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一職,不負責任一點來說就是皇帝的管家,從皇帝的宮殿、私庫、衣食都在陳午的管轄範圍之內,所以陳珏曾經四下腹誹過:陳家一大家子都在給劉徹服務呢。
劉徹聞言微微一愕,宮中器物丟失是不大不小的事,幾件漆器盞罐丟了不算什麼大事,追回來就是,若是“高祖斬白蛇”典故中高皇帝劉邦的斬蛇劍之類寶物丟了,那肯定就是滔天大罪。
陳午拜伏在地,陳珏忙從劉徹身邊避開,就算是借劉徹的光,爲人子者也受不得父禮,陳午道:“陛下,臣有罪。”
礙於廷尉在場,劉徹不好稱陳午爲姑父,只得忍下不耐道:“怎麼回事?”
廷尉張歐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昨日黃昏有人持一玉墜於長安九市當街叫賣,有朝廷官吏入場買下之後,認得玉墜後面的刻痕,知道是宮中之物,這才交到臣手。”
劉徹想了想,還是不知道這一個玉墜的小事爲什麼會鬧到御前,這時陳午解釋道:“臣不敢怠慢,接到廷尉聞訊後仔細查找過,這玉墜乃是外邦貢品,於宮中登記造冊之物,確實是微臣的責任。”
陳珏作爲陳午的兒子,這時候便不好袖手而立,他一起跪在陳午身邊,道:“陛下,臣父任少府不久,數日來一直兢兢業業,不敢稍有懈怠,臣以爲這玉墜未必是臣父任上所失竊。請陛下查明真相。”
劉徹聞言,馬上把到了脣邊地話咽回肚子裡,他本想一個墜子的事不算什麼。大不了他特旨赦了陳午的失職便可。他聽了陳珏地話纔想起來,陳午多年未出仕,一任少府便出了岔子,他這老丈人在外面必然要顏面掃地。
這日張歐入朝時將廷尉丞張湯帶在身邊,這個精通刑名的年輕人他甚是欣賞,張湯目不斜視地將證物放在托盤上,由楊得意呈上御前。
劉徹漫不經心地看了托盤一眼,忽地眼神一直。他一把抓過那玉墜,變色道:“這…這?”
陳珏聽着劉徹不敢置信的聲音,脣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劉徹握緊那玉墜,任棱角扎進自己的手心也混不在意,他驚疑着望向張歐和陳午,這兩位臣子皆是神色不解,老實些的張歐直接垂首不言,陳午和陳珏父子二人則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劉徹瞪了那玉墜半晌,沉聲道:“嚴查此事。”
張歐心中不解,但仍舊不敢怠慢。躬身應諾。
劉徹又緩緩地道:“你們先出去罷。”
陳珏擔憂地看了劉徹一眼,還是輕嘆一聲同陳午和張歐張湯一起退出殿門。
朱門漸漸闔上,將萬乘之尊的劉徹獨自一人關在裡面,陳午面上憂色不變,只是眼帶笑意地堆陳珏點了點頭,便摘下朝冠轉身離開…作爲以外戚身份爲少府的陳午,事到臨頭還是平靜恭順些地好。
陳珏站在原地,神色間透着幾許沉重,周遭的宮人不由暗道小陳將軍爲人孝順,這是在爲老父憂心呢。只有陳珏自己知道,他是在爲了什麼不安。
王忽然鬧了一出中,田隨後便入宮求見,這中間沒有貓膩誰會相信。如今一朝四姓三家外戚。竇嬰爲人正直,陳珏不擔心他會使什麼陰謀詭計算人,但田這個小人可不一樣,再加上一個心機深沉的王,他絕不相信王回宮之後便會成爲阿嬌可親的婆婆。
思及此處,陳珏神色微冷,他既然能殺一個楚服,爲了自己爲了家人。就不在乎再多對付一個王和田。王這不是對兒子裝可憐行苦肉計麼,他就往上面再澆一勺油。
餅了一會兒。楊得意提着衣衫下襬出來,低聲對陳珏道:“陳侍中,陛下召您進去呢。”
陳珏點了點頭,眉宇間的幾分凝重瞬間消散乾淨,微笑着對楊得意道:“有勞了。”
楊得意哎了一聲,道:“陳侍中客氣什麼,您也別爲堂邑侯爺的事憂心,依小人來看,陛下同娘娘情重,必是一心護着堂邑侯。”
陳珏笑笑,一腳踏進殿門,擡眼時正好看見劉徹在御案附近站着,負手而立眉頭緊皺,陳珏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禮。
劉徹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陳珏來到他身邊,道:“陛下,明日便是大朝,還有不少朝事奏表未得御覽,時間不等人。”
劉徹平日裡最是看重政事,立志做一個絕不怠政的明君,此時卻好似全部失了興趣,他忽地開口道:“子瑜,你說朕要是一意孤行接母后回宮,皇祖母會不會雷霆震怒?”
劉徹說着,雙眼緊緊盯着陳珏,陳珏面上先是一怔,隨後微微垂首道:“陛下恕臣直言,娘娘爲大漢誕下天子,回宮接受奉養理所應當,只是這卻讓太皇太后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劉徹苦笑着重複道,景帝的死,根本原因是他操勞過度平日裡又多好漁色,但直接原因無疑便是王和匈奴入上郡兩件事,別人不敢直說,他身爲皇帝還是可以在心中想想的。
陳珏沉默不語,劉徹苦笑更深,他捫心自問,若那在宮外有女的後宮夫人不是王,他登基之後地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尋理由賜死這女子,王怎麼可能好好地活到現在。
“你說的是,父皇是皇祖母的親兒子,她已經對朕讓步許多,朕若是接她回宮讓皇祖母情何以堪?”劉徹說到這裡猛地拍上壁柱,不怒反笑道:“朕一心做個孝順兒子。就算爲了母后忤逆皇祖母也在所不惜,母后就是這麼…”欺瞞耍弄朕?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劉徹這怒氣一發,就算不是對着陳珏,陳珏也不由地感到幾分那種震撼,他面上露出些遲疑,問道:“陛下…”
劉徹冷哼一聲,道:“子瑜,你還不知道罷,姑父這次是平白爲朕背了黑鍋。什麼失竊。那是朕特意派人給母后送過去地飾物,因爲當時怕麻煩才未曾登記。”
方纔劉徹看廷尉的卷宗,按照百姓所言,那竊賊賣贓之時聲稱主人家敗亡破落,貧窮無以度日,夏日無以遮陽,這才含淚倒賣,這是在暗示劉徹,太后娘娘日子過得不好。
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清楚,王在利用他的孝順之情誑劉徹接她回宮。劉徹越想越咬牙切齒,他一眼瞥見案上地幾本奏表更覺刺眼,這件事裡田又起了什麼作用?這麼想着,他揮手將之掃落在地上,只聽“啪啪”幾聲。
陳珏眼尖,注意到劉徹手上一線嫣紅漸漸散開,忙道:“陛下的手…”
劉徹定定地看了一眼手上滲出血珠的口子,陳珏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叫太醫,便徑自尋了一塊手巾爲他擦了擦。劉徹,這時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地少年。
半晌,劉徹沉聲道:“子瑜,你告訴朕。母后的病情究竟怎麼樣?”
陳珏手上動作不停,道:“娘娘病的不重,義說,可能跟最近吃入口的食物不太乾淨也有關係,並不全是中。”
劉徹點了點頭,稍微用力推開陳珏爲他擦拭傷口地手巾,和緩了語氣道:“沒什麼大事,不用管它。”頓了頓。他聲音又沉:“你去替朕把劉棄疾找來。”院中走一會路對您有好處。”
義神色溫柔,王卻不怎麼領情,她笑了一笑,看了看義手中的又一碗葯,道:“她們伺候我就成了,你忙了一夜,還是去歇歇吧。”
義看了那侍女一眼,順從地將葯碗交到她手中,徑自離開。
午後的時辰,宗正劉棄疾帶人到訪,王心中頓時一亂,當年景帝未駕崩之前,奉竇太后命將她軟禁在椒房殿的人便是劉棄疾,宗正,除了天子和竇太后任哪家再顯貴都要忌憚三分。
劉棄疾仍舊是體弱的樣子,他站在房門外,咳了幾聲,以怕把病氣過到王身上爲理由婉拒了入內,淡淡道:“臣奉天子之命,前來查訪貢品御器失竊之事。王一時間摸不着頭腦,狐疑的目光落在周遭的侍婢身上,難道是這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偷了什麼東西不成?
劉棄疾惜言如金,說完這句話便退了出去,既不失禮數又疏遠之意盡顯,引得王一陣胸悶。
宗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劉棄疾派出去的人一一回來對他點了點頭,劉棄疾便依禮告退,留下滿心疑惑地王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時到了黃昏,婢女來報義和幾個太醫都已經在側院歇下了,王這才鬆了口氣,命侍女端一盞清水過來,那侍女動作極快,王方吩咐她退下,便帶着笑意轉身飛快地離開。
王揉了揉還發痛地頭,從外院從枕邊地小匣中取出幾個紙包,狠狠心連着倒進嘴裡兩包,就着清水服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身子差了將來可以保養,失了這次機會就不知下次在何處了。
王服完,忍着倦意漱了漱口,迷濛間彷彿看見英氣勃勃地兒子一身朝服,親自來迎接太后娘娘還朝,還要封她弟弟田做太尉,阿嬌不見了,陳珏不見了,陳家和竇家也不見了,新的兒媳溫婉賢惠,敬她又怕她,王再也不用擔心家族富貴和權勢…道:“沒有異樣的人?”
劉棄疾猶豫了一下,道:“也不是沒有,臣的下屬看見有人偷偷摸摸倒掉了什麼,稍後他再過去時只聞到一股葯味…”
劉徹拍了拍手,目光深沉地道:“不服葯,病怎麼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