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丞相府。
王朗入仕洛陽令,忙的焦頭爛額,已經很少得空與楊彪對坐了。
楊彪脫掉厚厚棉衣,烤着炭火,皺着眉,一臉疑色,道:“你說,吏曹這是什麼意思?”
王朗神色比之前疲倦了太多,沒了著書的閒情逸致,道:“荀尚書的意思,是兗州崩壞,各州郡舉薦太慢或者會有亂臣充斥其中,是以全數從朝廷調遷?”
楊彪點頭,看着王朗道:“我總覺得其中似乎有些不對勁,你能看出什麼嗎?”
王朗猶疑,道:“這樣的理由,倒也是充分……”
楊彪認真了幾分,道:“你不太瞭解陛下,他從來不會爲了表面的一件事大動干戈,肯定有更深的目的。”
王朗聞言心裡一動,道:“朝廷還沒有決定,派誰支援冀州嗎?”
楊彪怔了下,眨了眨眼,道:“伱不說,我差點都忘記這件事了。”
王朗目光古怪的盯着他,道:“你差點?尚書檯也沒人提及?”
楊彪被他盯的,表情很不自然,道:“或許,陛下是準備等曹操北上。”
“不盡然,”
王朗搖頭,道:“曹操還要平定兗州各處匪患,少說要有半年時間。”
楊彪面露疑惑,自語道:“奇怪了,王允不提我能理解,荀攸,鍾繇等人也裝作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禁軍大營還有六萬兵馬,即便沒有錢糧,也不至於這樣按兵不動……”
此刻的楊彪,對朝政有了諸多困惑。
王朗想了一陣,道:“我聽說,幷州準備開春後,將對田畝進行清丈、戶丁普查。”
這個楊彪清楚的很,是他批的,道:“經過上次陛下御駕親征,匪患略平,幷州地廣人稀,朝廷決定將三輔等地的災民安置在幷州。”
王朗看着他,道:“你說,朝廷會不會將兗州作爲第二個幷州?”
楊彪眨了眨眼,旋即雙眼大睜,面露驚愕。
王朗見他後知後覺,不禁搖頭。
楊彪好一陣子才恢復表情,喃喃自語道:“這樣來,兗州還得出大亂子……”
王朗點頭,兗州不是幷州,在兗州清丈田畝,普查戶丁,兗州世家大族,豈能答應?
要知道,兗州之地,絕大部分田畝都被世家圈做了莊園,而百姓大部分是世家的僕從或者佃戶!
朝廷要清丈田畝、普查人口,不出大亂子纔是奇怪!
楊彪看着王朗,不自覺的揉了揉臉,道:“我這個丞相,應該讓你來坐。”
王朗拿起茶杯,默默不語。
他有些後悔入朝了。
現在朝廷的所作所爲,與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毫無振興之意,反而平添禍亂!
這樣的朝廷,留下有何意義?
皇宮,景福殿,書房。
劉辯與荀攸,鍾繇對坐,一邊下棋,一邊說着事情。
荀攸早就知道劉辯的棋力,雖然偶有妙手,但總體來說,還在蹣跚學步的階段。
他不漏聲色的讓着,道:“陛下,關於減稅的詔書,尚書檯已經擬定好,明日便可上奏,請陛下御覽。”
劉辯雙眼盯着棋盤,苦思冥想,隨口道:“嗯,下棋下棋。”
荀攸瞥了眼,落子,而後道:“陛下,幽州劉使君還在與鮮卑、烏桓等交戰,暫時抽不出身支援冀州。幷州盧使君來信,是否出兵支援?”
劉辯心神都在棋局上,不假思索的道:“命他做好幷州的事,其餘不要多操心。”
荀攸故作思忖的落子,道:“陛下,御史臺那邊的改制,尚書檯基本同意,只是,要派遣十三路監察御史出京,尚在爭議。”
“嗯,北方暫且不動,交、益、揚、徐、荊五州先派。”劉辯道。
荀攸應着,而後微微擡頭,注視着劉辯的表情,遲疑着道:“陛下,朝野對兗州丁史君多有不滿,彈劾之聲漸漲,是否調他回京?”
劉辯思索着棋局,好半天才猶豫着落子,道:“處置了丁原,後面就是曹操了,兗州你們打算怎麼辦?”
一旁的鐘繇神情一肅,面露恭謹的躬身道:“陛下,曹操……此次做的太過,臣知道陛下信重,臣擔心……曹操恃寵而驕,會惹出更大禍事,有損聖顏。”
劉辯嗯了一聲,剛要說話,左慄急匆匆進來,躬着身,遞給劉辯兩張紙條。
劉辯瞥了他一眼,打開看去,第一道他皺眉,第二道,眉頭皺的更深。
旋即,他擡頭一笑,道:“所以,朕沒敘他的功,找機會,朕再申斥他,命他謹言慎行,忠心用事。”
荀攸見劉辯這麼不痛不癢的放過,遲疑了一會兒,想要再諫言,劉辯忽的擡頭看向他,道:“荀文若人在哪裡?”
荀攸連忙躬身,道:“臣打聽過,還沒消息,或許還在鄴城。”
劉辯神情不變,心裡暗道:這荀彧可別出事情。
鍾繇看着劉辯,道:“陛下,冀州一事……”
他扔掉手裡的棋子,笑着道:“輸了,不下了。”
鍾繇,荀攸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關於冀州一事,他們總覺得眼前陛下處置的有些不太對勁。黑山軍已經攻破了鄴城,朝廷這邊居然毫無動作。
即便沒有錢糧,命曹操北上支援或者青州那邊進兵纔對。
劉辯接過潘隱遞過的茶杯,輕輕喝了一口,笑着道:“朕接到消息,黑山軍退了。”
荀攸忽然會意,道:“陛下聖明。”
劉辯一怔,道:“怎麼說?”
荀攸跟着一怔,頓了頓,道:“橋冒落敗,黑山軍自是不敢多待,立即撤回,當是陛下所料,臣不及。”
劉辯端着茶杯,心裡有些失笑,他從來沒這樣考慮過。
他倒是希望,黑山軍能多待一陣子,將冀州打的再碎一些纔好。
放下茶杯,劉辯看着兩人道:“鹽政一事,刻不容緩,得立刻推進。由戶曹領鹽政,復設十七鹽官,專管鹽產、運、銷,地方不得插手,一應收入,併入太倉。”
“臣等領旨。”荀攸,鍾繇擡手道。
劉辯雙眼微眯,道:“兗州八郡國,所有太守、縣令全部更替,治粟都尉,轉運使,六曹官,須儘快到位。朕已下旨給曹操,命他半年內,清剿一切匪患,兗州賦稅,全部給他。”
鍾繇臉色微變,不等開口,劉辯擡手阻止了他,道:“你們都與蔡邕聊過了吧?”
荀攸對於給曹操這麼大權力,同樣心裡不安,沉吟一陣,還是道:“臣等聊過,並無異議。只是,這紙價,有些過高。朝野有些聲音,認爲這是太常斂財或是朝廷與民爭利,非是仁政。”
劉辯冷哼了一聲,道:“紙張再貴,能貴的過縑帛?他們就這麼怕朝廷有錢嗎?一年不到一緡,還不夠他們一頓飯錢。尚書檯要明確下令,一切公文、奏疏往來,必須是用史侯紙!還有,近來有些朝臣衣冠不整,奇裝異服。朝廷要設立衣監,統一官服、配飾,不得私營!”
“臣等領旨。”荀攸,鍾繇兩人聽着劉辯不善的語氣,哪敢再多言。
劉辯起身,淡淡道:“今天就這樣吧,事多繁雜,諸位卿家多辛苦。”
荀攸,鍾繇都看着劉辯手裡那兩道紙條,不動聲色的道:“臣等告退。”
劉辯不等他們出去,坐回了他書桌的椅子上,將兩張紙條放在桌上,靜靜看着。
第一道,是應劭克復鄴城,黑山軍退走。
而第二道,是曹操殺泰山太守,誅殺泰山郡大小官吏三十餘人。
“怎麼都喜歡擅殺呢?”
劉辯有些頭疼的自語。
不止是曹操,公孫瓚、孫堅等等,只要抓到機會,縣令、太守,說殺就殺,絲毫沒有請旨的意思。
可以想見,消息傳到洛陽,彈劾曹操的奏本,必然如雪花一樣飄入尚書檯,不會像現在這樣容易搪塞了。
“丞相啊丞相,怎麼就不知道體諒一下朕呢……”劉辯忍不住的輕嘆。他知道,曹操敢這麼做,肯定有足夠的理由,但爲難的,還是他這個皇帝。
左慄是知道的,見着劉辯嘆氣的神情,躬着身,臉色拘謹的道:“陛下,小人認爲,不如讓曹將軍找個理由,推卸出去,免得陛下爲難。”
劉辯看了他一眼,道:“怎麼推卸?”
左慄越發拘謹,低聲的道:“陛下,可以說是,爲匪盜所殺,曹將軍已剿滅匪徒。”
劉辯眉頭一挑,看着左慄,微笑道:“你的那個宮城,實際叫做陳宮,倒是有些能力,讓他準備上任洛陽令吧,王朗,朕調他任山陽太守。”
左慄絲毫不驚慌,反而面露喜色的道:“小人謝陛下。”
劉辯雙眼微微眯起,注視着左慄片刻,旋即一擺手,道:“去吧,兗州那邊,你要盯緊了。冀州那邊,你繼續加強人手。”
“小人領旨。”左慄帶着喜色,小碎步退出書房。
前腳還拘謹微笑,一轉身,雪白的臉上滿是陰沉。
‘陳宮?’左慄雙眼冷芒跳動。
陳宮一事,左慄並沒有刻意隱瞞,情知也瞞不住,只是他沒想到,這麼久了,陳宮居然還沒對他說實話!
左慄走出不多久,潘隱從外面進來,躬身道:“陛下,皇甫堅長來信,說是豫州情形複雜,還見到了車騎將軍。”
劉辯神情微動,道:“何苗?”
潘隱道:“是。”
劉辯摸了摸下巴,道:“他在豫州做什麼?命皇甫堅長仔細盯着。”
潘隱應着,站在原地,臉色猶豫。
劉辯已經翻開奏本,見他沒走,道:“還有事?”
潘隱躬着身,面露凝色,低着頭道:“陛下,坊間有傳言,說是董太尉謀逆不臣,與橋冒等人有勾結。”
“董卓?”
劉辯身形慢慢後靠到椅子上,目中一絲異樣閃過,自言自語的道:“是該動一動了,明天傳他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