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們一個個的也都長着卵子吧?大小是個爺們兒,咋就給鬼子賣命呢?”楊花腸兒一邊說,一邊撕下一條雞腿來塞到嘴裡,“幹啥不是吃飯?就說你劉德貴吧,我當初給地主扛活的時候我就聽說過,劉家灣最好的三百畝良田都是你家的吧?光是放租子就餓不死你,你咋就抱着鬼子的腿不放呢?”
“哎呦,五爺您是不知道啊。那鬼子要是讓我在家老老實實的收租子,我樂意當這二鬼子嗎?”劉德貴一臉的苦像,手裡端着酒壺送到楊花腸兒面前,“來五爺,滿上。老六,來你也滿上,別整那樣,五爺現在又不砍你,你怕啥呀?我說五爺,那鬼子佔了同昌,頭一件事就是把各村的大戶名單全要去了,然後挨家挨戶的要糧要餉。那時候龜尾還活着呢,當時就是凌海那個狗翻譯去的我家,替鬼子放下話來,要麼讓我出家財成立清鄉團幫着鬼子維護地方治安,要麼每年交鬼子一千光洋和兩千擔糧食。你說……我哪出得起呀?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我拉起個清鄉團,鬼子不但不要糧,還給我發槍,我這不也有條活路?”
“扯啥犢子?”楊花腸兒仰着脖子把杯中酒乾掉,“你是有活路了,那老百姓還有活路嗎?我可知道你爹現在是劉家灣維持會會長,天天帶着你們這些二鬼子在老百姓家裡催糧,老百姓都揭不開鍋了。你知道我們第八師裡頭,光是劉家灣本鄉本土的就有多少人?我明告訴你,要不是這次鬼子太多,我四哥一時半會兒的顧不過來的話,我早就帶着人把你劉德貴的腦袋給擰下來了,你還能在這跟我得瑟?”
“那是……那是……我明白,我全明白。”劉德貴連着又把楊花腸兒面前的酒杯倒滿,“五爺放心,等回去了我就和我爹說,以後再不能一門心思的給鬼子賣命了。其實吧,要說咱也是鄉里鄉親的,誰能真和誰過不去呀?不就是鬼子給逼的嗎?”
“熊樣吧。”楊花腸兒可是一臉的不服,“你看人家金家堡,也沒投降鬼子吧?鬼子把老金家咋的了?”
“那不一樣啊五爺。”一邊的王老六終於炸着膽子說了一句,“那金家堡家大業大,俺們這小門小戶的哪比得起呀?”
“啊,那依着你那意思,光怕鬼子就不怕我們第八師是吧?”楊花腸兒一翻眼睛,“我告訴你王老六,今天沒砍你是我刀下留情,你自己心裡得明白點事。”
王老六看見楊花腸兒就雙腿打晃,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劉德貴瞪了王老六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又對楊花腸兒賠笑道,“五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要說啊,這也是緣份,要不是今天和五爺打上一場,咱現在哪能坐在這喝酒呢?這叫不打不相識。以後我劉德貴和五爺就是朋友了,有啥要幫忙的您儘管吱聲。一會兒等仗打得差不多了,我帶人回去的時候,我讓兄弟們在樹林邊上埋幾十條槍,算是給五爺的見面禮了。以後咱們兄弟,常來常往,多親多近,這不挺好的嗎?”
“哎,你小子算是個會說話的。”楊花腸兒大爲滿意,“其實啊,打仗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我們第八師是幹啥的?我們專打小鬼子。大夥都是中國人,誰樂意殺自己的鄉親啊,對不對?你們以後回去了,別老欺負老百姓,也少讓老百姓罵幾句,就算對得起鄉親了,對不對?鬼子現在看着是挺囂張,說到底他們在中國能折騰多長時間?早晚有一天得滾孫子,對不對?你們一個個的也都是明白人,總得爲自己的後路打算打算吧?對不對?”
楊花腸兒每問一句“對不對”,劉德貴、王老六等人就是一陣點頭,遠看着就象一羣招財貓似的。
楊花腸兒藉着酒勁,說得也上癮。平常在第八師裡,成天的光是樑丹批評他這不對那不對,可算今天讓他逮着個機會能訓別人了,別提楊花腸兒這心裡多舒坦了。怪不得四哥一天到底的總訓我,原來訓人是這麼爽的一件事啊?
“聽五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另一邊張二狗子好不容易搶了個話頭,卻拿手一指不遠處的燕子飛,“五爺,大夥都是兄弟了,那邊的老爺子啥意思啊?咋不過來呀?還是拿我們兄弟不放心吧?”
“那可不咋的。”楊花腸兒答道,“知道那個老頭是誰嗎?”但見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楊花腸兒才故做神秘的說道,“二十年前遼西大盜燕子飛聽說過不?高來高去、無影無蹤,做了無數的通天大案。”
要論歲數,燕子飛縱橫江湖的時候,劉德貴等人還穿着開襠褲呢。但燕子飛的名頭誰不知道啊?劉德貴拿眼睛掃了掃遠處的燕子飛:“這位老爺子難不成就是……”
“你以爲呢?”楊花腸兒一拍大腿,“老爺子本來已經退隱江湖了,後來一聽說這小鬼子他孃的不講理,居然欺負到咱中國人頭上了,這才重出江湖的。老爺子可說過,鬼子欺負咱,咱能和鬼子玩命。但最着人恨的不是鬼子,到是那些身爲中國人,反幫着鬼子賣命的二狗子最應該死。這不就頭兩天嗎?老爺子一時手心癢癢,去了趟水口子,一巴掌把田燕子的腦袋給拍沒了半拉。”
田燕子可是同昌地面上的頭號馬匪,前一陣子突然死在水口子自家的老營裡,同昌地面上早就傳開了。其實田燕子是被三狼的狼牙棒給拍死的,但緊跟着三狼和四豹就去了同昌投降了鬼子,這事情也根本沒有傳開。再者說,田燕子再怎麼不是東西,這三狼、四豹畢竟是田燕子的徒弟,這欺師滅祖的事從來都是江湖大忌,三狼平常自己也不敢和人說。因此上,這田燕子到底是咋死的,大夥都在猜,但誰也不知道咋回事。
今天聽楊花腸兒這麼一說,劉德貴等人立刻覺得脖子後面涼嗖嗖的。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能不知道嗎?要論能耐,就劉德貴、王老六這些貨色,給田燕子提鞋都不配。現在一聽何着田燕子那麼大的本事,還讓燕子飛一巴掌拍掉半拉腦袋,自己幾個人估計在燕子飛面前半個回合都走不了,就得回姥姥家。
剛纔看這老頭的時候,乾乾瘦瘦,彷彿來一陣風都能吹倒,現在方知這就是名滿遼西的燕子飛啊。劉德貴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心中暗想,若是燕子飛專門對他們幾個下殺手的話,那今天晚上躺下,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劉德貴倒了一杯酒,想要過去和燕子飛套套近乎,但也知道這種江湖老怪物必然脾氣古怪。自己這麼冒冒失失的一過去,萬一哪句話不對付了,人家一巴掌,自己這小命可就沒了。因此上,思來想去的,到是沒敢動地方。
楊花腸兒卻怕火候不夠,又說道:“我都不怕告訴你們幾個說,剛纔算你們識象,沒真和我的人打。這要把燕子飛惹怒了,那個暴脾氣上來了,我都攔不住。”
“那是……那是……”劉德貴連連點頭,“一會兒五爺還得和燕老爺子美言幾句,我們兄弟幾個,從今以後人在曹營心在漢,第八師有啥事儘管吩咐。別的地方咱不敢說,那劉家灣這片,就是第八師的分站,缺錢缺糧缺槍的,只管來找我。”
劉德貴一表決心,邊上的王老六、張二狗子和其他幾個清鄉團的團長也紛紛點頭。心中均暗暗想着,還好今天心眼轉得快,惹了誰也不敢惹燕子飛這樣的江湖大盜啊。就自己那幾個看家護院的,還能攔得住燕子飛?
再一想,那第八師連燕子飛都能招安了去,第八師內部還得有多少勇將?現在看看,要說人馬楊花腸兒只有兩百多,自己這邊有一千多,想打敗楊花腸兒不是問題。可楊花腸兒要是傷了根頭髮,那樑丹能算了嗎?燕子飛能算了嗎?
人家楊花腸兒說得沒錯,好好的想想自己的後路吧。他們只是一些清鄉團,可不比李西侯天天住在同昌城裡,真要是樑丹提着虎狼之師打到劉家灣的話,沒等鬼子支援呢,自己的人頭可就不在脖子上了。
燕子飛坐遠遠的一株樹下,拿出乾糧正吃着,眼睛卻盯着楊花腸兒不放。清鄉團也給燕子飛送了酒菜過來,但燕子飛極爲小心,一口沒動,只吃自帶的乾糧。
那邊楊花腸兒替燕子飛把牛都吹到半天空了,燕子飛尚不自知,只是看清鄉團的人總拿眼睛看自己,不由得一陣陣起疑。心道一開始他就攔着楊花腸兒,讓楊花腸兒別動清鄉團的吃食,說不定裡邊下了藥了。可楊花腸兒這心也真敞亮,坐在那有吃有喝,還有一堆清鄉團的團長陪着,這情況要是讓樑丹看見了,不知道是哭是笑啊。
燕子飛是防着劉德貴等人不過來,而劉德貴等人聽楊花腸兒說過話之後,還以爲燕子飛仍然對他們起着殺心,不意願和自己等人說話,越想心中越是忐忑。
唯有楊花腸兒坐在那,喝得這叫一個高興,嘴裡還滔滔不絕的說着:“我楊花腸兒是啥樣人,你們也都知道。今天這頓酒,我記在心裡了。以後的事情應該咋辦,你們自己心裡也有個數,別回頭睡醒一宿腦袋沒了,還不知道咋回事呢。”
“兄弟明白,全明白。”劉德貴連忙答應着,又立刻給楊花腸兒倒酒。
正這功夫,一名清鄉團的哨兵急三火四的趕過來,匆匆喊道:“團長,團長,石野太君派援軍來了,從同昌城過來不少皇軍呢。”
“啊?”幾個人紛紛站起,心想還好派了哨兵。這要是讓鬼子一瞅自己帶着人和楊花腸兒喝得這麼熱鬧,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他孃的,老子正好吃飽了,殺幾個鬼子玩玩。”楊花腸兒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聽來鬼子了就要掄刀。
“五爺,五爺……”劉德貴急忙把楊花腸兒勸住,“五爺,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估計鬼子來的人少不了。您看這樣行不,您帶着人快撤,我們哥幾個帶着鬼子往葛王那邊去,陪着鬼子到山溝裡涼快涼快。”
“鬼子能信你們的?”楊花腸兒斜了斜眼睛。
“放心吧。”劉德貴把胸脯拍得山響,“有一個鬼子兵要是敢追您的話,回頭您拿我是問。來多少鬼子,我帶走多少鬼子,肯定不讓鬼子兵給您和樑師長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