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陰曆八月初一,半拉山阻擊戰後的第十一天,早上喝過一頓稀得不能再稀的麪糊糊之後,鷹帽山老營徹底斷糧了。而此時被鬼子逼上山的老百姓,已經超過了一萬三千人。
習憲章是在半夜的時候被餓醒的,連困帶餓讓習憲章覺得眼睛有些發花,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了起來,桌子上還有半碗涼水,習憲章一仰脖喝了個精光,卻覺得越發餓了。
“不行。”習憲章自言自語道。儘管現在鷹帽山上人挨人、人擠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但樑丹仍然給習憲章安排了一個單間。習憲章披上外衣穿好鞋子,慢慢的推門出來,秋夜的冷風讓他一哆嗦,不由得精神了許多。
不能再留在這裡了,習憲章慢慢的對自己說道,再這樣下去不被鬼子打死也要被活活餓死。堂堂習家二少爺被餓死在土匪窩裡,傳出去不是個笑話嗎?而另一方面,今早上截獲的鬼子電文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雷霆大怒的龍島師團長又從錦州借了一個騎兵大隊和一個重炮大隊來支援石野,肯定距離鬼子的總攻不遠了,再不走的話難道留下來當炮灰嗎?
習憲章越想越怕,急急的走出了機要室的院子,門前兩名哨兵習慣性的一舉槍,看是習憲章過來不由得一愣。一般來說,這位二世祖從來沒幹過夜間查哨的事情,今天這是演得哪一齣?
不過話說回來,人家是第八師副總參謀長,哪輪得着幾個哨兵過來盤問?到是一名哨兵心善,過來低聲對習憲章說道:“參謀長,您這大半夜的到要哪去?最近偵察連的趙連長正在抓姦細呢,別再誤傷了您。”
鬼子趕了那麼多百姓進山,要說裡面沒有鬼子奸細的話,樑丹自己都不信。上萬的百姓,又沒法去一個個的盤查是哪個村哪個鎮的,鬼子想要混在裡面的話太容易了。因此上,趙正恆除了每天不斷的下山打探鬼子的動向之外,還要組織人暗中排查鬼子的奸細,嚴防鬼子奸細搗亂。
趙正恆不愧是幹軍統的出身,就這麼幾天裡,已經被他揪出了十幾名鬼子特工。但他深知,仍然有鬼子的奸細混在百姓當中,只要這仗不打完,就永遠別想消停。
“滾。”習憲章不耐煩的推開哨兵。
其實樑丹的第八師裡各個軍事長官對待士兵都是不錯的,火狐狸和李金鏢是鬍子出身,最愛和部下的士兵稱兄道弟。丁雄和馬長腿則堅持着愛兵如子的原則,平常訓練的時候十分嚴格,但私下裡對士兵卻非常關心。整個第八師唯有這位習參謀長,人人都知道他脾氣臭,說不定哪一句話就翻臉了,所以平常的時候士兵們也極少願意主動和他說話。
今天這不就是嗎?哨兵本來好心好意的上來勸說一句,沒想到被人喝了回來,一臉的不樂意。按規定,兩個哨兵應該跟隨着習憲章起到保護的作用,這一次索性端着槍直直的站在門口,只當沒看見。
是夜無月,山風起四,同昌這地方每天春秋兩季風,一旦要是刮起來就沒完沒了的。還好習憲章也是東北人,對這種天氣早已適應。他用力的裹緊了的衣服,縮了縮腦袋,象是漫無目地的走着,其實上卻不知不覺的繞往後山。
這一段時間裡,習憲章也基本摸清了鷹帽山上的路況。鬼子現在基本都在劉龍臺鎮裡,雖然也派出一些小分隊去四處的路口堵劫,但鬼子肯定沒有第八師的人更瞭解這裡的地勢。他聽火狐狸和樑丹說過,就在鷹帽山的後面還有兩條小徑可以直通山下,那裡溝深林密,鬼子很難發覺。只不過地勢太險了,無法通過這兩條路往山上送糧食。
不過平常,第八師的人若想進山出山的話,都是靠着這兩小路的。
在知道這件事之後,昨天白天的時候,習憲章特意往後山轉了轉,尋問過哨兵之後,習憲章基本摸清了小路的位置。
此時山上的百姓太多,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孩子的哭鬧與老人的呻吟,習憲章邊走邊搖頭,這樣的隊伍還能抗日?簡直就是在開玩笑嘛。不管家裡老太爺咋說,自己這次是非走不可,大不了回家之後挨一頓板子,總比把命丟在這窮山溝裡強吧?
當前鷹帽山老營上的崗哨是丁雄親自佈置的,非常嚴密,習憲章想要偷偷的繞過所有的哨兵那幾乎不可能。可習憲章自有他的辦法,無論誰過來盤問,習憲章全都惡語相向,非打即罵,這樣一來哨兵們也不敢多問,只是恨恨的退回原處站崗。
這鷹帽山可是不小,習憲章又餓了一天了,等他好不容易來到了後山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習憲章呼呼的喘着粗氣,山風從他的耳邊吹過,松濤陣陣,山裡卻連一聲昆蟲的鳴叫都聽不到。餓瘋了的老百姓,連螞蚱都抓來烤着吃了,更不要說山蛇、野鼠,早就在鷹帽山絕跡了。
後山處說是小路,其實是從山崖邊上開鑿出來的,十分陡峭。儘管比不得半拉山那樣的天險,但想要通過也十分不易,這也是爲什麼不能通過這條路大批往山裡運糧食的原因。
習憲章小心的趴在草叢裡,心裡暗暗算着時間,等到一隊哨兵走過去之後,第二隊哨兵還沒有過來時,習憲章猛的鑽出草叢,三下兩下躍到小路的邊上,手抓着山石開始往山下爬。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迸發出來的力量,一向手腳不勤的習憲章這幾下子居然迅捷無比,等到後面的哨兵巡邏過來的時候,習憲章已經成功的沿着小路爬下去十幾米了。
“嘿嘿。”習憲章得意的笑道,又回過頭往鷹帽山上看了看,“樑師長,少陪了。不是我習憲章怕死,實在是這種死毫無意義啊。”
明知道樑丹聽不到他說的話,但習憲章還是把聲音壓得極低。說到底在整個第八師裡,別人全不怕,習憲章最怕的就是樑丹。這幾場仗打下來,習憲章心裡明白得很,這個樑師長看着斯斯文文象個教書先生似的,實際上殺人如麻,對鬼子心狠手辣。雖說自己身後有習家這座大山靠着,可萬一真要被樑丹給抓回去知道自己當了逃兵,他非宰了自己不可。
說到這裡,習憲章到是挺佩服第八師的士兵的。這第八師裡裡外外到現在還剩下約有三千多人馬,仗打到這個份上,連飯都吃不飽,居然就沒有一個當逃兵的。
“人才,不可多得呀。”習憲章嘆了口氣,從另一方面來講,習憲章也打心眼裡佩服樑丹。在這種環境下抗日,難得,太難得了。
習憲章這麼一胡思亂想,腳底下可就有點拌蒜了,這山路本來就奇陡無比,習憲章一個不小心踩在一塊滾動的山石上,失去了重心,嘴裡“哎呀”一聲,再想收腳已經來不及了,連滾帶翻的往山下滾了出去。
丁雄安排哨崗的時候,對這裡最爲上心,習憲章才一弄出動靜來,山上面的哨兵立刻發現不對。立刻摟起槍栓喝問道:“口令。”
雖然習憲章知道今天晚上的巡夜口令,但這個時候他哪敢回話?要是被哨兵帶回樑丹面前,你讓他怎麼說?
想到這裡,習憲章不但不收腳,反而一咬牙則着陡峭的山勢往下滾得更快了。山上面的哨兵知道不好,難道是鬼子的奸細發現了這條進出鷹帽山的險路?立刻組織幾個人沿着山路往個追。只是山路難行,他們心裡着急也沒用,更不能象習憲章這樣一路滾下山來,因此上反到是狼狽的習憲章與哨兵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的媽呀。”習憲章好不容易滾到一處平坦之處停了下來,只覺得渾身上下就沒有不疼的地方。不過再側耳聽聽,哨兵距離他還有好遠,現在不是坐在地上喊孃的時候,再不跑就來不及了。這些第八師的士兵大半都是山民出身,在這深山老林裡想追他那還不跟玩似的?
想到這裡,習憲章咬牙爬起,也不辨個南北東西,認準了一個方向一門心思的往山下狂奔。餓了一天了,又一口氣跑了十多分鐘,到真是難爲了習憲章。直到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不見了,習憲章才靠在一株大樹上,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哪知這口氣還沒喘勻呢,突然在黑暗中一把槍頂在了習憲章的後腰上,有人低聲問道:“哪路朋友?”
“我……”習憲章的心裡咯噔一聲,照說現在基本已經快到後山的山腳下了,怎麼丁雄在這裡還布了哨兵?但又一想卻是不對,哨兵應該問口令纔是,“我是第八師的參謀長。”習憲章壯着膽子說道。雖然看不見後面那人的臉,但他總覺得那應該是一箇中國人,日本鬼子再怎麼精通中國話,也不會說得這麼地道。只不過聽口音,應該不是同昌一帶的。
“別廢話。”後面的人拿槍又頂了一下習憲章,“就你這熊樣,還第八師參謀長呢?說實話,不然老子廢了你。”
聽對方這樣一說,習憲章反而放下心來,說道:“我叫習憲章,是第八師的副總參謀長,錯不了!你是哪路朋友?”
“習……習憲章……哦,想起來了。”後面的人立刻收了槍,來到習憲章面前,“大水衝了龍王廟,實在抱歉。在下金大牙,咱們前一陣子剛見過面的。”說着,金大牙向林子裡一招手,“兄弟們,沒事了。”
隨着金大牙一擺手,卻見林間影影綽綽的多出了許多人影,雖然黑暗當中看不清楚,但怕不下有上百人吧。
金大牙一拍習憲章的肩頭:“我這繞了半宿了,正找不着路呢,這回好了。走吧,麻煩習參謀長帶我們去見樑師長。”
“哎……”習憲章暗叫一聲“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