍無可忍,也得忍着,不然拿這人咋辦?
也恰恰因爲是警察,行事還是有規矩管着,不能亂來。換句話說,老盛收了錢可以黑羅強,羅強火了可以瘋狂地報復,做獄警的能把這些人怎麼辦?不爽能撒開了打嗎?能直接把這倆人拉去槍斃然後挖一坑倒着埋了嗎?
要追責,要加刑,您拿證據說話,報上級機關批示。
用私刑,無非就是拿警棍抽,關閉,關小籠子。這人要是個慫蛋,怕打,怕關,你關他還有用。可他要是不怕呢?連小鐵籠子都不怕,還有什麼能治得住這號亡命徒?
羅老二在道上這麼多年,確實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提在手裡,命磕在路上。
得罪的人多了,想幹掉他的人也多。來清河監獄的路上,押解車就差點兒讓人“點”了,押送的警察都見了血。
鄭克盛裹着一條胳膊從三監區調走的時候,曾經跟羅強打了個照面。邵鈞也是後來才知道,羅強當時跟這人說:“夠了嗎?還來嗎?”
老盛臉色灰敗,搖搖頭,這意思是服了。
羅強問:“誰?姓劉的,還是姓譚的?”
老盛不敢說。
羅強說:“這回卸你一隻手,下回,我卸你一條胳膊,不信你試試。”
鄭克盛後來給監獄外邊兒打電話交待,羅強這個活兒我辦不了,擺不平,錢退回去我不要了。
可是羅強與邵鈞之間,確實有一條尖銳深刻到無法彌合的鴻溝。平時窮逗、臭貧兩句,可以;越往深裡談,對很多事的看法,不可能談得攏。
羅強對邵鈞說:“邵警官,我跟你說句實在話,監獄是監獄,道上是道上。你混監獄的,講的是遵紀守法,我混我的道,走的是刀頭血的江湖義氣,兩條路。”
邵鈞反駁:“現在你在我手裡捏着,你拿監獄當道上繼續混?砍刀見血?亂來?”
羅強意味深長地說:“你是條子,我就不可能跟你走一條路。”
邵鈞倍兒正經地回答:“這回的事兒,我也背了處分。你一天在我手底下,你就跟我是一條道。從今往後,我該怎麼管你,還怎麼管。”
羅強歪頭看着這人,嘴角輕聳,老子打從孃胎出來,就這號人,我看你打算怎麼管?
他卻聽見邵鈞說:“怎麼管?你上工,我給你算工分兒;你表現好,我獎勵你探親;你餓了,我給你發饅頭;你打架,炸號,我跟你一塊兒背黑鍋……你要是哪天弄不好,打架打得真掛了,我還要負責給你收屍,善後,賠償,撫卹,安撫你家屬。我們全打包一條龍服務,包你包到你改過自新刑滿出獄的那一天早上!”
“從清河監獄這道大鐵門裡走出去你煥然一新了,你重獲自由了,我就再不用這心了你撒開腳走你自己的路!”
邵鈞說話的時候,眉頭皺着,一雙細長吊梢的眼看着人,眼睛裡清澈帶水。
這一番話,是邵三爺的殺手鐗,他混清河不是第一天了。
羅強閉嘴了,沒再擡槓,深深地看着邵鈞。
再冷再硬的人,他終究不是一塊大石頭。你要說他一點兒都沒觸動,沒想法,那是騙人的。
邵鈞特自信,甚至帶着他與生俱來的自負:“咱有十五年的時間,慢慢來。我不信你就一直這樣兒,等到將來你出獄,我能讓你變一人。”
羅強在某個時刻有一種錯覺,自己成一小孩兒了,眼前這人忒麼的,是老子的“保姆”嗎?怎麼就把老子“包”了呢……
羅強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突然說:“給個煙抽。”
這是這個人服軟和解的表現。只是,羅老二服軟了從來不會明說,老子認你了,咱倆別掐了。
邵鈞剛纔還說沒煙呢,這會兒下意識地,讓那沙啞的聲音蠱惑着,從兜裡摸出煙盒,往自己嘴裡順了一根兒,再眯眼一瞧,煙盒空了。
邵鈞又摸另個兜,把自己摸了一遍。
“沒了!……”邵鈞白眼兒一翻,氣呼呼的。
冷不防地,眼前白光一閃,邵鈞沒提防,牙縫裡叼的那支菸就被抽走了!
羅強把煙塞自己嘴裡,上下牙狠狠咬了幾口過濾嘴,咬得全是牙印,這回想再易嘴都沒人要了。
轉瞬間空氣裡的味道就不一樣,倆人彷彿又回到了那天午後盛滿陽光的小病房,你一句,我一句……
羅強得意地咬着煙樂,樂出一口白牙:“火呢?”
邵鈞氣得真真兒的:“噯我說你這人!……”
邵鈞罵:“你這人要臉嗎?”
羅強逗:“你的臉我的臉?”
邵鈞一揮手:“滾,滾,排隊打飯去!去晚了沒了!”
羅強甩了一句,“我饅頭呢”,順手拿走了邵鈞擱在粥碗上的油餅,塞嘴裡吃了,後是邵三爺一路窮追不捨的罵聲……
那些子,邵鈞心裡還心着另外一個事兒。
國慶節眼瞅着沒幾天了,一盆盆金黃色的菊花在大院裡擺出端莊的圖案。市監獄管理局的領導國慶那天要來清河參加升旗儀式,觀看隊列表演。
一大隊先前早就被選中參加表演,可是就在這當口,出了那兩檔炸號的事兒。
邵鈞考慮了很久,找到羅強:“內誰,我想了想,你在新人班再待幾天,別調回七班。”
羅強挑眉問:“爲啥不讓我回去?你想把我擱哪兒?”
邵鈞撓頭,現在不是把這人擱哪兒的問題,這人能在國慶隊列表演裡亮相?
邵鈞也煩領導沒事兒就跑清河溜一圈兒,好玩兒嗎?你們來溜達,我們還得集結訓練,列隊舉着綵球花球歡迎,一羣光頭大老爺們兒,傻不愣登地,你說你們這羣領導搞這種勞民傷財的集體面子工程,你們不累嗎?你不累我們累啊。
可是煩歸煩,二九四這種人,萬一當天抽風了,在隊伍裡跟領導炸刺兒,把領導惹毛了,這可就把咱邵三爺的臉丟到全市了。
邵鈞問:“你真想回七班?”
羅強反問:“不然你把我塞哪兒合適?”
邵鈞心裡也明白,這二九四還只能去七班,因爲只有七班的大鋪空了。把這人塞三班,他一準兒跟老癩子掐起來;塞到五六八班,他早晚把五六八班的大鋪一個一個滅了。
這樣的人,你要管他,你要讓他服,只能先把他扶到他應該待的那個位置上。每個牢號五個上下鋪位,靠門靠洗手間的位子是差位,無名小輩新犯人睡的。而最靠裡靠窗那個的上鋪,是每個班的班頭、大鋪。
那纔是二九四應該睡的位置,邵鈞心裡清楚,其他隊長管教都清楚。
邵鈞歪頭問:“我能再信你一回嗎?”
羅強擡着下巴,嘴角浮出想要耍賴的意味:“我饅頭吃膩歪了,我要是演好了,你給我發零食嗎?”
邵鈞嘴上這麼說,心想就這號人二踢腳似的爆脾氣,我能信嗎?
你三爺爺要是再冒傻氣,就真成了饅頭了。
他第二天下班,飛車趕回城裡,開得飛快,一大早兒直奔市公安局。
他敲開局裡檔案科一個熟人的辦公室,找對方幫忙。
邵鈞壓低帽檐,還一個勁兒解釋:“我爸不在吧?……沒有沒有,不在正好,我不找我爸,我就找你……麻煩你幫我查個人。”
那人一看,這誰啊?這邵國鋼的兒子,立刻就擱下手裡活兒不幹了,幫他查。
公安局抓捕歸案的嫌疑人,建有內部檔案,要密碼的,只有內部人士才查的到。
邵鈞平時從來不進這座大樓找他爸,也不樂意碰見熟人長輩,還得打招呼。這次要不是爲了查這個,他才懶得跑一趟呢。
他其實問過正主兒好幾次,二九四就是不說。倆人跟較勁似的,你不是能查麼,你有本事查啊!
邵鈞在內部資料裡檢索了一圈兒,把最近幾年的全查了,竟然有十幾個“周建明”,最後終於找着那個強/犯。這人快五十歲了,媳婦跟人跑了,五年前在北京落網,判了十五年,押回當地監獄服刑,根本就沒去過清河。
檔案科這人特心,想拍邵公子馬,問:“你要查的人叫啥名?你坐着,我幫你查,查到告訴你。”
邵鈞聳肩:“我也不知道叫啥,我就認他長相。”
“犯的什麼罪?”
“二九四。”
邵鈞突然問:“去年你們辦的涉黑打黑刑事案件,最大、最高級別的案子,都抓的哪幾個人?”
那人皺眉說:“你是要找那幫人?抓的最大的就三個……譚,李,羅,你查哪個?”
邵鈞定定地看着對方的眼,腦子裡過電影似的閃過那天在三里屯高檔鴨店裡,服務生說過的話,“這幫孫子,都是讓咱羅總剩下的”。
邵鈞幾乎已經篤定了……
他手指甚至有些出汗,快速打出那個名字,按下“確定”。
這回嘩啦一下搜出來五十幾個同名同姓,橫跨改革開放以來歷屆領導班子的大大小小各次嚴打。邵鈞就好像腦頂上裝了一盞指路明燈,一下子就點開他要找的那一頁。
一張高光正面清晰的新犯標準大頭照,忒熟悉的一雙濃重眉眼,目光像帶鏽的釘子幾乎扎破屏幕。
羅強。
三十九歲。
戶口所在地北京市西城區廠橋派出所。
二零零五年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二零零六年以組織和領導黑社會罪、非法持槍罪、非法販賣運輸槍支彈藥罪、尋釁滋事罪、聚衆鬥毆罪、故意傷害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等等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作者有話要說:二哥:“那小饅頭,小保姆,竟然說要把我包了,小樣兒的,看上老子了嗎!”
邵小三兒:“尼瑪的,把煙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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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看到大家討論了,關於讀者們的問題,二哥的家庭學歷過往經歷還有三饅頭家裡亂七八糟的是腫麼回事,後邊都會寫,我只是慢擦汗我就是慢一點嘛打滾~喜歡慢慢剝開層層遞進什麼的,一定會寫到,謝謝辛苦追文的讀者,大家有什麼問題儘管提or幫我挑bug,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