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1章 一報還一報(上)
河拉伯人同名極多。叫易卜拉欣的沒有萬也有八千,心心凹德、穆罕默德多如牛毛,楚風網月聽到阿凡提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以爲是同名之人,可見到這小老頭子乾瘦星錚的樣兒,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有兩邊嘴脣加下巴總共三綹往上翹的鬍鬚。就知道是如假包換的真貨了。
親眼見到動畫片裡的人物活生生站在眼前會有什麼感覺?楚風只覺的很荒誕,很無厘頭,“原來還真有這麼個人啊,也算大開眼界了,嗯要不要跟他和他的毛驢合影留念?對了,好像我還沒能弄出照相機,只能來張工筆素描。”
阿凡提是步行入殿的,楚風遠遠瞧見了便問值殿官:“他騎的那頭小毛驢在哪兒?”
李鶴軒執掌帝國情報司,調查番邦使者正是他的份內職責,正準備附到楚風身邊說說阿凡提的來歷小就聽見他老人家這麼問了句,李鶴軒心下頓時一凜,還道楚風有另外的秘密情報來源,這位皇帝的帝王心術。在他看來就愈發深不可測了,不由得暗自苦笑兩聲:
“天下人只說李某人手段酷烈。喚作李閻王,卻不知這位寬宏仁厚著稱的皇帝站在光明之處,把陰暗之處交給我來打理
阿凡提曾遊歷蔥嶺、天山一帶。能聽懂中原官話,聞得楚風問起毛驢。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喜色:原來大漢皇帝也知道我和我的毛驢呀!
說什麼傲笑王侯,講什麼淡泊名利。真要無慾無求那就該躲進深山老林裡去當野人,否則一蘋食一瓢飲莫不在這滾滾紅塵中打混,脫不了名利二字的羈絆。
便是那關漢卿自詡“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擋擋一粒銅豌豆”大漢開科取士他還不是巴巴的趕來了?便是通天下氣節第一的文天祥,作詩也說“留取丹心照汗青”圖個青史留名?
所謂“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阿凡提若非還存在幾分名利之心,他又爲何能傲笑王侯,四處和巴依老爺、伊瑪目大人們開玩笑,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滑稽故事?
大漢皇帝的威權猶勝阿拉伯帝國哈里發,阿凡提並不知道他和他的小毛驢在後世有多麼的出名,此時只爲異族皇帝都知道自己的事蹟而隱約有些得意,暗自思忖自己的使命也許能部分達成,而故鄉的穆斯林兄弟也能躲過戰火吧。大漢儀制:外夷入朝行跪禮。有求於人,阿凡提到此節行此禮也無話可說,跪下砰砰磕頭,嘴裡高聲讚頌:
“羅姆蘇丹國使者納蘇爾丁。塞爾柱突厥名阿凡提者,拜見偉大光榮的大漢皇帝陛下,祝皇帝的身體健康就像天上的太陽萬壽無疆,願皇帝的國度永遠燦爛輝煌!”
羅姆蘇丹羅慕洛反叛之罪已然昭彰。阿凡提上殿之時陸猛等人怒目而視,聽了他的祝詞衆人的態度才稍微和緩一點兒,覺得這老頭兒還算會說話,否則觸怒皇帝,哼哼!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可羅姆蘇丹國本向伊兒汗國稱臣納貢,大漢征服伊兒汗國之後它就轉而成爲大漢的藩屬,按照中央王朝的理解,羅慕洛的行爲屬於反叛而不是國與國的戰爭,那麼若是它的使者說話不中聽,殺了也是白饒。
阿凡提山呼舞蹈已罷,楚風心頭那種荒誕的感覺也漸漸消散,便令他平身,不鹹不淡的問道:“羅姆蘇丹國背叛宗主,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大漢陸海兩軍剋期會剿,羅慕洛已是籠中困獸,他令你來此,還有何話好說?”
阿凡提雙手在胸前交叉,深深的鞠了個躬,謙恭的說道:“微臣斗膽請問陛下,大漢與羅姆蘇丹國孰強孰弱?”
楚風鼻子裡冷。享一聲,早有陳宜中一甩大袖,替他斥道:“呔!來使大膽狂悖!大漢若日月經天,光耀萬邦,又如雨露甘霜,澤被蒼生;你那最爾小國不過是偏僻蠻夷,以之來比大漢,恰如螢火之比皓月。
想那小亞細亞安拉託利亞高原,不過彈丸之地,豈能以一隅之地來敵天朝?真是夜郎自大,不自量力!”
羅姆蘇丹國雄踞小小亞細亞,撫守東西方之門戶,塞爾柱突厥族素稱蠻勇,當年也曾以攝政王身份權傾阿拉伯,也曾渡過黑海佔據克里米亞。也曾逼得歐洲好幾個帝國稱臣納貢。
自從三十年前老蘇丹的八萬精兵一戰喪於蒙古西征軍之手,國勢走了下坡路,然而仍是亞歐大陸交匯處一個舉足輕重的大國,羅慕洛治下三十年生聚,又有了十萬精兵,國中商業發達財富滿盈,所以無論埃及馬木留克、羅馬教廷還是拜占庭帝國都不敢小覷於他。
可和歐亞大陸上新崛起的征服者大漢帝國比起來,羅姆蘇丹國就實在不夠看了,無論人口還是土地小都只當得中原華夏一個較大的省份,軍隊數量不及大漢的三分之一,戰力就更是天上地下,因此羅慕洛才先使陰謀詭計,暗算不成之後又屁滾尿流的派使者來講和,全爲着不敢與大漢正面交鋒。
阿凡提問羅姆蘇丹國與大漢孰強孰弱,陳宜中回他個夜郎自大並不冤枉,漫說漢臣望着他嘻嘻的笑。就是亞伯拉罕以下一班兒以色列的大臣。哈辛手底下那些阿拉伯的王公貴族,也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個挺胸凸肚的站着,臉上盡是副與有榮焉的表他們當然是大漢的鷹大。可這兒不是還有想做奴才卻不可得的?兩相比較之下,他們自該得意忘形了。
阿凡提不慌不忙的又呵了呵腰:“這位大人說的是,大漢帝國與羅姆蘇丹國相比,差距就如同獅子和老鼠。然而爲什麼獅子不去與河馬、獵豹和鯊魚爭鋒,卻要和老鼠過不去?威風凜凜的雄獅卻只會欺凌地洞中的老鼠,傳揚出去只怕不會有分毫的勇名,反而會被視作怯懦吧?”
大漢羣臣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陳宜中雖稱“叩齒作猿鶴,搖脣動江河”但這阿凡提已經自比老鼠。何等卑微低賤?人家甘心伏低做了。似乎也不好再說他什麼。
陳宜中只瞧着兒泛竊笑!衆老兒倒是個舌辯也十,日臉皮頗厚,不是個略勿訛對付的傢伙。只可惜咱們這位皇帝是個心智堅如磐石、穩如泰山的主兒,便是你說得天花亂墜。也難動搖他的決心呢!
想禍水西引嗎?楚風聞絃歌而知雅意,目光在阿凡提瘦削的臉上打了個轉,雙眉一挑:“那麼,你口中的河馬、獵豹和鯊魚是指誰呢?”
阿凡提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酷的精光。挺直了腰桿,正色朗聲道:“威尼斯和熱那亞把整個地中海看作他們的內湖,從直布羅陀海峽到赫勒斯滂今土耳其達達尼爾海峽,的中海與黑海分界處,亦亞州與歐洲之分界佈滿了意大利式長船和圓船,他們這羣海上的鯊魚,絕不會容許大漢的軍艦和商船隊佔據地中海。陛下遲早將和他們有一戰;
拜占庭從羅馬時代開始積聚起鉅額的財富,它既有陸上精銳皇家近衛騎兵團,又有強大的海上力量,正如那水陸兩棲又肥壯的河馬;
英格蘭的金雀花王朝,法蘭西的卡佩王朝,他們都是兇殘迅捷的獵豹。微臣聽說大漢的到來已經令他們感覺到了威脅,並非微臣危言聳聽。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有第九次十字軍東征
前八次十字軍東征是爲了對付伊斯蘭勢力,阿凡提並沒有名言,楚風也知道他所說的第九次十字軍東征的作戰對象究竟是誰。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故意問道:“那麼,爲了對付這羣野獸。那隻老鼠又能做什麼呢?”
阿凡提自以爲得計,捻了下彎彎翹起的鬍鬚,自信的道:“老鼠願意替獅子帶路,可以替它打聽那羣野獸的動靜,還能做許多獅子不願意做的事情。”
“可我想派貓把老鼠吃掉。”楚風笑着摸了摸下巴。
阿凡提口水都快要說幹了,本以爲楚風會聽從他的勸告,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皇帝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倒把他弄得啞口無言。
半晌,阿凡提才悻悻問道:“爲什麼?”
楚風笑容可掬:“因爲我害的鼠瘦。”
滿朝文武登時鬨堂大笑,就是陳宜中也不由自主的按緊了肚子,否則會把肚子笑疼的。
楚風分明就是胡攪蠻纏,然而對阿凡提這種舌辯之士又何必與他廢話呢?說什麼君臣綱常,講什麼宗主藩屬。到頭來我就一句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斯睡!
大漢是亞歐大陸上新崛起的霸主。楚風是大漢皇帝、天可汗強有力的世界征服者。他有資格不講道理。因爲他說出來的話就是道理,一言可以興滅國繼絕世,亦能伏屍百萬、流血漂椿!
“穆聖曾說過“弱者想要說服強者,總是分外的艱難”果然如此啊,”阿凡提慨嘆一聲,他從楚風戲髏的眼神中已經看出,無論自己說什麼都不可能動搖這位帝王征服小小亞細亞的決心。
覺得自己應該換一個方向,另外阿凡提也想探探大漢將來進軍小亞細亞之後會如何作爲,他又略略欠了欠身,大聲道:
“既然皇帝不願意施捨恰憫。那麼塞爾柱突厥人就只能祈求安拉的保佑了不過,海法城已是大漢的藩屬地區,城中穆斯林盡是大漢的子民,爲何皇帝罔顧穆斯林的羣起抗議,執意在城中修建那兩尊偶像?如果微再沒有記錯的話,皇帝西征前曾經頒佈聖旨,說華夷一體、天下混同,那麼就應該尊重我們穆斯林的傳統,不在城中建立偶像崇拜。”
哦?楚風眉頭微微一皺,左右看了看,問階下侍立的哈辛:“城中穆斯林都在抗議嗎?方纔你怎麼沒提?”
哈辛愣怔半晌,心說我怎麼敢把城中穆斯林抗議的實情告訴陛下您呢,那豈不是顯得咱這個新鮮出爐的蘇丹無能嗎?
不過,事到如今哈辛也兩面爲難。屈了城中穆斯林居民鬧不好有民變的風險,違抗聖意又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阿凡提把此事揭破反而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哈辛感激的看了看阿凡提,又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纔對楚風實話實說:
“啓稟大皇帝曉得,着實有不少人抗議。
只因本地城中百姓多是穆斯林,自打穆聖傳下可蘭經就嚴厲靜止偶像崇拜、以物配主,您下聖旨在廣場上建設聖像,恰犯了、犯了穆斯林的大忌,所以這些人拼着不要命也得前來抗議的。”
楚風似笑非笑的瞧着哈辛和他手下那羣阿拉伯貴族,“那麼,你們有什麼看法?”
這些埃米爾、伊瑪目們見楚風神色還好,再說天塌下來有哈辛在前面擋着,也就膽子大了,紛紛說道:“照說建聖像是不太好,陛下如實在要建,在城外空地上也就是了。”
“是啊,城中居民都是穆斯林,他們脾氣執拗,咱們做伊瑪目、埃米爾的也是兩面爲難呀!”
作爲皇后,陳淑禎、雪瑤和塞裡木淖爾有資格列席朝會,陳淑禎瞧了瞧兀自矇在鼓裡的哈辛,暗歎一聲:可惜努爾饅妹妹不在朝會之上,否則我和她分說分說,讓她使個眼色,也省得老哈辛等會兒丟大臉呢。
果然,楚風臉色已經晴轉多雲,待這些人說完眼睜睜等着皇帝帷幄獨斷,他卻掉過頭去問陳淑禎:“皇后。你可記得泉州城中有沒有清真寺?”
陳淑禎笑道:“臣妾自幼長在泉州。城中阿拉伯人、波斯人數也數不清,那清真寺嘛,沒有一百座也有五十座,白的牆、綠的瓦、圓的頂。海面上老遠就看得見。”
泉州號稱光明之城,又號刺桐港,乃是宋末元初全世界一等一的大海港,名聲連威尼斯、熱那亞人也如雷貫耳,阿拉伯人就更加耳熟能詳了。而關於蒲壽原、關於泉州港的事情,哈辛和埃米爾們都聽說過的。
哈辛等人還矇在鼓裡,阿凡提聽的楚風問泉州港的清真寺,就知道要糟,一張滑稽的面孔登時拉成了苦瓜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