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王恆沒跟其他住宿的機關民警一樣去辦公室,快步來到公安局大門口,先檢查釘在牆上的信箱鎖有沒有被人故意損壞,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信箱取出一疊舉報信。
警務督察,管警察的警察。
剛設立時羣衆期望很高,由於種種原因,督察的作爲始終沒發揮出來,至少在雨山誰也不相信督察能辦事,以至於督察大隊只有一塊牌子和兩個民警。
新局長一上任,立即公佈《雨山縣公安局警務督察受理羣衆投訴範圍及工作流程》,設立舉報電話和郵箱。
政府部門從年頭到年尾,幾乎天天下發文件,關鍵在於落實。
老百姓同樣沒當回事,結果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羣衆意識到督察不是吃乾飯的,督察大隊居然真整頓起警容風紀。
到處明察暗訪,看誰不按規定穿着制式警服,看誰警容不整。
在公共場所所舉止不端,有失警察形象的,不按規定使用警車,濫裝警燈、警報器,不按規定按裝警車牌照的,不是警察亂穿警服的,只要在職權範圍內警務督察大隊全管!
不僅管公安,檢察院和法院的法警一樣管。
前天晚上幾個檢察院的警察開警車在一個飯店喝酒,一個羣衆抱着試試看的心理打電話舉報,等了四五分鐘,戴着白色頭盔的督察到了,先讓那幾個警察結賬,然後把人帶到局裡。晚上聯繫不到他們領導,關了一夜,昨天早上通知檢察院領導來領人。
抓到一個處理一個,《公安督察通知書》、《公安督察建議書》、《公安督察決定書》一份接着一份,搞得“警不聊生”,不光政法幹警看見戴白色頭盔督察頭疼,其他政府部門的行政執法人員乃至一些小區和廠礦企業的保安都怕。不許亂穿警服,不許濫用警察標誌,看見就收繳,不但收繳還要處罰。
經過一個月整頓,街上看不見幾個穿警察制服的,只要看見基本上是真警察。
乾的是得罪人的事,單位同事不是很喜歡,但也不表露出來。王恆跟幾個剛上班的民警點點頭,面無表情走進辦公室,拆開信封一份一份看。
“王大,通知書打好了,您過一下目。”
小丁從來沒現在這麼揚眉吐氣過,工作熱情高漲,拿來一疊打印好的文件,看樣子昨夜又加過班。
“好,我先看看。”
王恆接過文件,仔仔細細看完,再次拿起舉報信,面無表情說:“小丁,準備一下,等會兒去鳳塘,羣衆反應鳳塘派出所不出警,預設警情,看他們到底作不作爲。”
釣魚執法,羣衆十分反感。
但對警務督察大隊來說“釣魚執法”是工作方式之一,據督察工作任務的需要,經警務督察隊隊長以上領導批准,督察人員可以模擬設置警情,實地瞭解被督察對象工作的真實情況。只要督察任務結束後,及時撤銷所設警情。
警察辦理案件要證據,督察執行任務同樣要收集並固定證據。
小丁從櫃裡取出錄音筆、便攜式攝像機,不無興奮地說:“是!”
王恆看完舉報信,鎖進保險箱,拿起電話向督察長請示。他是局長的親信,執行的是局長交代的任務,紀委書記兼督察長怎可能不同意。一切就緒,二人蹬蹬蹬跑下樓,開着局裡唯一的一輛噴塗督察標誌的警車開出大院兒。
“不知道誰又要倒黴。”柳貴軍站在窗口,冷不丁冒出句。
“督察算什麼,這纔是狠的,接下來有好戲看。”姜文利拿起一疊文件往茶几上一扔,滿臉幸災樂禍表情。
柳貴軍拿起文件看了看,
驚詫地問:“來真的!”
“一下子開六個,好大的魄力。”
“開除公職,哪有那麼容易。”
“人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以說接下來有好戲看。”
對於公職人員的處分有警告、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和開除六種,“開除”是最高的行政處分。
這跟免職、撤職不一樣。
免職屬於中性詞,既可以是正常調動的免職,也可以是犯錯誤而免職。撤職一般是犯了錯誤,撤銷其行政職務,被撤職的人還是公務員,只是沒權了。
開除公職就是開除出公務員隊伍,被開除的人不再是公職人員,其社會養老保險賬戶自動被凍結作廢,相當於砸他的“鐵飯碗”。
政府絕對是最有人情味的僱主,雖然處分中有開除這一條,但考慮到“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習慣“批評教育、治病救人”,真正開除的極少,有些地方甚至出現過公職人員違法犯罪被判刑還沒開除公職,還有工資拿的怪事。
“笑面虎”不光要開除民警,一下子還要開除六個,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柳貴軍越想越忐忑,禁不住問:“姜局,他有沒有回來?”
“回來了,夜裡到的,小胡說來了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還有一個漂亮女人,應該是把家搬來了。”
“我們是不是打電話問問,要是他家屬來了,可以請他們吃頓飯。”柳貴軍不想跟頂頭上司對着幹,想跟新任局長搞好關係。
姜文利同樣不想跟韓博撕破臉,沉吟道:“現在打電話問不合適,夜裡到的,我們一大早就知道了,搞不好以爲我們在監視他。等他自己說,然後再開口。”
“也行。”
與此同時,新任治安大隊長古向宇正在一樓辦公室裡接電話。
刑警大隊長陳百川打來的,想請治安大隊協查幾個礦上的爆炸物採購和使用情況。他提出這個要求,說明打黑專案組準備採取行動,先搞清幾個黑老大手裡有沒有炸-藥雷-管之類的爆炸物,動手時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事關重大,必須配合。
古向宇打開門看看,確認周圍沒人,沉聲道:“老陳,我儘快組織一次民用爆炸物大檢查,搞完之後及時向你通報。”
“謝謝,拜託了。”
“都是爲了工作,別這麼客氣。”
掛斷手機,古向宇回想起過去一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第一次看見韓局是在西觀派出所長,他當時還是來調研的省政法委研究室副主任,談了半個多小時,當着政治處主任路明傑面,談得並不深。
那天晚上他沒回縣城,住在派出所,吃完晚飯去集市上轉了轉。
相比其它鄉鎮,西觀治安算不錯的,可能給他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一上任就把自己調到局裡接任治安大隊長。
走馬上任的第六天下午,他去湖溪、花渡檢查工作,讓自己陪同。
一路上說了很多,直到那一刻才知道他決心剷除吳金寶、王海濤等黑惡勢力,決心整頓隊伍、清理隊伍中的害羣之馬。
幾個黑老大爲害一方好幾年,要說沒人給他們當保護傘真見鬼了。
至於隊伍中的害羣之馬,誰沒點關係。
拔出蘿蔔帶出泥,查一個會牽連出一串,甚至會涉及到級別很高的領導幹部,這需要下多大決心、多大魄力。也只有他這樣的“欽差大臣”才能幹,換作別人真不行。
他真想爲六十多萬雨山百姓乾點事,真想還雨山一個朗朗乾坤,(www.ukanshu)這樣的領導必須支持。
決不能打草驚蛇,搞大檢查必須找個由頭。
古向宇權衡了一番,起身走到隔壁,敲敲辦公室門:“小劉,治安支隊前幾天不是下發過一份文件麼,找出來,拿給我看看。”
“好的,我找找。”
……
9點21分,韓博趕到局裡,開一輛懸掛江省牌照的商務車來的。
別人8點準時上班,他9點多才到,並不意味着他這個局長沒以身作則,帶頭遲到早退,而是先去縣政府參加過縣長辦公會。
經過局辦公室,韓博停住腳步。
“曉彤,有沒有駕駛證,會不會開車?”
“有,韓局,您有什麼指示。”主任出去了,副主任發配去了基層派出所,辦公室就剩下劉曉彤一個人,急忙起身相迎。
韓博指指停在院裡的商務車,笑道:“我抽不開身,請你幫我跑一趟交警隊,給這輛車換一副本地牌照。檔案和行駛證全在車裡,我身份證也在,儲物櫃裡有幾百塊錢,按規定辦。”
“韓局,這是您的車?”
“嗯,開好幾年,開習慣了。”
雨山很窮,公安局更窮,局領導卻個個配有專車。
局長和政委各一輛帕薩特,常務副局長是桑塔納兩千,另外幾個副局長全是桑塔納警車。
社會輿論對o牌車意見很大,韓博一上任就要求收回公安民用專段牌照,同時提議把錢用在刀刃上,把收回牌照的兩輛帕薩特和三輛桑塔納兩千拍賣掉,局裡設個小車班,以後局領導合用三輛警車。
劉曉彤暗想原來他自己有車,不用擔心出行,急忙接過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