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章 儒學宗師
宋朝最後的中流砥柱,崖山戰敗後投海殉國的太傅、T傑,如果嚴格按照舊儒學的定義,他自嘲道:“忠臣不事二主,但我早已是三姓家奴。
張世傑少年時跟隨族叔張柔從軍,張柔之子即是元朝蒙漢都元帥張弘範,不知是不是老天爺開的一個黑色玩笑,崖山海戰的對陣雙方主帥,竟然是堂兄弟。
那時候,整個北方屬於金國,張柔是金國的將領,張世傑自然也是金將;張柔降元,張世傑又短暫的替蒙古人幹了一陣;因爲不滿蒙古暴行,他南逃投宋,對蒙、金軍隊的瞭解,在北方對步騎兵戰術的熟悉,讓張世傑嶄露頭角,逐漸成爲了宋朝的大將。
在張世傑樸素的思想中,民族的地位高於帝王,所以他帶着女婿蘇劉義面見楚風:“我自認爲是興復宋室的第一人,在行朝專權,是害怕落到嶽武穆的下場。現在才現,琉球兵法遠勝於我,然而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雄心並沒有改變,所以請允許我投軍,在陛下軍中從新兵做起。”
行朝的官員們,保留了各自的財產,並且擁有公民的自由權,有的人投入大漢做官,有的低級武官作爲新兵加入了漢軍,有的人帶着財產遠離了官場,做起了寓公,還有人投資生意,當上了老闆,但也有不少人留在趙昺身邊,比如帝師鄧光薦和御史葉旭。
張世傑和蘇劉義是武人,投入漢軍沒有什麼奇怪,武人麼,本來就不懂禮義廉恥,不讀聖人之書,倒不必苛求;陸秀夫等幾個文臣不肯爲官,到學校做了教書夫子,總是有那麼幾分骨氣的,也無可厚非;惟有文天祥、陳宜中兩個,身爲大宋丞相,竟然厚顏無恥的投入新君懷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琉球居住的宋朝遺老,漢國政府中下層儒門出身的官吏中間,流傳了文、陳二人無恥的傳言。陳宜中豔詞求官的往事被翻了出來,文天祥女兒和兵部長侯德富的關係也被放大了幾十倍,總之,從道德出抨擊對手而不是就事論事,是理學名家們控制輿論的一貫手段。
行朝可以排擠打擊文天祥,可以不採用陳宜中計策,使他尸位素餐不得不遠走占城,但臣子絕對不能因此產生對行朝的怨憤,必須用百倍的忠誠來回報懷疑的目光,這是他們的一貫邏輯。
漢王登基爲帝,政府中大部分從龍之士自然歡欣雀躍,但小部分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人,則變得有些消沉,甚至連陸猛這樣的忠直之士,都有點困惑、迷惘。
該正本清源了!楚風等待已久,立刻利用報紙動了反擊:民貴君輕,臣民應當忠君,更應該忠於民族和國家,如果君主不能維護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甚至站到了民族、國家的對立面,比如蒙元忽必烈、比如商紂夏桀,那麼臣子就有權推翻他。
臨安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降元,頒詔書讓各地停止抵抗,這種行爲就失去了大宋的道統。因爲他們的詔書,各地停止抵抗,被蒙元荼毒的百姓千家萬戶,從古到今,有皇帝保境安民,未聞皇帝下旨要臣民停止抵抗,把脖子送到異族刀下的事情。
以此看來。朝廷早就站到了全國人民地對立面。
這樣地理論聞所未聞。遺老遺少們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口口相傳地影響力根本不可能比得上批量印刷地報紙。他們完全被剝奪了言權。
沮喪之餘。鄧光薦現報紙頭版地底下有一行小字:歡迎社會各界投稿。抱着試一試地心態。他把自己地文章投到了出版社門前地信箱裡。結果第二天。新地報紙上居然登出來了!
這下可好。遺老遺少們紛紛投稿。因爲允許用筆名錶。不少政府中地儒學門徒也投入進來。無奈民貴君輕是亞聖孟子地說法。天下非一人之私有是朱文公朱熹地說法。這兩條殺傷力實在太大。想正面駁倒幾乎不可能。於是他們地辯護轉移到小皇帝本身:趙昺並無失德之處。不能和商紂夏桀相提並論實際上這種論調已經變相承認了忠地外延擴展。從上司、皇帝。到了國家、民族地高度。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李鶴軒雄糾糾氣昂昂地出陣:當年南唐輕徭薄賦。未嘗失德。爲何宋太祖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滅了國?再上溯到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地時候。後周恭帝柴宗訓纔剛剛七歲。有什麼失德之處?
鄧光薦、葉旭不能正面回答。便以反問迴應:難道天下惟有力居之。誰搶到算誰地。那麼。我華夏數千年文教道德又何在呢?堯舜禹湯歷代賢王無不以德服人。琉球自然不能例外。
兩邊打筆墨官司,報紙的銷量增
,如今琉球的販夫走卒都認得幾個字,即便大字不識以花上幾毛錢到茶館聽說書嘛。報館也改變了五天出一期的做法,每天出號外,把雙方說法更新連載,互相打擂臺,由於文天祥陳宜中的知名度,士農工商各階層都關注着報紙,每天早上出版社外面就有許多人等在那兒,今天新出的報紙還帶着油墨味道,一出門就被人們買走幾百張,如此盛況,讓楚風聯想到了當初在網看書,等着大神們更新的往事……
最初,鄧光薦他們是用文言,楚風方面是口語,儒學門徒們還笑話堂堂大漢皇帝沒有文采,寫的文字淺顯直白如同市井白話。
結果現實讓他們無奈:漢國普及了識字率,各階層都認得幾個字,但懂得艱深文言的人當然沒幾個,於是,楚風方面的論調被人們四處傳播奉爲圭壁,自己的駢四儷六文采斐然的篇章卻是做給瞎子看了。
鄧光薦很快調整戰術,採用了白話,這更讓爭論進一步升級,變成了一場全民大討論。
接到葉旭的反問,趙筠披掛上陣:天下惟有力與德兼備之人,方能居之。有力無德,比如蒙元忽必烈,但憑強弓勁弩鐵騎縱橫,就算取了天下,也是蒼生之禍;有德無力,便是宋襄公,不但不能取天下,還要身死國滅爲天下笑。
吾皇愛民,琉球百姓之富倍於中原,又兼吏治清明,可謂有德;吾皇治軍,陸上能破鐵騎於寧都,海上能摧敵於涯門,可謂有力。當今天下,只有一位有力有德的君王,才能北驅蒙元、恢復中華。
趙筠立刻成爲了靶子,火力從忠君、德與力的關係轉移到後宮干政的問題,“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牡雞司晨,惟家之索”的論調充斥報上,趙筠一會兒變成亡唐的武曌,一會兒又成了亂漢的呂雉。
前一段時間,對於趙筠的任命,楚風主要是以大規模使用女官來轉移注意力,讓人們見慣不驚。去年八月底,經過兩年小學學習的青年們畢業了,其中很大一批被錄用到政府各部門,女子當然爲數不少,此次新來的行朝官吏中,去考漢國的官,好些沒有錄用的人不服氣:憑什麼不用我們儒門士子,倒讓女人做官,豈不是陰陽顛倒麼?
藉着攻擊趙筠的東風,這些人自然跟着搖脣鼓舌。
楚風早算到了這一步,自論戰以來,敵人處處落入他彀中,無他,大漢崛起的事實不容辯駁,“勝利是不受指責的”,崖山、贛南的勝利,讓他的文章天然就比失敗的行朝舊臣有說服力。
終於到了確定新儒學,《四書新解》、《五經新編》道統地位的時候了!前一段時間,包括新儒學的內容,包括報紙上雙方攻訐,都是拿着傳統儒家學說互相辯難,現在,遊戲規則要改一改了!
楚風開宗明義的提出:時移世易,孔、孟之言論,放在今天有的仍然正確,有的則已經不合時代展,蒙元韃虜全佔中華,乃四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比五胡亂華、比遼金南侵更爲兇險,孔子是“聖之時也”,時代變了,學說也應該變。
此論一出,簡直就是原子彈爆炸,把儒生們驚得目瞪口呆,要強顏說時代沒變,說孔子永遠正確,人家一句反問就給你問倒:“試問朱文公,甚至孟子、孔子起於地下,能抵擋蒙元麼?如果不能,他們的學說爲什麼不能改一改呢?”
儒生們就無言以對,孔家的衍聖公、大儒趙復、儒學大家元好問都投降蒙元,孔孟朱子生於當代,也未必能抵擋韃子鐵騎。
陳宜中到現在也忍不住了,在報上表言論:“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也”,這是孔子自己說的,既然他不是生而知之的神仙,那麼當然有可能犯錯,對他的學說按照實踐進行修改,完全理所當然。
甚至有匿名人士在報上把古往今來的女英雄羅列了一番,最末提到宋朝封陳淑爲經略大使的事情。保安司把調查結果報給楚風,居然是食品大亨洪梅氏僱傭的文人,在替趙筠,也替她自己搖旗吶喊。
會利用輿論了,呵呵,成長的很快嘛!楚風微微一笑。
大辯論整整持續了一個月,結果是確認了新儒學的正統地位,楚風戴上了儒學宗師的新頭銜。忽必烈一韃子都能做,老子也能做!
新儒學當中,以民爲本,忠的對象從君王變成了民族、國家,解釋了行朝官員們到漢國任職的問題,也給那些以忠於蒙元正朔爲名,投降韃虜的漢奸們狠狠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