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夜宵做好了。
包括工商管理員老沈在內的十來個人,圍坐在用幾張書桌拼成的大飯桌邊等他。第一次同楊小梅愛人一起吃飯,高長興掏錢買酒和飲料,老沈在夜市買了幾個滷菜,吳永亮和小顏買了幾個大西瓜。
桌上擺滿滿的,有葷有素,有酒有飲料有水果,跟聚餐似的很豐盛,但誰也沒胃口。
“老錢,韓科長不能喝酒,倒飲料。”
不知道他在樓上談得怎麼樣,楊小梅忐忑不安,將電風扇搬過來對着他吹,桌上擠不下,端起飯碗坐在牀邊。
兩個勤雜工本就臨時工,幹活兒的人到哪兒都有飯吃,他們倒不是很擔心。工商所老沈雖然不是絲織總廠的人,但保衛科改不改制直接關係到夜市,如果保衛科散了,夜市黃了,又要回所裡過那種幹一年拿半年工資的苦日子。
吳永亮和小顏他們的心情更沉重,一個個欲言又止。
最難受的當屬錢朋,當鄉幹部當得像討飯的,工資拖欠幾個月,教師能鬧事幹部不能鬧,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愛人進了一個好單位,遇上一個好領導,一個月拿五百多,高興得一個星期沒睡好。
結果好景不長,纔拿兩個月高工資,就要面臨轉崗甚至下崗。
不跟他們說清楚,這頓飯誰也吃不下去。韓博深吸一口氣,簡單介紹了一下廠裡對保衛科人員的安排。
“政企不能不分,企業不能再背那麼重包袱,這些高調我不想唱,就說幾句心裡話。共事近兩個月,配合默契,相處融洽,說散就散,真有些捨不得。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
“韓科長,我服從組織安排,不給單位添亂,保證站好最後一班崗。”
高長興打聽過,廠裡之所以不給提幹一是考慮負擔太大,二是組織人事部門卡太死,困難太大,廠裡報上去也不一定能批。
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貪心。
能解決事業編制,回公安局就有晉升機會,將來有政法專項編制就能轉正。現在就是在排隊,有一個編制解決一個,至少有個盼頭。
他本來就是公安,來廠裡只是過渡一下的,小顏跟他不一樣,難受到極點,哽咽地問:“韓科長,你說我們去巡警隊有沒有前途。”
事關人家一輩子,韓博不能信口雌黃,放下杯子分析道:“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形勢發生翻天覆地變化,報紙上說全國流動人口超過一個億。治安形勢嚴峻,各種刑事犯罪有擡頭趨勢,所以今年要‘嚴打’。
以公安機關現在的警力,很難確保社會治安。我認爲隨着經濟不斷髮展,公安隊伍會不斷擴大。如果去巡警隊,如果能定下心好好幹,轉正希望不是沒有。如果從經濟利益出發,我建議你出去闖闖。
外面世界很精彩,我父親是一個木匠,小學畢業,種地不賺錢,在門戶上幹也賺不到幾個錢。要供我和我姐上學,經濟壓力大,實在沒辦法,於是去東海市打工,現在乾得很好。”
這年頭,幹個體戶比上班有前途,小單脫口而出道:“韓科長,我打算在夜市搞個攤位,賣服裝。”
“行啊,不過做生意有賺有賠,要慎重考慮。”
“韓科長,現在的問題是夜市。我人微言輕,能不能把它變成正式市場,恐怕要你們這些領導多做一些工作。”老沈憂心忡忡,酒杯舉到嘴邊又放了下來。
“夜市也算一個安置的去處,涉及到我們保衛科職工的未來,姜科長明天上班之後肯定會想辦法。楊大姐,我建議你做兩手準備,如果工商部門願意接收,並能夠把夜市變成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那市場辦主任還是能幹的。如果只接手不解決編制,就找民政部門想想辦法。”
“只能這樣了,哎呀,你說好日子才過幾天,就改制,就要減員增效。”
韓博能理解她的心情,慢聲細語地勸慰道:“相比其它企業,我們廠領導算不錯的。幹部轉崗,工作雖然不是很好,要轉到下面鄉鎮去,至少有個工作。車間職工影響其實不是很大,前幾年跳出去好多幹部,現在全成了私人老闆。開繅絲廠,辦絲織廠,辦服裝廠,好多退休職工全去他們那兒了,現在要分流出來的職工不愁找不到工作。
政工部門幹部職工沒一技之長,廠里正在想方設法。打算下海做生意,服務公司那些門面優先租賃。要是能湊出一筆錢,甚至可以轉讓。不光勞動服務公司,小區門口那些鋪面一樣優先租給本廠幹部職工。”
這不是幫廠裡說好話,這是一番公道話。
鑄鐵廠、農機廠、木工機械廠等十幾廠倒閉。幹部沒地方去,在家待崗。職工直接下崗,根本沒買斷工齡這回事,人家日子一樣過。
自己現在沒地,公公婆婆有地,大不了回老家種地,楊小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韓科長,你和姜科長呢?”高長興忍不住問。
韓博嘿嘿笑道:“姜科長是老幹部,廠裡會有安排。我可能……可能要跟你一起去公安局,我主動要求的。”
“調公安局?”吳永亮將信將疑,一臉驚愕。
“有許多同志可能要去,我這個分隊長當然要去。不過能不能去成,去了之後能不能繼續跟你們在一個單位就兩說了。”
高長興愣了好一會兒才愁眉苦臉地說:“韓科長,你,你怎麼當真了?你跟我們不同,你有更好的選擇,沒必要跟我們一起去。”
“我喜歡當警察,你是老公安,基層機關全乾過。如果真能調過去,你要照顧着點我啊。”
“公安局又苦又累,工資又不高。”
“我知道,我是農村出來的,**歲放學回家幹活,農忙時什麼沒幹過。吃得苦沒楊大姐多,但不會比你們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話音剛落,吳永亮猛拍了下桌子:“韓科長,我跟你一起去,熬三四年,能轉正最好,轉不了正再想辦法。”
“我也去,不管有沒有編制,至少能穿警服佩警銜換公安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