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章 逾制
陳宜中到琉球,又治下這麼好一座宅院,果然是到哪+待了自己。”鄭思肖前來拜訪故人,只見漢王府東面三裡處,起造了好大一座宅院,紅磚砌的外牆足足兩丈高,正中門樓子只比漢王府的略略小些,兩邊五千斤的石獅子,論大小,就是從前泉州秀王府門口的那一對,都比不上它,公獅子踩繡球、母的踏小獅子,眉目雕的活靈活現,嘴裡還含着骨碌碌轉的石球。
門子、僕人都是跟了陳宜中十年的熟僕,到占城、琉球一直帶在身邊,自然認得老爺的好友,鄭思肖不待通傳,就捉了個小門子,帶路往書房走。
一路走,一路讚歎。宅子各處能看出匆忙建造時的粗疏,但朱漆柱子、水磨磚的地面,那股富貴氣就出來了,雕樑畫棟,朱漆之上又用描金、錯金、平金,雲紋、水波紋、蝙蝠、壽鹿各色圖案,真真叫人眼花繚亂,生出紙醉金迷的感覺。
然則陳宜中少年早達,在丁大全手下也是磋磨過的,曾經貶斥到軍中爲小吏,榮辱富貴都經歷過了,似乎也犯不着這般做作,好好的部堂私邸,弄得像個海商暴發戶的宅子?
走過花廳後面的迴廊,迎面一座照壁,鄭思肖嚇了一跳,這照壁上雕着九條龍,放大宋,說你逾制都是輕的,分明是以帝王自居,要謀反的意思了!
轉過照壁,更.是讓人揉着眼睛不敢相信:重檐廡殿頂的正堂!這是皇宮正殿才能用的建築形制,而且頂上赫然鋪着光燦燦的金黃色琉璃瓦!簡直荒唐已極、狂悖已極,他就不怕招來漢王猜忌嗎?早知漢王好色,但陳雪瑤一個乾女兒,還沒得到任何名分,就能讓陳宜中肆無忌憚到了如此地步?
這一路上已聽無數人說.,陳宜中厚顏無恥,拿一首“非是貪風塵”的豔詞求官,自甘墮落到和妓女同列,全然失了士大夫的體面。與權啊與權,便是你功名心熾烈,也不須這般窮形盡相啊,你可知道在文人士子口中,你已從大宋朝的架海金梁,變做了如今的奸佞小人?現在還這般胡鬧,若是在琉球存身不下,將來又能投何處?
鄭思.肖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勸導老朋友一番。
書房,陳宜中家常便服,.身前紫檀木的書桌上,雙龍搶珠的象牙鎮紙壓着雪白的宣紙,青玉端硯裡注滿了墨汁,狼毫湖筆飽蘸濃墨提在手上,主人眉頭微蹙遲遲未曾落筆。
“與權兄好生逍.遙自在!”鄭思肖搖着摺扇踏進書房。
陳宜中一喜.,將筆放下,親手從紅泥小火爐上提起古色古香的宜興紫砂壺,傾在汝窯粉青玉色荷葉杯裡,雙手奉給老友:“賢弟何時來的琉球?愚兄有失遠迎了。”又對旁邊穿得花團錦簇、瓷娃娃似的書童道:“知會廚房一聲,今日擺八碗八碟,開了那罈陳年的紹興女兒紅,與我鄭賢弟痛飲。”
鄭思肖聞言絕倒。.
他早年是臨安太學中地學生。與陳宜中正是同窗之誼。來往甚是密切。趙宋亡後。他在報國寺寄居了半年。後從臨安逃回泉州老家。到蒲壽庚叛宋降元。他就乘海船到了爪哇島西北角、新柯沙裡國治下。當地酋長景仰上國人氏。鄭思肖送他八罐茶葉。那酋長就劃出老大一片土地送給他。漸漸招來南洋華人居住。此地就名爲“八茶罐”(至今印尼首都雅加達尚有此地名。華人聚居之市場)。琉球漢國在三佛齊等地設立商務處。鄭思肖得知陳宜中離宋仕漢。身居部堂之職。便帶着全家人過來投奔。
ωwш⊕TTKдN⊕℃O
陳宜中在臨安時就有一罈陳了十五年地女兒紅。不曾想他從臨安逃回老家。從老家跑到福州。隨行朝出海。再遠走占城。最後落腳琉球。這一路周折。不但母親地棺材、全家老小奴僕能一直帶在身邊。居然連酒都帶着!陳宜中此人心思之細密、行事之滴水不漏。真個叫人佩服。
可惜。如何到了琉球就這般妄自尊大。活像昏了頭似地?
酒菜都已整治好了。陳宜中沒有在正堂設宴。而是擺在書房套間地暖閣子裡。“你我知交好友。就在這書房中擺酒。便和當年太學中食滷煮、飲村酒一般無二。”
書童拿銀鏨子敲開女兒紅地封泥。那一股異香就直往人地七竅裡鑽。倒出來。琥珀色地黏稠如蜂蜜。陳宜中道:“這個酒直接喝了能醉死人地。拿新釀好酒來兌了喝。”
他鄉遇故知。兩人講講當年情誼。說說近年蹉跎。酒到杯乾。不一會就有了醉意。鄭思肖藉着酒勁道:“老同窗。恭喜你做琉球地賈似道。”
陳宜中醉眼惺忪:“此
?”
“與權兄私邸中處處逾制,只差在臉上大書‘要做皇帝’四個字,若不是雪瑤侄女在漢王府得了專寵,以與權兄的心思,會如此孟浪?”鄭思肖越說聲音越大,兩隻眼睛睜得溜圓:“可惜可惜,好好一個大宋丞相,棄宋仕漢便也罷了,卻到來漢國行奸佞之事,以女色惑亂君王,阿諛事主、擅作威福,難道不是賈似道的故事嗎?”
陳宜中啞然失笑,先不忙着回答鄭思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以鄭兄眼力,當今之天命,在漢、在宋還是在蒙元韃虜?”
鄭思肖本名所南,思肖實爲思趙,思趙宋也。饒是他如此推崇大宋,也不好說氣運在宋,只得強顏辯道:“昔年成湯之興,地不滿百里;周朝之興,地不滿三百。少康一旅而興夏,肅宗匹馬而昌唐,大宋中興,也爲可知。”
“然而不然。有盛便有衰、有興便有亡,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哪個逃得過?誰都知道江山萬萬年不過是空口好聽。論氣運,高宗南渡便已摧折一半,分明是個劃江而治的小朝廷了,風波亭上殺害嶽王更是自毀長城,至韓侂冑丁大全賈似道誤國害民,三百年十七帝現在怕是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陳宜中睜着惺忪醉眼,拿筷子輕輕敲着碗沿:“試問鄭賢弟,如今南洋諸國,事漢還是事宋?琉球占城各處海外華人,乃至八閩沿海之民,事漢還是事宋?大宋陸地無法和蒙元鐵騎爭鋒,海上無法和漢國堅船利炮抗衡,宋之亡、必有期!”
一席話說得鄭.思肖啞口無言,陸地打不過蒙元,海洋打不過琉球,如此看來,大宋之亡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他一顆心頓時亂了,驚問道:“與權兄,如此看來大宋朝連最後一點骨血都保不住麼?”
“那也未必。
”陳宜中.笑得像只老狐狸,修煉上千年的老狐狸,他知道這位同窗爲人古板了點,但學問見識不下於自己,嘿嘿,來了琉球就別走,與我做個幫手,因此便下說辭道:“宋亡於韃虜,神州陸沉天地翻覆,南望王師的遺民淚盡,四等人的那番愁苦悲傷,真真難描難畫。宋若亡於漢,不過是改朝換代,亡國而非亡天下,如宋代後周,晉代魏,天下還是那個天下,百姓還是那個百姓,換個皇帝朝廷,換個律法制度而已,並無五胡亂華、遼金南侵的苦痛。而且,將來愚兄勸那漢王效法宋太祖,或者丹書鐵券,或者封宋朝小皇帝做個歸命侯、安樂公,叫他安樂富貴一世,保全宗廟,善待皇族,如此豈不是好?”
鄭思.肖兩眼放光,“以此說來,與權兄真真良苦用心,不負琉球不負宋了!以豔詞求官,自然無可厚非。”忽然又想起最開始的問題,急着問道:“既然這般,與權兄便該在漢國好好做官,興漢滅元纔是正道,如何胡作非爲,正廳建得賽過臨安皇宮,不怕說你逾制麼?”
“逾制,試問鄭賢弟,愚.兄逾的哪家的制?”陳宜中饒有興趣的看着老同學,直到他恍然大悟,騰地一下站起來。
與權兄的行爲,.以琉球漢國法而論,完全理所當然,鄭思肖在路上就見行人穿着杏黃、硃紅各色服飾,甚至有畫工筆快像的店主人,備着小小的龍袍,給那些小孩子們穿了畫像哩。與權所爲,在漢無關緊要,在宋要族滅,他故意爲之,是個什麼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陳宜中推薦.鄭思肖爲官的報告很快遞到了漢王府,楚風看了看簡歷,又讓情報司送來鄭思肖在新柯沙裡的所作所爲。
“嗯,懂南洋七八種土.話,又能以八罐茶葉從酋長手上換來大片土地,這是個人才呀!”
趙筠在旁邊接着說:“能以自己土地財力收容流落當地的逃難漢人,可見心地純良。”
用,這樣的人要用!楚風點點頭:“先放到民政部、財稅歷練歷練,這個人將來是要大用的。”
趙筠又抽出一大疊彈章,展開給楚風看,全是彈劾陳宜中逾制狂悖、居心叵測的。“夫君,陳宜中煞費苦心啊!”
“呵呵,還不都是爲了行朝那十多萬軍民?”楚風嘿嘿一笑,漢國制度,處處拿大宋的皇權不當回事,自然是爲了將來接收行朝做準備。
我可不要見了宋朝皇帝就膝蓋發軟的官!陳宜中,有點眼力勁兒!
“這些彈章,筠妹替我一一批駁了,逾制,逾的哪家的制?問問上彈章的人,他們是做的哪家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