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嫖久居上位,歷年來深受竇太后和兩代皇帝優待,這一發火倒也有幾分威勢。過了一會兒,陳須看了看陳珏,當先道:“阿母,珏弟走一趟雁門又能怎麼樣,高皇帝定製無功者不得封侯,若是珏弟這次去學到些戰法,將來憑軍功封侯,管教長安城內外無人敢不服氣。
“胡說什麼?”劉嫖沒好氣地道,“就是現在誰敢不服氣?誰有資格不服氣?如今的諸王哪個有功於社稷,還不是仗着祖上的餘蔭襲爵罷了,我的兒子就是沒有軍功,哪個能說什麼?”
陳須一時語塞,他畢竟是男子,雖說平日裡耽於玩樂,但未嘗不想家裡能再出一個魏其侯,摘去純粹外戚家族的帽子,只是劉嫖積威多年,他對這阿母又敬又怕,只得給了陳珏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陳午也有些猶豫,秦漢重軍功,陳珏若是往雁門一趟說不定便有些機會,於是道:“珏兒出邊,哪裡用得上親身上陣搏殺什麼,再者匈奴人前兩年方在雁門掠殺過,這幾年該是不會大舉進攻雁門了。”
劉嫖瞪了陳午一眼,道:“你欺我見識少是不是?羽林軍初建時,珏兒日日同他們一起操練,還是陛下給了他天祿閣差事纔好些,萬一果真兩軍相對,陣前珏兒難道會躲在人後不成?”
劉嫖這架勢雖還談不上張牙舞爪,但也差不太多,陳珏忍不住一笑,看了看陳須,心道這樣的嬌慣下,一家兄弟最後一個都沒有長成欺男霸女的惡棍也是難得。
這時一直但笑不語的東方鴻開口道:“大長公主言之有理,這雁門那,我看子瑜還是不去爲好。”
劉嫖一向不大看得上東方鴻,但今日聽他幫腔便不由刮目相看,笑道:“我怎麼有道理了?”
東方鴻淡淡一笑。道:“百官之首屬丞相,所謂出將,不過也是立功爲侯覬覦這個位置罷了。子瑜封侯不是難事,只要仔細在朝中盡忠天子,親往邊關倒是沒有必要。”
劉嫖讚賞地點了點頭,又笑吟吟地看了陳珏一眼。道:“你一向看重這姊夫,他的話你總要聽罷?”
陳珏思索了一會,擡起頭,面上泛出一絲溫文的笑意,道:“阿母,這件事我就去回了陛下,你放心便是。”
劉嫖聞言一喜,道:“這就對了。”
語畢。劉嫖高興之下便張羅着一家人用晚膳,陳須有些納悶地看着陳珏,拉住他低聲道:“我以爲你想去才幫你說話。你怎地還讓我白挨一頓訓斥?”
陳珏低聲回道:“謝你了,這事我有打算。邊關暫時是去不成的。”
陳須帶着幾分悻悻離開陳珏,不多時,坐在自己的案邊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腿,陳珏心中好笑,轉眼看向陳午的時候,陳午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笑而不語。
晚膳過後,陳午對陳珏道:“你跟我來書房。”頓了頓他又對正要離去的東方鴻道:“你也來。”
陳珏笑了笑,東方鴻略一錯愕。隨後便嘴角微彎。步履輕快地跟上去。
書房中,因爲近日多雨。漆木傢俱淡淡地味道有些散發出來的趨勢,陳午示意陳珏和東方鴻做了,這纔開門見山地道:“你怎地又不想去了?”
陳珏看了東方鴻一眼,道:“最初我確實是想去的,但是轉念一想,長安這邊看似平靜實則暗濤洶涌,我大婚地工夫田便上了遣列侯歸國的奏表,若是離開太久,難免有小人在陛下面前進讒言。”
陳午嘆了一聲,道:“正是這個道理,謠言可懼,一次兩次或還不怕,時間長了便是親骨肉間也難免有些懷疑,你阿姐在這方面又實在及不上你。”
東方鴻笑笑,道:“雖說無功而封侯難免遭人輕視,然則如今邊關的情形,守邊的人怕是過多功少,往往保持不敗便已經是不錯地局面,入匈奴人腹地追擊立斬首之功更加困難,子瑜何必去這渾水?”
陳午想想也是,神色緩和了些,便暫時把這件事放在心中,轉而對陳珏道:“楚原楚先生在城外的作坊怎樣了?”
“阿父問的正是時候,陳唐和陳宋他們倆前幾日纔來過。”陳珏微微一笑,回憶了一下又道:“那邊一切都好,就是最近研究上出了點問題,遲遲不能解決。”
陳午訝道:“什麼物事竟然難倒了楚先生這麼久?”
“慈石,磁性。”陳珏簡單明瞭地答道,他希望楚先生能做出來的東西正是便於攜帶的指南針,如果張騫仍有出西域的志向,指南針還是極重要的導航標。
陳午和東方鴻面面相覷,俱是有些不解,東方鴻皺眉思索了半晌,才道:“相傳前秦阿房宮中便有一門以慈石造就,一旦有此刻暗藏兇器入宮行刺便會被此門吸住,子瑜說的可是這個?”
陳珏點了點頭,展顏一笑道:“楚先生要做地東西大約和司南的作用差不多,只是要比司南輕便許多,穩定許多。”
東方鴻心神一動,看着陳珏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陳午則微微皺了皺眉,他對於這方面地事情實在是不大瞭解,陳珏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忙轉移話題道:“阿父今日怎地忽然問起楚先生?”
不等陳午答話,陳珏又輕啊了一聲,輕拍了一下頭,道:“是了,阿父將爲少府,自然要關心些手工製造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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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午含笑點了點頭,能位列九卿,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個意外之喜,陳午心中也想着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話去,堂邑侯縱然多年家居,一旦得天子啓用一樣能大放異彩。
陳珏曾爲太子家令,算是爲劉徹管過家地人,正好今日提及此事,乾脆便揀了幾處約莫着該注意的說給陳午,陳午閱人無數,自有一套爲人之道,倒也得了些啓發。
陳午倒是不曾避過東方鴻,中間陳珏笑着看了東方鴻一眼,知道這個來路不太正的女婿算是被陳午夫妻真正接受了。
這日天氣晴好,溫暖卻又不顯得悶熱,並着上林苑的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正是好時節。
羽林軍校場上旗幟飄揚招展,隨着一陣低沉的象徵集合的鼓聲,營中羽林騎士們便一個一個地飛奔而出,雖然忙碌卻秩序井然。
陳珏肅容站在列前,回想着昨日前幾日宣室殿中的情形:陳家最後的決定是不去雁門,劉徹聞言卻不生氣,只是籲出一口氣,道:“你不去也好,那日之後想了想,朕心裡其實也不願你一去那麼遠,你要一走,我能說話地人就更少了。”
陳珏輕輕一笑,若是君臣能一世不疑,他便別無所求了。
這麼想着,陳珏被一陣重重地馬蹄聲從思緒中驚醒,他一擡頭,忽地看見一個遍身甲冑,連脖頸處都遮着的騎士跨一匹黑馬而出,那馬停在陳珏面前不遠處還氣焰囂張地打了個響鼻。
陳珏皺了皺眉,輕喝道:“什麼人妄爲?”
隊列中地灌亮笑嘻嘻地道:“將軍,這可不是妄爲,近幾日我們在研究着輕騎好還是重騎好,李當戶他是想不到你會突擊檢查,才這副怪樣子來見你。”
那邊韓嫣也點了點頭,陳珏眉頭稍展,沉聲對那騎士道:“還不快下馬卸甲?”
李當戶啊了一聲,連忙伸手就要去摘,這時他胯下的黑馬似是閒不住了,撲棱棱地搖了搖馬首,彷彿是在替李當戶拒絕陳珏的命令一般,李當戶氣得拍了拍馬首,那馬反而又錯了錯蹄子。
等到李當戶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下來,羽林軍隊列中的衆人雖因軍紀不敢大笑,但一個個的臉已經漲的通紅。
陳珏挑了挑眉,道:“本將之命,笑,三十數。”
陳珏話音方落,羽林軍校場便轟地笑成一團,灌亮幾個與李當戶熟悉的不怕他生氣,差點便要笑得坐到地上去,韓嫣還好,一邊不住地笑着一邊默數,等時間到了,他便扯着嗓子高聲喊道:“停!”
等到場中重又安靜下來,陳珏瞥了李當戶一眼,沉聲道:“稍後自己去領罰”頓了頓,他又對衆人道:“陛下有旨。”上千羽林騎士齊齊拜下,一陣甲冑摩擦的聲響,陳珏將衆人的興奮與不解看在眼中,笑道:“陛下有命,選羽林騎二十人往雁門北地等郡,隨守將研習匈奴兵事,一年之後歸來之日便是宣室殿奏對之時,屆時言之有物者,陛下定不吝官爵,這上林苑羽林營未必能留得住他們。”
陳珏說的平淡,但他言下之意大家哪還有不明白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一時間場中諸人均躍躍欲試。
今日陳珏穿了一身輕甲,扶劍四望之間更添幾分英武,如今不是正式訓練之時,人羣中便有人大着膽子問:“陳將軍去不去?”
陳珏望了那人一眼,那少年正一臉崇敬與期盼地看着他,陳珏微微搖頭,道:“我不去。”
那少年頓時神色一垮,韓嫣李當戶等人也有些不解,一道道疑惑的視線衝陳珏而來,陳珏恍若不見,朗聲嚴厲道:“本將雖留在長安,然則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有哪人敢爲羽林軍的名聲抹黑,就休怪我無情!若是沒有把握的,趁早就不要參選!”
陳珏此話擲地有聲,校場上千人轟然應諾,氣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