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章 有“朋”自遠方來
“啊~偉大的海洋時代已經降臨。我簡直難以置信,一個月前還在宇宙四方之王居魯士大帝的故鄉,今天就踏上了遙遠的中國。刺桐港、光明之城,願天父的神恩庇護你!”
泉州港口,番漢商客莫名其妙的看着一位身穿絳紅色絲綢袍子,頭頂中央剔光、四邊垂着頭髮的色目番人,跪在碼頭棧橋上,先是雙手高舉向天,大聲叫喊着什麼天父、神恩的,然後又不停的親吻腳下土地。
漢商們議論紛紛:“莫非這人得了失心瘋?雖是個番客,咱也替他出兩塊錢,送到醫院去瞧瞧吧!”
從波斯過來的海商依波達見多識廣:“咦,這是羅馬教廷的紅衣主教,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泉州?”
漢商王德潤饒有興趣的看着紅衣主教,就像看耍猴戲似的,漫不經心的道:“我只曉得和尚廟有方丈有首座有知客,道觀裡有天師有真人有道長,這個紅衣主教是個什麼貨色,當得個小沙彌麼?”
依波達搖頭苦笑。他從伊兒汗統治下的波斯逃到漢地,才知道什麼是天上人間:這裡的大漢帝國強盛無比,漢軍的炮艦巡行大洋。就連印度洋上惡名昭彰的黑海盜,也不是他們的一合之敵,百姓生活之豐饒,遠勝過波斯故鄉……唯有一點不好,驕傲的百姓們不大看得起番客,總是用海獠、夷狄等等帶着侮辱性的詞兒稱呼自己,在漢地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依波達知道那些帶着反犬旁的字眼,幾乎都不帶褒義。
可他們有這個資格!那恐怖的上帝之鞭呵,繼阿拉伯和突厥人之後,又一次摧毀了波斯人的自信;惟有他們能夠抵抗四十多年,並在那位天才的皇帝帶領下,將戰線不斷北推,炎黃子孫有權力傲視四方。
所以依波達只是平靜的告訴漢商朋友:“紅衣主教是歐洲僅次於教皇的大人物,每一個都相當於羅馬親王,上帝在人世間的代言人、執掌一切的羅馬教皇,便是由紅衣主教們選出。”
“哦,原來如此,大約是個番僧頭子吧!”王德潤並不在乎什麼親王,南洋千島萬國,土王滿街走、親王不如狗,那些一國之君們都是大漢的奴才走狗罷了,如果拿普通百姓的公民身份和他換,只怕他立馬跪地下叩謝梵天大神!
“看他那樣子,神神叨叨的,一點兒也沒有高僧虛懷若谷的氣象,就算修了廟。我也不會拜的!”王德潤很有點看不起紅衣主教。
依波達快要暈了,在歐洲,一位國王的權勢都不一定能趕得上紅衣主教,這些代表耶和華的牧羊人,隨時隨地都有無數信徒匍匐腳下,紅色的法袍標誌着至高無上的神權;到了中華,卻被人當猴戲看,真正威風掃地了!
王德潤擡腳走了兩步,突然又轉身回去,在依波達驚訝的目光中,朝堂堂紅衣主教身下扔了幾張零票子,嘴裡還念念叨叨:“兄弟三十多還沒子嗣,賤內在文昌帝君廟許了願,見僧就佈施,見廟就下拜,這番僧好歹也是個僧嘛……”
依波達哭笑不得,趕緊拉着他走路,“德潤兄,時候不早了,之甫兄、玉瀾兄還在望海樓邊等咱們談那批波斯絨毯的事情呢。”
“好好好”,比起虛無飄渺的神靈。王德潤更關心實打實的生意,拉着波斯商人依波達就跳上馬車,一路搖着鈴鐺朝望海樓去了。
突然有人把幾片花花綠綠的紙扔到自己腳下,紅衣主教布雷默好奇的撿了起來,映着陽光左看右看,歡呼雀躍道:“啊哈,多麼精美的小畫片!上面畫着的船,形狀簡直就和咱們乘坐的沒有兩樣……咦,怎麼這幾張上的圖案完全相同,好像印出來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神奇無比的印刷術?”
於是碼頭上的番漢商客,就看到一個紅袍禿頂的傢伙,拿着幾張十塊的大漢金鈔看來看去,好似撿到稀世珍寶一樣。
“哼,沒見過世面的洋包子!”有人朝海里啐了口。
大漢帝國繁榮昌盛,軍事上一再勝利,拜教育的逐步普及、關漢卿和說書先生梨園戲子們的努力以及各種報紙的鼓吹,軍心民氣也持續高漲,現而今國貨、土貨是最好的意思,與之相對,沾上“洋”“海”“番”的,則帶着貶意。
衆多鄙夷的目光,布雷默渾若不覺,倒是他身旁的馬可.波羅,臉上有些辣的了。
乃顏汗戰死、烏仁圖婭成爲大漢帝國的第五皇后,遼東改土歸流實行漢制,馬可.波羅這位利用乃顏信仰聶斯托裡安教以便順暢開展工作的貿易代表,就沒必要繼續留在遼東了,同時隨着東印度公司把觸角伸向阿拉伯海、波斯灣和東非沿岸,海上絲綢之路和西方世界的聯繫變得日益緊密。馬可.波羅就以財稅部海關監督的職務,被派駐到泉州,這座刺桐港、光明之城,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
當然,除了海關監督這份納入大漢官員體系的薪水,遼東貿易的提成和玻璃工業的股份也繼續保留,讓威尼斯商人發了大財,所以他非常樂意到這裡來,以便就近照顧自己的玻璃生意。
在這裡,不僅天竺、波斯,就連非洲那些富有黃金寶藏的地區,也有着日趨緊密的聯繫,當馬可波羅在泉州看見成羣結隊穿得五顏九色的黑人時,幾乎認爲自己是在波斯灣的霍爾木茲或者耶路撒冷,而不是東方的中國。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技術進步讓世界變得更小,回想當年從威尼斯乘船到霍爾木茲,兩個月沒有等到來中國的海船,只好走陸路翻越險峻的蔥嶺,穿過西域黃沙……足足走了兩年多才從霍爾木茲走到上都路,見到那位兇狠殘暴、好大喜功的蒙古大汗。
現在呢,皇帝親自設計的剪式船,平均速度達到了驚人的十節。從泉州出發,到達波斯灣,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是陸路的三十分之一!
唉~要是能乘船直抵地中海就好了,自己的家鄉,水城威尼斯,到泉州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說不定把新大陸那些奇奇怪怪的有袋類動物弄回歐洲展覽,又能大賺一筆呢!
馬可.波羅搖搖頭驅除了腦子裡的幻想,第一,波斯灣和地中海之間隔着大片陸地。紅海雖然和地中海很近,兩者之間的蘇伊士卻是陸地而不是海洋;第二,十字軍已遭到徹底的失敗,從埃及到大馬士革,全都飄揚着馬木留克的綠色新月旗,基督徒要通過那裡,承擔的風險可不小。
他又看了看這位教皇尼古拉四世的使者,被駐息辣的南洋總督府送到泉州來,由自己接待,但這位紅衣主教大人,到底是什麼來意呢?(貓注:尼古拉四世向中華派出使者是史實)
實在無法忍受旁人看馬戲似的目光,馬可.波羅終於出言提醒“尊敬的樞機閣下,您手中的紙片是大漢帝國的鈔票,一種貨幣。”
“神奇的帝國!神秘的東方!竟然以毫無價值的紙片作爲通行貨幣!”布雷默突然停下來,腆着臉滿懷期待的問道:“它的價值是多少?”
儘管馬可.波羅很不耐煩了,他還是詳細回答:“您手中的三張十元鈔票,價值約等於一枚威尼斯銀幣,在本地可以購買一套普通的德化瓷器,或者一件棉布襯衣。”
“哈,真神奇啊,我只是跪着祈禱,就有人送來了財富。歐洲,我們還要用贖罪券,那些傻瓜纔回乖乖的掏出錢來,東方,上帝祝福你!”布雷默興高采烈的把鈔票揣進懷裡。
此時的歐洲,黑暗的中世紀還沒有離去,無數國王、貴族匍匐在羅馬教廷的腳下,宗教裁判所用火刑架壓制着進步的思想。
爲了儘可能的搜刮錢財,教廷畫出了許許多多紙片,叫做“贖罪券”,聲稱世上所有人都有罪,而購買了贖罪券就能洗清罪孽,死後上天堂;同時各地教堂還找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聖物”高價出售,什麼耶穌的骨頭,聖彼得躺過的草蓆,聖母瑪利亞生耶穌時的馬槽……真假也沒人知道。反正全歐洲老百姓買的“聖骨”,湊起來能拼成整條恐龍。
這個時代的羅馬教廷和大小神父、司鐸、主教們,不是很貪財,而是非常貪財!就算烏鴉羣中真有隻白的,顯然布雷默也不是那一隻,他又把大漢金鈔摸了出來,仔細的觀察着,若有所思……
“樞機主教閣下,咱們在羅馬的那位‘父親’,給東方帶來了什麼福音?”馬可.波羅將一枚金燦燦的千元金幣塞進布雷默的懷裡,微笑道:“您知道,貿易的形勢變化很快,而威尼斯商人總是會提前做好準備。”
純金的貨幣,而且鑄造如此精美!布雷默連假意推辭都省去了,將金幣舉到嘴邊貪婪的咬了一口,確認它的純度之後,就緊緊攥在手心,一刻不肯放鬆。
“伊兒汗阿魯渾和我教廷聯合起來,對付埃及的馬木留克異教徒,但東方傳來了讓人驚訝的消息,強悍的蒙古帝國似乎已經走過了它的巔峰……”布雷默笑笑,露出一像吸血鬼的白森森的牙齒,“威尼斯商人都知道,教廷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臨安大漢帝國皇宮基本上原樣複製琉球漢皇宮,輝煌的炎黃盛德殿,楚風大馬金刀踞坐御座之上,給覲見的紅衣主教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東方華夏的皇帝,這個世界上最強盛帝國的主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天可汗,南洋諸島的霸主……布雷默仔細計算着外國人口中,這位中華天子的衆多頭銜,每一個的份量似乎都超過了派遣自己到此的“羅馬教區主教、羅馬教省都主教、西部宗主教;梵蒂岡君主、教皇”。
是的,在此之前,布雷默早已感受了華夏的光輝,比炎黃盛德殿的巍峨壯麗更早,比臨安城外大漢軍隊的赫赫武功更早,就在他抵達南洋總督府駐地之前,就深切的感受到了——遮天蔽海的軍艦,船帆像雲霞一般燦爛,劈波斬浪,視萬里海疆如通衢大道,大漢國威遠布波斯,羅馬教皇的使者從波斯乘上漢船開始,就知道自己出使國度的強盛。
在地中海,人們出遠海時都要往裝肉食的木桶中扔一條發臭的魚——長時間航海,肉會發臭、生蛆,臭魚可以把大部分的蛆蟲吸引來附着其上,人們從木桶中取出魚,肉裡剩下的蛆蟲就少了許多……
而在漢船上,布雷默驚訝的發現,人們不用幹這種傻事,他們打開一些薄皮鐵疙瘩,就有美味的肉食,那種東西,叫做“罐頭”。
航海,淡水是十分緊張的,熱那亞和威尼斯的航船上,一隻只木桶裝水都還不夠,海員必須忍受乾渴。
漢船,專門的淡水艙裝着整艙的清水,甲板上還有集雨器收集雨水,當淡水供應充足時,船員們甚至可以洗澡!
這在歐洲,簡直不可想象,布雷默一直記得當船長邀請他洗澡的時候,他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強盛的大漢,不可輕侮,既然他們的航船到了波斯灣,那麼距離聖城耶路撒冷就已不遠……
“偉大的中國皇帝,塵世中的至高統治者,來自天父的國度,羅馬教皇的使者向您致意!”布雷默恭恭敬敬的鞠躬,腰彎到了九十度。
楚風面無表情,像沒聽到似的。
布雷默惶恐了,他不知所措。
“尊敬的樞機主教閣下,在至高無上的皇帝面前,您應該跪下才是。”馬可.波羅提醒紅衣主教,好歹梵蒂岡和威尼斯都在意大利,算半個老鄉嘛。
不過,威尼斯商人個個都是猶大,爲了金錢他們完全可以出賣上帝,更何況旅行家早已加入漢籍?馬可.波羅非常高興能看到一位尊貴的紅衣主教向皇帝跪拜,而他自己卻可以正大光明的挺直腰板。
布雷默猶豫了。
跪,還是不跪,這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