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章 泡菜的想法
伯利亞來的寒流越過蒙古高原和遼東平原,龍精虎猛下,到達黃海上空時,終於耗盡了強悍的體力,和西太平洋上吹來的暖溼氣流鬥了個旗鼓相當,兩股氣流交匯的冷鋒區域,天空就像小孩的臉,一天當中要變上好幾次,沒個定性。
灰濛濛的,有彤雲,雪降不下來,有北風,吹不散漫天的陰霾。
就在這樣悶鍋般的天氣裡,高麗國廣州道仁州港(今仁川),慢慢從清晨的甜夢中醒來。港灣內,上百艘舷側開着炮窗,外觀類似大漢海軍護衛艦的船隻,靜靜的躺在海港的臂彎,但若是湊近了細細觀看,卻能發現船身是圓頭方底、船帆刷着桐油、沒有舵輪絞盤……形制比漢船差距不小,而船體則縮小了許多,更有不少粗製濫造的痕跡,倒有幾分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模樣。
東方的朝陽,從海面上一躍而起,把萬道霞光射向大千世界。岸上挑着蔬菜的百姓、出售早點的商販,來來往往的人漸漸多了,船上的水軍官兵,卻遲遲未醒——造船、訓練、征戰,都是爲了蒙古人的利益,與高麗水軍何干?可憐博多灣底骨,猶是春閨夢裡人,能多睡一會兒,爲什麼不睡覺呢?
或許,從蒙元入侵,國王宣佈投降,迎娶蒙古公主爲王妃,並設徵東行省,在高麗各地分駐元兵以來,這個民族就只能靠睡夢來麻醉自己。
因爲不麻醉,他們就要在達魯花赤的荒淫暴虐、大元官兵的兇殘橫暴和本國官員的加倍欺壓下,徹底的崩潰!
歷史上,自蒙元南侵,中華土地上爆發地起義就接連不斷,據元史,至元二十年起義二百多處,到了至元二十六年,起義就增加到了四百多處,許和尚、鍾明亮、林天成一直到最後的韓山童、劉福通、朱元璋,反抗地火星變成燎原烈焰,在整個中華大地上熊熊燃燒,終於北驅蒙元出大都。
不同於中華,高麗是小國、弱國,在三別抄抗元的鬥爭被國王和蒙元聯合絞殺之後,這個民族就失去了鬥爭的勇氣,或者在敵人的屠刀下芶活,或者乾脆搖身一變,做了蒙元的忠犬。
比如現在艦隊最大一艘帥船上地崔鈺、崔金玄父子,就是最出色的兩條忠犬。
他們逢迎蒙元派來的達魯花赤(官名,蒙語最高斷事官,職權地位有點類似總督,但只管一個州府),用金銀、綢緞、高麗美女和醇酒,把他灌得暈頭轉向;他們討好國王,秉承王地旨意,偷工減料敷衍了事,省下了艦隊三分之二的建造費用,並把其中的兩成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他們甚至掛上了蒙古公主忽都魯潔麗米斯地天地線,先後向她進貢了三位漂亮的少年郎君。
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崔家兩父子好不得意。可現在。崔鈺站在舷窗旁邊。眉頭深鎖。只有兒子崔金玄坐在桌子邊上。埋頭大嚼醬肉、泡菜和餅子。整個艙室。瀰漫着一股高麗泡菜地味道。
東方升起地朝陽正射到崔鈺地臉上。從他地角度看出去。兩百多艘艨鉅艦。船身龐大無比。船帆遮天蔽日。整支艦隊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地光華。兩千料地巨船。當年大宋冊封高麗。靈虛致遠安濟神舟、靈飛順濟神舟。高麗舉國空巷來觀。人們看着神話傳說中才有地巨大華麗船舶。爲南方那個中央天朝地偉大和強盛而迷醉。
現在。高麗也有了這樣巨大地船舶。當然。這是得益於那個討厭地郭守敬提供地圖紙。並且砍伐了廣州道超過一半地樹木才建成地。這本來應該成爲高麗民族地驕傲。
可是。這真是高麗民族地驕傲嗎?技術。來源於漢人;實際建造中偷工減料。外表光鮮而質量低劣。很有可能經不起海上地大風大浪;至於建造地用意。更是叫人無奈:表面上是用來運載蒙元地軍隊。去征伐海外地曰本;實際是爲了裝上火炮。和南方反叛地漢人軍隊決一死戰!
不管蒙元、漢人、還是曰本。和高麗有什麼關係呢?崔鈺憂心忡忡地看了看紙紮泥塑地艦隊。盤算着這一次。自兵敗博多灣之後。又會有多少高麗人被蒙元拖入獄。
“父親。還在擔心姓郭地混帳?”崔金玄嚼着一口泡菜。含含糊糊地說:“有公主支持。達魯花赤大人幫忙。疏不間親。難道郭守敬還能和公主對着幹?父親啊。你就放心吧。咱們崔家地百年富貴。是跑不了地。”
崔鈺淡淡的一笑,他這個兒子,身爲家族的
繼承人,早早的就參與機密,自己也從來不瞞他,考慮的問題,不是區區郭守敬一個酸腐文人,而是怎麼應付將來的南征大戰!
本應用乾燥木料刷上桐油、白漆再建造船舶,卻直接從山上砍來大樹,放太陽底下略爲曬一曬,表面上幹了,內裡全是溼的,這樣的船板,就是放在那兒都會慢慢變形,把它裝到船上,承受海上的浪潮,後果還用說嗎?
本來應該用大塊、整塊木料製作的龍骨、底板和肋骨,要麼是沒幹透的新鮮木材,要麼是從舊船上拆下的小塊木料拼接——國王說了,前些年徵曰本造的船,有些逃回來的,反正都是替大元造船,拆了用上去,也是一樣。
現在造的船,是漢人的圖紙,比當年高麗自己造的大了三五倍,那些舊船板、舊龍骨,就小了三五倍,只能拿釘子麻繩接起來用,可這樣的木料,受到海浪的巨力會發生什麼,那只有鬼知道!
崔鈺甚至懷疑這些船隻,能不能開到南方琉球的海域,會不會在東海的波濤中還原成木塊,把船上的將士送進水晶宮?也把註定會奉旨出征的自家父子,送進閻羅殿。
崔金玄眼珠子一轉,差不多猜到了父親的心思,哈哈一笑道:“父親大人吶,高麗人多地少,窮棒子多了,就出三別抄那樣不知死活的傢伙,倒不如讓他們隨船出海,多死幾個也好。您放心,咱們這條帥船是特製的,看上去工藝和別的船差不多,實際上全用的好料,風浪再大也打不沉!到時候稍微有點風浪,咱們掉轉船頭回仁州,大元朝要問其他的船嘛,嘿嘿,反正東海上的‘神風’,哪年不有個七八場?”
着啊!崔鈺欣賞的看着兒子,他竟然瞞着老子,不聲不響的做了一艘特別加固的帥船,好、妙,出海後別的船沉沒,只有自己能回來,那還不任憑你吹有多大的浪?就說那浪頭有金剛山那麼高,誰又能反駁呢?
老奸巨猾的崔鈺,頓時開始盤算,將來出海要奏請國王,派哪些該死的傢伙來喂海龍王,哪些家族的勢力大了,該趁機幫他們減少點人丁……
兒子,真的長大了呵!崔鈺輕輕拍着他的肩膀,把一世的經驗盡情相傳:“兒子,你要記住,咱們高麗國貧弱,要保全家族,要榮華富貴,就事大,誰是強者,咱們就做他的僕人,做他的奴才,做他的獵狗,這樣咱們崔家,就能永遠不倒下。”
“父親說的是!”崔金玄用絲綢帕子擦了擦嘴,站起來嘻嘻的笑道:“朝堂上有些傻瓜,罵咱們是蒙古人養的狗,可他們連狗都沒得做,只能做豬羊,被蒙古人殺來吃肉呢!”
父子兩談論朝局的時候,太陽越升越高,昨天忙碌了一整天的工匠、士兵,被軍官們扯着耳朵,從甜夢中叫醒。人們端着盆兒、碗兒,先到船舷洗漱過了,再到船尾吃飯,叫叫嚷嚷的圍着廚子,爭論今天稀飯比往日更清,是夥官扣減了多少多少,這泡菜比往日更不好吃,必是廚子買的劣貨。
除開敷衍了事的造船和訓練,他們吃了睡,睡了吃,是啊,五年前的兄弟們,就大半埋骨東瀛博多灣,這次不管是官面上說的徵曰本,還是私下流傳的,征伐南方更遠處的漢國,怕是凶多吉少了,既然活下的日子不多,何不隨意點呢?
明知小命不長遠了,軍官也不敢裝大,看看蒙古艦長不在,便低聲勸道:“兄弟們省省吧,今年蒙韃子又發下三百張貂皮、五千張鹿皮、一萬張兔皮,兩千斤高麗蔘、十萬石大米的歲貢單子,地方官把地皮颳了三尺高,寒冬臘月的,老百姓都在啃草根樹皮,咱們有這稀飯,就是天上人間了!”
唉~衆人嘆口氣,反抗,沒那膽,只好跟着國王,做蒙古人的鷹犬了。
見士兵們沮喪,軍官又鼓動道:“聽人說,這次不是打曰本,是打南方的蠻子叛軍,原先宋朝的花花江山,嘿嘿,各位……”
啊!真是打南蠻子?士兵們興奮起來,高麗的步騎軍,隨着蒙古人滅宋,跟在主子後面撿一點殘羹剩飯,拿回高麗就值很大一筆,這可讓水軍的兄弟們眼紅的久了。
殺南蠻子,打到琉球去!高麗水軍頓時亢奮了,連遠處半空中,海鷗不同尋常的叫聲,也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