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賈詡之言
提及到了‘黃門北寺獄’,王朗,許攸等人神情暗緊,不再開口。
黃門北寺獄這幾年低調了下來,極少出手,可每一次出手,被帶走的人便再無消息,哪怕是荀彧,荀攸,鍾繇,劉協,王朗都探聽不到半點,更別說‘營救’了。
誰都知道,黃門北寺獄是從宮裡移出來的,同時也明白,黃門北寺獄的真正主人是宮裡那位陛下。
荀彧見壓制住了這些人,起身道:“散了。”
鍾繇,荀攸跟着起身,三人從側門離開。
劉協等人相繼起身,各自繃着臉,心事重重轉身從正門出去。
王朗,許攸等人稍微慢一點,但後面的人,不自覺的三五成羣,竊竊私語。
劉協轉過拐角,向着蘭臺走去,身後跟着戲志才。
走出拐角,劉協回頭,望向迤邐着出宮的朝臣們,眼角直跳,停下來,目光充斥着懷疑、冷漠以及警告,道:“你老實告訴我,曹操真的屠了三城,還是被人算計,本王要知道其中的內情!”
戲志才躬着身,面色恭謹,道:“殿下,下官與殿下的稟告,句句實話,絕無虛假。”
“但有所隱瞞!”劉協沉聲道。
戲志才神色不動,道:“殿下,此事錯綜複雜,御史臺派去的人,回報也千差萬別,沒有確鑿證據,下官不敢稟報。”
劉協頓時冷哼一聲,道:“本王不知道你們‘潁川黨’在打什麼主意,但如果本王察覺到你們圖謀不軌,本王會先罷了伱!”
戲志才見劉協罕見動怒,發出威脅,沉吟片刻,道:“殿下放心,下官明白。”
劉協瞪着戲志才片刻,一甩袖子,大步離開。
而尚書檯,荀彧值房,三位巨頭同樣在商討對策。
荀攸被孔融激怒了,到現在都鐵青着臉,道:“我看那孔融,是留不得了!”
鍾繇滿面嚴肅,雙眸炯炯,作思索狀,與荀彧道:“丞相,原本還能低調處理,經孔融這麼一出,宮外怕是要炸開鍋了。”
孔融到底是當世大儒,又是孔聖之後,他在最高會議室怒吼咆哮到脫衣明志,勢必會激起朝野的‘同仇敵愾’,被荀攸壓下去的輿論,定然更加熾烈的翻涌再起。
荀彧輕輕點頭,道:“不宜再拖了,須早做了結。”
鍾繇卻道:“陛下不回京,我們能怎麼了結?而且,我有預感,陛下還會保曹操。”
說着,鍾繇瞥了眼荀攸。
雖然荀攸藏着掖着,但他們都是當今大人物,手眼通天,荀攸能瞞一天兩天,可瞞不了太久。
荀攸也不解釋,反而道:“曹操不能處置,至少不能是現在。‘新政’伊始,絕不可有如此大的挫折!”
荀彧自然知曉這些,道:“宮裡我會去說,王朗那邊,元常,你走一趟,直接告訴他,吏曹尚書之位,我還沒批。”
鍾繇看着荀彧,見他公然拿出‘威脅’這種不上臺面的手段,情知他是真的動怒了,點點頭,道:“好,我去說,那許攸怎麼辦?他近來跳的很,似有些無所顧忌,不知道依仗些什麼。”
荀彧面無表情,道:“讓人遞個話給他,朝廷需要有人前往荊、揚、交趾傳旨,問他願不願意。”
荀攸將荀彧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深吸一口氣,壓着憤怒道:“我看不用這麼委婉,直接打發出洛陽。”
荀彧道:“後面還有很多事情離不開他,讓他留在洛陽。公達,你待會兒去見周異,命他督六部尉,彈壓洛陽城近來冒出來的謠言,尤其是什麼‘金刀之讖’,決不能傳到陛下耳朵裡!”
“好。”荀攸應着道。
實際上,他們三人都清楚,這種事情絕對瞞不過宮裡,但事情他們得做,這樣的謠言,必須要遏制住!
荀彧心裡仔細思索再三,道:“陛下什麼時候回京?”
鍾繇直接看向荀攸。
荀攸一愣,立即道:“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不在徐州,應該在豫州。豫州的事,或許是陛下授意,但具體情形,我也不清楚。”
即便荀攸權傾天下,門生故吏遍佈,但劉辯的行蹤,他還是查不到。
荀彧倍感壓力,沉吟不語。
曹操一事,歸根結底,是要宮裡決斷的,他們無權緝拿,甚至是查辦都只是名義上的,並未深究。
曹操,不止是宮裡的愛將,大司馬的候任,作爲右司馬,平定諸多叛亂的大功臣,尚書檯對曹操本就多番忌憚,擔心惹急了曹操,真的會迫使曹操叛亂。
曹操要是反叛,可不是橋瑁、袁術、董卓之流可比,以他的能力,足以將大漢掀的天翻地覆。
宮裡苦心孤詣多年營造的大好局勢,頃刻間化作了虛無!
“先這樣吧。”左思右想,荀彧還是草草說道。
鍾繇心裡嘆氣,知道荀彧的爲難,道:“陳留王也在刻意躲避,兗州那邊含糊其辭,丞相,我擔心,曹操在兗州,或許真的做了什麼事情。”
兗州就是洛陽邊上,人口,天地,經濟幾乎北方八州最好的,同樣的,曹操曾經也在那經營過一年。
荀彧搖頭,道:“不用擔心。不把他逼急了,他不會亂來。或許,這也是陛下不表態的原因。”
荀攸聽着就來氣,怒聲道:“這曹操已然尾大不掉,我真的想不通,陛下爲何一而再的袒護於他?我大漢文臣武將多如牛毛,少他一個曹操又如何!?”
荀彧看了他一眼,道:“近來楊公復起的傳言頗盛,公達,你去請他離京吧。”
荀攸絲毫不意外荀彧知道楊彪的事,從容點頭道:“好。那楊修作何安排?”
作爲楊彪之子,四世三公的楊家,楊修備受矚目。
荀彧道:“高陽令。”
荀攸一怔,旋即道:“好。”
不過,轉而他坐直身體,目光灼灼,語氣堅定如鐵,道:“在王朗上任之前,我會做些安排,我希望尚書檯不要有任何阻攔。”
荀彧,鍾繇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擔憂。
荀攸的權力已經足夠大,做了這麼多年吏曹尚書,門生故吏怕是比袁、楊兩家加起來都要多!
或許底蘊還遠遠不如,可他要是在這個關頭,突擊提拔任免一些,或許會引來王朗的強烈不滿,甚至是宮裡的審視。
“好。”荀彧點頭道。
這種時候,他也不想與荀攸再起爭執。
一個兗州、一個豫州,已經足夠他頭疼了。
鍾繇見荀彧退讓了一步,心裡長長吐了口氣。
荀攸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那就好。”
荀彧擡頭,目光似穿過牆壁,看向了兗州,道:“大殿下還在兗州?”
鍾繇瞬間想起來了,重重點頭,道:“是。我聽說,大殿下親自巡視諸多河道,還拿出了蔡娘娘,太后娘娘給的錢,賑濟災民。”
“希望,不要決堤吧。”荀彧默默道。 今年的大雨來勢兇猛,這才七月,多處河口便預警了。
要知道,過去幾年,工曹一直在盡力修築河堤,如果這樣還決堤的,那隻能說明朝廷投入的還不夠。
但朝廷,也拿不出更多的錢糧來了。
鍾繇,荀攸同樣憂心忡忡,心中如墜大石,呼吸難受。
……
在荀彧三人擔心着的時候,曹操已經離開山陽郡,在黃忠的親兵‘護衛’下,開赴洛陽。
這些親兵跟隨在曹操等人一衆人後面,亦步亦趨,並沒有任何僭越。
曹操騎着馬,身旁是曹昂、曹洪,樂進等人,而賈詡則坐着馬車,跟在馬後。
而原本朝廷派給曹操的那些人,比如審配,司馬懿等人,早就被悄悄帶走,不知去向。
曹昂回頭看了眼,神情不安的道:“父親,真的就這樣回去嗎?”
曹操絡腮鬍更爲濃密了一點,狹長雙眼眯起,靜靜看着前路,並未說話。
曹昂等了一陣,不敢再問。
但曹洪忍不住了,道:“司馬,這樣回去,凶多吉少,我們,還是再等等吧,看看朝廷到底想要怎麼處置。”
曹操做的事,曹洪,曹昂都在身旁,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們知道歸知道,也能說得清楚,但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尤其是不同位置的人看來,完全是兩件事!
‘曹操屠三城’已經傳遍天下,在這樣的輿論之下,朝廷定然會做出激烈反應。
以‘潁川黨’對曹操的態度,這次定然會落井下石,將曹操置於死地!
曹操還是沒有說話,騎着馬,慢慢走着。
曹洪見他不說話,心裡焦躁,可又不敢再問。
曹洪回頭看了眼馬車,馬車裡坐着的是白衣勝雪的賈先生。
這位賈先生與之前的郭嘉完全不同。
郭嘉雖然智計如妖,可爲人親和,與誰都能相處的極好,要是帶壺好酒,他還能與抵足而眠,沒有任何隔閡。
但賈詡不一樣,這個人寡言少語,喜歡站在不遠處,靜靜觀察着所有人。
曹洪不喜歡這個人,因爲在賈詡的目光下,曹洪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十分不舒服,因此心裡反感、厭惡。
他的這種態度,與絕大部分一樣,曹操幕府中的文官武將,幾乎沒人喜歡賈詡,都離的他遠遠的。
縱使不喜歡賈詡,曹洪還是希望這個時候賈詡能走出馬車,說一些話安撫他們的慌張,同時爲他們入京,指出一條明路來。
但賈詡不是郭嘉,他沒有出來,車簾搖搖晃晃,沒有半點動靜。
曹洪回過頭,看向前面的曹操,滿腹心事,一個字說不出口。
曹操走的不快不慢,後面的黃忠親兵緊緊跟隨。
一直到天黑,曹操才停下來,在一處山腳下休息。
直到這時,賈詡才下了馬車,來到曹操等人邊上。
一衆人圍着火堆,無聲的吃着喝着,伴隨着陣陣冷風,氣氛忽冷忽熱。
曹操用小刀剔着羊腿,火光照耀在他臉上,將他的影子拉的忽明忽暗。
賈詡喝着熱茶,並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翼翼的,避免污漬濺到他的衣服上。
曹洪坐在他對面,看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使了多少次眼色,可賈詡就好像沒有看到一樣,始終一言不發。
“賈先生!”
曹洪忍不住了,猛的站起來,大聲道。
“坐下。”他還沒說完,曹操就淡淡道。
曹洪話頭戛然而止,看着漫不經心吃着羊肉的曹操,強忍着一肚子怒火又坐了回去。
曹操開了口,賈詡將茶杯慢慢放下,道:“那呂布留在了山陽郡。”
曹昂聞言,立即道:“賈先生,這有什麼說法?”
大漢朝廷的文臣武將,都不喜歡呂布,甚至是討厭他,不少人甚至想要將他暗中處死。
曹操同樣不喜歡,之前在豫州一直採取冷落處理。但在下邳時候,劉辯又將呂布派遣給了曹操。
賈詡餘光掃了眼曹操,道:“這說明,陛下並未對曹司馬起疑。”
曹操彷彿沒有聽到,自顧的吃着。
曹昂眼裡只有賈詡,緊接着追問道:“那就說,父親回洛陽後,並不會有難?”
“沒錯。”賈詡道。他語氣平淡,彷彿在下棋,隨意落子,並不在意其他。
曹昂擰眉,臉上明顯不信,轉頭看向他爹。
曹操從腰間拿起酒壺,咕咚咕咚,直到喝完,這才放下,然後就鐵硬着臉,雙眸圓睜,鼻孔裡不斷噴着氣。
曹昂臉色有些不自然,心裡擔心他父親。
他知道,自從郭嘉病逝後,他父親便不知不覺好酒,每次這樣喝的時候,都是極度想念郭嘉的表現。
曹昂能知道,賈詡更是清楚。
清楚的同時也明白,曹操這是在對他表達不滿。
賈詡稍稍沉默,便道:“司馬回京之後,閉門不出,誰都不要見,直到陛下召見。見了陛下之後,不要提及屠三城的事,只言說‘軍政分離’的嚴峻,若是陛下提及、追問,司馬也要繞開,繞不開,司馬就請罪。”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慢慢轉頭看向他,道:“這樣就能打消陛下的疑慮?”
“不能。”
賈詡神情平靜如常,道:“但也能打消七八成。我所料不錯的話,司馬這次應該會被免去一切官職,最多一個月,將軍便會以某種欽使的身份,再次出京,繼續推行‘軍政分離’。”
曹操的眼神如刀似劍,靜靜看着賈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