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嫣一向重情,就算韓則爲人過分,他對於這份兄弟情誼也很看重,年節之時無不盡到禮數,自從出府別居以來,韓則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事事忌憚韓嫣,兄弟二人的關係倒有所緩和。
當斷則斷,當決則決,陳珏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頓了頓,他又笑道:“等這陣子忙完了,我給你踐行。”
韓嫣也是一笑,隨後帶着幾分遺憾道:“可惜你不能同去。”
“在長安,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倒是你要加把勁。”陳珏心中有些欣慰,韓嫣年紀漸長英氣勃發,如今又要在邊地待上一兩年,以他在兵事上的天分來看,立軍功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他從前擔心的事也可以徹底放下。
韓嫣笑着點頭,旋即道:“既然趙元的事這麼容易就解決,你還是要早做打算,以免魏其侯得到消息之後不快,不如我現下就去找竇叔達?”
陳珏想了想,選拔之事不急在一天兩天,於是道:“好。”
韓嫣遲疑了一下,道:“子瑜,你不親自去?”
陳珏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我親自去做不合適,叔達不會隱瞞魏其侯什麼事,魏其侯身爲丞相什麼沒見過,我們這點小心思瞞不了他,心意點到爲止便是。”
韓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略低了聲音道:“子瑜,你一直這樣面面俱到,不累嗎?”
陳珏神色微動,又過了一小會笑道:“還好,若是一切如我所願,就是倦一些。我也甘之如飴。”
韓嫣受不了地甩了甩頭,他就理解不了陳珏有時顯得天馬行空、有時又謹守規矩的做事方法,他道:“好了,時候已經不早,我先走了。”
陳珏微微頷首,接着笑道:“過幾日陛下要駕臨長門園,我想請幾個朋友,到時你也一起來罷。你臨行之前這樣的聚會怕也不會再多。”
“長門園?”韓嫣有些意動,長門園本就風景秀麗,他小時候也極愛去,去年就聽說館陶大長公主斥巨金重新修繕,如今已經是長安城中幾座皇家園林宮室之外最有名的地方。
“正是。”陳珏挑了挑眉,道:“你還猶豫什麼?”
韓嫣立即道:“我遲疑什麼?我不過是聽說長門園擴建,如今正有幾汪溫泉,今日終於逮到機會去看看罷了。”
陳珏笑了笑,韓嫣和他跟在劉徹身邊多年。各處的溫泉見得不少,哪會把長門園勉強擴進去的那幾個小池放在眼中,他道:“說得好像我攔着你去似地,前幾次還不是你自己要在家裡給韓說啓蒙,不然還能少了你?”
兩人笑鬧了一會,約定了長門園之事,韓嫣這才快步行出尋李當戶灌亮等人去了,陳珏留在原處,忽地又一次想起趙元的那些話。
陳珏不得不承認他被趙元無意中的一句話打動了…能與名聲響亮的漢武帝爲友,少年顯貴。他心中當真沒有一絲驕傲麼?天子時有厚賞,他果真也不曾高興嗎?
陳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那些時候,他着實不記得什麼百姓疾苦了。總算,他花的錢財大體上皆是楚先生的作坊所賺。堂邑侯府不差田租那些錢,待陳家土地上的農戶們也還好,陳珏也不至於太過慚愧。
入仕爲官,終究應該記得自己地食邑薪俸是從哪裡來,若是一心鑽營追求天子寵信權貴阿諛,總是本末倒置,陳珏在心中提醒自己牢記是千萬百姓養活了他這大長公主之子。他卻不能自視甚高。
除此之外,不曾見過血的軍隊不算真正的軍隊,羽林騎就算戰法佈陣已經可以輕鬆完成,離一支真正的勁旅還是差上許多,鑄造軍魂,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陳珏一邊想着,一邊散步回自己在羽林營的辦公處。信手挑出一支筆在鋪開的白紙上寫畫了好一陣子。等到天色即將暗下來,李英的聲音在外間響起:“公子。春時多雨,道路難行,今日是不是按時回府?”
陳珏這纔回過神來,原來他已經快到加班時間了,他揚聲道:“稍後就走。”隨後便簡單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文書等物,走出門外笑道:“回吧。”
李英答應了一聲,同郭遠一起讓開車沿上地位置,陳珏跳上車坐穩,稍微閉目養神了一會,忽又聽得李英道:“公子,郭遠的一個遠房親戚要來長安了。”
這時郭遠緊接着也出聲了,不滿地道:“你真多嘴,公子,你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這遠房親戚果真遠得很,少說得數上好幾輩纔是同一支,人家都未必肯認我這族親。”
陳珏這下倒來了興致,支起身道:“怎地不肯認?”他卻是想李英一向穩重,若不是這事還有什麼特別之處絕不會閒聊似的提上一句。
李英笑道:“公子,你不是一向對遊俠的武藝有些興趣,這兩年我們因爲與過去的朋友都斷了來往而不怎麼提這些,但郭遠這位親戚可算得上是名滿關中,正是姓郭名解。”
冰遠心裡對這親戚的想法其實有些忐忑,既爲這族親而驕傲,又怕自己爲奴之人貿然上前恐惹人輕看,因而哼了一聲道:“郭解又有什麼大名聲,當年偷賭殺人,他什麼沒做過,就是挖人祖墳的事他也幹過不少,不過是這幾年他的名聲纔好些。”
“郭解,郭解。”陳珏唸了兩遍這名字,掀開車簾笑道:“就是關中那位有名的大豪郭解?”
李英看着郭遠漲得通紅地臉哈哈一笑,答道:“天底下可不就這個郭解最有名氣。”
陳珏心裡的武俠情節一下子被勾起來,笑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遊俠?”
冰遠平日裡最是尊敬這位公子,他對郭解這族親也在意得很,琢磨了半晌激動道:“公子。這是誰說的話,好像挺有道理,聽得讓老郭恨不得下車耍一趟刀。”
“這說的可不是刀。”陳珏微微一笑,他安排郭遠讀書認字地時候,這大漢顯然是走神走得厲害,“這是莊子說劍篇裡的話,臣之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正是指人劍術高強。”
冰遠又念道了幾句,喜道:“公子坐穩了!”隨後微用力一揚鞭,馬匹奔馳的速度頓時快了些,他口中還大聲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遊俠就該如此!”
馬車飛奔而去,郭遠爽朗的笑聲盈滿鄉路,路邊歇息着的一衆人爲首的壯漢站起身來,指着絕塵而去的馬車道:“這馬車裡是哪家地人?”
一邊地過路人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是城中賈家鋪子出的四輪馬車,這車看起來倒不怎麼顯眼,想來主人家便是城中小吏。”
那壯漢道了聲謝,看着消失遠去的馬車目光中有些興味,平民看不懂那馬車的裝飾,他好歹也是一方大豪,哪裡會看不透這馬車木材外漆皆是上等。
卻說車速減慢,陳珏在車中穩住身形,心裡還在回想着縱死猶聞俠骨香,等郭遠的心情平靜了。這才道:“這遊俠的事,在荒郊野外說說就算了,以後還是少提。”
冰遠不解地道:“公子爲何?”他卻是在想公子外表文質彬彬,其實也頗爲好武,難道不該結交郭解這種遊俠嗎?
陳珏搖了搖頭。郭解人未至長安,這消息已經在市井間流傳開,這是多大地名氣和影響力,劉徹將來能容得下才怪,陳家本就是豪門大族,若是着意結交郭解這種地方大豪豈不平地惹風波。
黃昏時分,陳珏地馬車停在堂邑侯府之前。陳珏隨意地踏上臺階,發現府中的***似乎亮得更多,便喚住一個下人道:“府中有客?”
那下人彎了彎腰,道:“正是侯爺午後請回來地客人。”
陳珏點了點頭,陳午身爲列侯偶爾在家中宴客也是常事,他中午不曾好好用膳,正是腹中微餓的時候。芷晴身邊的阿意已經早早在門口附近候着。陳珏笑笑,擡腳便要回去自己的院落。
正在這時。陳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珏弟!”
陳珏回過身,便見陳須一身正裝地站在那裡,他還來不及說什麼,陳須已經站到他身邊低聲道:“阿父今日請了貴客,正尋你我去陪坐呢。”
“貴客,哪位貴客?這可不是歲首大朝諸侯王雲集的時候吧?”陳珏奇道。
陳須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有漏想的時候,誰說這時候沒有宗室在長安啊?”
陳珏略一思索,恍然道:“阿父把宗正公請來了?”
陳須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這位宗正公乃是楚懷王正經的後裔,有漢以來宗正的職司幾乎便不曾出過他們家,這還稱不上貴客?”
陳珏這回倒有些猜不透了,宗正劉棄疾,主管皇族內務與外戚勳貴諸事,他的名聲可不下當年地“蒼鷹”郅將軍,陳午怎地忽然把他請到家裡來。
阿意在一邊提醒道:“公子是不是換一身招待客人的衣服?”
陳須掃了陳珏一眼,笑道:“這身也挺好,那邊着急得很呢,不用換了。”
一刻鐘後,陳珏跟在陳須身後來到陳午宴客的正堂,堂上陳午和劉嫖之外坐着一個面容清癯神色嚴肅的中年人,陳珏往日看過他數次,正是宗正劉棄疾。
劉嫖見了陳珏陳須眼睛一亮,笑道:“還不過來拜見?”
陳珏和陳須依言行禮落座,稍後才知道劉嫖好爲人姻親的愛好又起,請劉棄疾來家正是爲了小兒女姻緣,但陳珏仔細觀察了劉棄疾一陣子,發現這位宗正地興致倒不是很高。
宗正是幹嘛的,嗯,差不多的機構在辮子戲裡叫宗人令,某曾經的熱播劇、至今某臺寒暑假必放的電視劇中經常提到的什麼什麼“宗人府”就是了。
徵求一下意見,以後這種類似歷史知識的東西,是揉在正文裡還是在章節末尾地地方解釋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