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楚風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嗓子眼乾得冒煙,每一口空氣吸進肺裡,都像有把銼刀在胸前裡來回的拉,兩條腿比灌了鉛還沉,每秒鐘都是極其痛苦的折磨,完全是因爲不想丟了面子,才繼續堅持着。
誰說古代人體質差?說這話的人真該槍斃!楚風看了一眼身邊這羣生龍活虎的傢伙,鬱悶得想吐血,這他媽還是文弱的宋人嗎?那蒙古人壯成啥樣兒了?!
這是漢軍成軍以來的第一次五公里越野。
楚風以每天三斤白米的價碼,從工場工人和匠戶子弟中,徵集到了五十名頭腦機靈、身體健壯的青年,以陸猛爲隊長,把他們組織成軍。
沒有軍服、沒有旗幟,每人就發了一根長槍作爲唯一的兵器。
之所以用長槍,是因爲這東西便宜,一個鐵製槍尖加上根木棍,全軍的裝備,七個鐵匠忙活大半天,全搞定。
訓練立刻展開了。楚風只是在大一新生階段,接受過所謂的“軍訓”:隊列訓練和跑步。不知後來從哪兒道聽途說個五公里越野,就領着這幫人開跑了——兵書上不是說爲將者須身體力行嘛,楚大官人自然要起表率作用。
於是在大學寢室宅了四年的楚同學,切身體會了一次精疲力竭的感覺。
偏偏陸猛替他拿了長槍,一人扛着兩根槍還跑得輕鬆愉快,楚風就更加想吐血了。而且這傢伙還不停的吼着楚風教給他的口號:“兄弟們,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啊!跟上,跟上!”
回村之後楚風就一屁股坐地上不起來了,伸手擦擦額頭,一手的汗水。
陸猛卻像吃了偉哥似的興奮,一會兒對這個士兵吆喝兩聲,一會兒去幫那個士兵揉揉腿兒,一會兒又去打水來給累壞了的士兵喝,沒多久又想起了什麼,跑楚風跟前說:“楚大人,咱們這支團練叫什麼名兒,還請您示下。”
楚風頭暈眼花的根本沒聽清他說什麼,摸着脖子嘀咕:“嗎的,好多汗……”
“漢?漢軍?好名兒啊,漢人的軍隊!”陸猛高興的吼道:“兄弟們,剛纔大人示下,從今往後咱們就叫漢軍了!”
“漢軍!漢軍!”雖然身體疲憊,士兵們精神卻很旺健,他們不是犯罪充軍的賊配軍,而是保衛家鄉、保衛親人的團練,現在有了名號,標誌着正式成軍,大家當然非常興奮,跟着陸猛大聲呼喊。
我倒,這樣也行啊?楚風大汗、狂汗、瀑布汗。
本次五公里越野載入了漢軍軍史,六月六日,一個非常吉利的建軍節。
在這一天,她的締造者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了軍事訓練,然後楚風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軍事訓練的隊列中。
他安慰自己:列寧沒跑過五公里越野,羅斯福沒跑過五公里越野,克倫威爾沒跑過五公里越野,文人出身的毛爺爺想必也沒有跑過,可見一個統帥不見得是一個好士兵。
於是楚同學一邊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一邊宣佈今後的軍事訓練由陸猛爲首、侯德富爲副,然後迅速溜回家裡,癱倒在舒服的竹牀上。
不過楚風絕對不是就這樣閒下來了,他咬牙切齒的爲士兵們制定了“慘無人道”的訓練計劃:清晨起來五公里越野,上午持槍突刺三百下,下午五十個仰臥起坐,晚飯前半個時辰再做三十次俯臥撐。
反正不需要自己去“以身作則”,楚風就可着勁兒給他們加碼。
本來還有點擔心自己不參加訓練,士兵們會不會有什麼想法,結果讓人大吃一驚:士氣反而更加高漲。
陸猛是這樣回答的:“臨安知府大人不會參加朝廷軍隊的訓練,餘杭的張鄉紳也不會和他的團練一起跑步。”
事實上,第一次訓練中,士兵都認爲楚風是不放心他們、害怕他們偷懶,才親自來監督的;後來楚風不再去了,自然被認爲是自己的努力訓練得到認可,於是大家的勁頭更足了。
本來士兵們都認爲每天三斤白米的軍餉,已經包含了伙食費用,但楚風很快宣佈軍隊統一供應三餐,那三斤白米純粹是讓士兵們帶回家的。這個好消息進一步提高了士氣,這些淳樸的匠戶子弟每天都可着勁兒操練自己,生怕對不起楚大官人的糧餉。
軍隊伙食更是開得讓人咋舌。宋代雖然已流行三餐制,但那是老爺們消受的,平民百姓仍以兩餐爲主。在大家普遍吃兩餐的時候,漢軍卻實行每日三餐,而且每頓大米白飯管夠!
楚風又用白米、海鹽換來大堆的魚蝦,每頓都煮上一大鍋給大家吃,而且這傢伙生怕兵們吃少了,還讓人上山採來香菜添進湯裡,這海鮮湯滾三滾,神仙都站不穩,香味兒老遠都聞得到,總會引得路人猛吞口水,年輕的小夥子們就想:楚大官人下次招兵,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擠進去!
楚風經常在飯後問大家:“伙食還滿意吧?”
“滿意,太滿意了,咱們這輩子都沒吃得這麼好過!”
然後楚大官人就會故作淡定的誘惑傻小夥子們:“唉~全是海產,油水少了點,以後弄點肥豬、嫩雞,合上野蘑菇一起燉了,那才叫香。”
或者是“嗯,味道淡了點,有機會到泉州去買幾塊臘肉,配上蒜苗一起炒,下飯!”
等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來了,這傢伙就背起手,施施然的走了,背後留下一大片咕嚕嚕吞口水的聲音。
豐富的蛋白質和大強度的訓練讓棒小夥子們很快鼓起了腱子肉,帶着菜色的臉,也漸漸泛起了紅光。
晚上,楚風辦起了掃盲班,教授這些士兵們識字、算數,敏兒姐弟倆也加入進來。匠戶們造船,需要看圖紙、量尺寸,因此都識得幾個字,會些簡單的算術,有了基礎,楚風教起來進度就快。
這天楚風正用石灰筆在塗了松煙墨的黑板上列算式,突然有個老頭叫道:“你這數字不對啊!”
搖曳不定的燈光後面,站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小老頭兒,正是前船場帳房師爺張廣甫。
楚風放下石灰筆,笑着問道:“怎麼個不對?”
張廣甫走到黑板前,眯着眼睛看了一陣,“這、這有點像天竺數字。”
“呵呵,不管什麼數字,用起來方便就行”,楚風指着黑板說,“張師爺請看,我這套數字,1、2、3、6、7、8、9、0,都可一筆寫成,4、5也只有兩筆;而漢字‘四’有五筆,‘五’、‘六’有四筆,哪個簡單哪個繁瑣,不是一目瞭然嗎?”
張廣甫頻頻頷首:“唔,楚大官人的數字確實簡便,只是不知這個‘0’,作何解?”
楚風忙把0的意義、用法解釋了一番,張廣甫一雙昏花的老眼越聽越是發亮,他以前當帳房師爺,算帳算得多了,遇到數字位爲0的就用空格表示,比如302,就寫做“三空格二”,顯然引進0,計算就方便多了。
當然還有很多張廣甫沒有想到的、也不可能想到的:0又叫做金元數字,在數學上的地位極爲珍貴,0的發現被稱爲人類偉大的發現之一,它的使用,在數學史上意味着一次革命。
隨後,各式運算符號再次引起了張廣甫的好奇心,鑑於楚風的學生們已經開始不耐煩了,老頭子自覺地坐到了後排,和一羣半大孩子一樣,認認真真的聽課。
課後衆人散去,張廣甫留了下來,一副想繼續探討點學術問題的模樣。
楚風笑笑:“張師爺來找我,想必不僅僅是爲了討論數學的吧?”
“嗯,這個……”張廣甫欲言又止。
他是被家裡老婆子逼來的,誰也沒有想到,平日裡深受大家尊敬的張師爺家裡會斷了炊。
張廣甫是兩浙路紹興府人,早年曾經走南闖北,一顆心是不安分的,臨安做帳房師爺的時節,每月裡二十貫錢的束脩,往勾欄瓦舍裡扔了大半,家中沒什麼積蓄。
自打南逃以來,東家不見了人影,誰還來給他這個帳房師爺發錢?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擡,連農活都做不來,尊敬又不能當飯吃,熬到現在,家裡連下鍋的米都沒有了。
可笑他還有一妻一妾,妻是結髮妻,妾是前年在臨安納的小娘子,有二十貫束脩的時節,妻妾之間倒也相安無事;如今落魄,老妻小妾天天打仗,一個哭天抹淚的罵,一個吵着要休書,今天更是把草繩掛到了房樑上,說再不弄些錢糧補貼家用,就要一起上吊。
張廣甫就想問問楚風要不要帳房師爺,都到這兒來了,又抹不下面子開口。想當初,船場的東家也要叫自己一聲“先生”,每月的束脩更是着小廝恭恭敬敬的捧到家裡來,毛遂自薦的把戲,張師爺還不曾玩過。
楚風見他面有難色的樣子,心下什麼都明白了:大四畢業生的雙選會上,朝用人單位遞自薦材料的時候,哪個同學不是這副模樣?
輕輕拍拍張廣甫的肩膀:“明天來給我幹活吧,就做個、嗯、做個財務主管!每天給你算六斤糧食,對了,晚上也來聽我講課吧,有些計算方法和你原來用的恐怕不一樣。”
“楚、楚東家”,楚風轉身走了幾步之後被叫住了,張廣甫滿臉堆笑:“能不能把明天的先支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