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彥剛剛從皇帝這裡離開,皇帝就下發了一道明旨,落實了禮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歐陽錦破壞祭天儀式的罪名,將太子私斬大臣的罪名擔了過去,表明了皇帝力挺太子到底的立場。
安王回到王府換了一身衣服,正要進宮找皇帝告狀,就得到消息,知道歐陽錦的罪名已經落實,要翻案不容易了。
安王憤然道:“父皇也太偏心了!”
知道太子回宮就找了父皇,安王便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着,多半是老三矇騙了父皇,這才騙到了那一道聖旨。
不行,我得進宮跟父皇說清楚真相!不能讓老三矇蔽了父皇!
安王急匆匆進宮求見皇帝,皇帝不用想都知道這個兒子要說什麼。他本不想見安王,但念着幾十年父子之情,遲疑了一下還是讓人傳了進來。
“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皇帝淡淡看了安王一眼,忽然想到,老三參見自己的時候從來不說什麼萬歲萬歲萬萬歲,而是像一般的兒子對父親那樣,尊敬中帶着親切自然和熟稔,透着真切的關心。
“父皇,兒臣聽說您下旨定了歐陽郎中的罪?”
“嗯。”
“父皇,太子是怎麼跟您說的?您不知道,今天祭天儀式上確實出事了,歐陽郎中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
“朕知道,祭天儀式上,在太子點火以前,兩隻白玉香爐忽然碎裂了。”
“父皇,您知道?”安王一喜,父皇知道就好,但隨即他又面色一變,“父皇您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歐陽郎中是冤枉的。他不過說了一句實話,太子就當衆殺了他,讓百官人人自危,驚恐不安。父皇,太子的祭壇上當着百官的面斬殺大臣,這實在是太狂妄了!簡直是無法無天吶!父皇,您和百官都被太子假仁假義的面孔給騙了……”
皇帝淡然地打斷安王喋喋不休的話道:“太子是不是假仁假義朕不清楚,但朕知道,歐陽錦被殺,那是他罪有應得!”
“父皇?您這是什麼意思?祭天儀式上香爐忽然碎裂,說明天神震怒,對太子不滿,您怎麼能視而不見?怎麼就成了歐陽錦罪有應得?”安王看着皇帝,忽然有些不確定了。爲什麼父皇明明知道真相,還要爲太子撐腰,還要爲他遮掩?
皇帝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老二啊!”
“父皇?”安王一怔,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父皇用這樣一種一聽就知道蘊含了無數感情的聲音叫他了。
“你不要以爲別人都是傻子,祭天儀式上發生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比朕清楚。太子一再容忍你、原諒你,不過是因爲你是他的兄長。儘管太子有一顆仁慈寬厚的心,你也不要得寸進尺。就到此爲止吧!”
安王震驚地望着父皇,忽然憤怒地吼道:“父皇!你偏心!他就那麼好?他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兒臣說什麼都是錯?分明是他行爲不端觸怒天神,您,您竟然還要把罪名扣在兒子頭上?父皇,您這樣實在太讓兒子寒心了!”
“你說朕偏心?”皇帝的聲音也一下子冷下來,“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麼?居然還敢怨恨朕偏心?朕還就是偏心了你待怎的?你敢說這次的事情跟你無關?你敢說你是無辜的?你沒有刺殺過老三?沒有劫過太子妃還灌了她啞藥?要不是朕攔着,你以爲你能活到今天?”
安王跪在地上,渾身直冒冷汗。父皇什麼都知道?是父皇保護了他?他想否認,又怕父皇真的掌握了證據,惱怒之下更不待見他。
皇帝冷冷地看着這個冥頑不靈的兒子,冷哼一聲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應該知道,你的才幹比不上太子,遠遠不及!所以,你也不要再妄想了,朕是不會將皇位傳給你的。你老老實實的當你的王爺,也是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如果你還敢有下一次,朕也不會饒你!”
“父皇,兒臣,兒臣知錯了……兒臣以後再也不敢了……”安王跪在地上,重重地磕着頭。
“別把朕當傻子,你做了什麼朕都知道!”皇帝心裡依然有氣,也不相信安王真的就知錯了,真的就能去了這妄想,但該說的他都說了,當即怒道,“要是你冥頑不靈還想着弄出什麼事情來,別怪朕不念幾十年父子之情!滾吧!”
安王腳步虛浮、面色蒼白地回到王府,什麼也沒說,當天晚上就病了。
東宮,安然稍稍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裳,插了兩支金鳳紅寶石步搖,便急匆匆趕往外書房。
外書房裡,得到消息的東宮屬官及朝中心腹都到了。不管知道真相的還是不明真相的,全都急得團團轉。
“到底怎麼回事啊?”
“太子殿下怎麼還沒來?”
“凌大人,太子殿下還有多久過來?”
……
就在衆人焦急不堪的時候,只聽門外內侍用尖細的嗓音高聲唱道:“太子妃娘娘到——”
“參見太子妃!娘娘千歲!”
見到太子妃過來,東宮屬官還好,都已經習慣了,但幾位在朝的大臣卻是第一次知道太子妃原來是干政的?太子不在,她居然一個人也到外書房來,臉色隨即變得不太好看。
特別知道真相的幾位大人難免會想,太子樣樣都好,天神卻對太子不滿,會不會就是因爲太子讓太子妃干政?雖說太子妃是大隋第一才女,確實才華橫溢,但老祖宗有言:女子干政,國之不詳啊!
“各位大人不必多禮,請起!”安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擡擡手請各位大人起身,含笑道,“殿下稍後就到,特讓我先來告知諸位一生,請諸位大人不必擔心。”
只是這樣?幾位大人對安然的話難免有些懷疑,如果只是這樣,哪怕派個內侍過來傳話也行啊,怎麼會讓太子妃親自過來?
今天祭天儀式上發生的事情,東宮屬官除了在場的獨孤凱,其他人都不清楚,但獨孤凱還沒回來,他們也沒處問去。而後在朝的幾位大人陸續到來,他們悄悄問過,幾位大人也是語焉不詳,讓他們越發摸不着頭腦,不明白太子爲何會當衆斬殺大臣。
實話實說,他們雖然知道太子做事向來思慮周詳,但今天在祭天儀式上的事情實在太突然了,此刻心裡還真是有些忐忑。
當然,幾位在朝的大人不明白原因,幾位東宮屬官卻是知道的。太子殿下這是怕他們擔心,所以才讓太子妃過來的。畢竟很多時候,太子妃都是可以代替太子作決定的。
“敢問太子妃,不知娘娘可知道今天祭天儀式上到底怎麼回事?”元逸韜被這個消息嚇得不行,歷朝歷代的太子,就沒有這樣當着百官的面,不教而誅直接殺人的。既然太子殿下讓太子妃過來,太子妃應該是知道真相的吧?太子似乎什麼事情都不會瞞着太子妃。
安然含笑點頭道:“事情的起因殿下跟我說過了。諸位大人不必擔心。”但究竟怎麼回事,她卻沒有說。畢竟是祭天儀式上出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算是楊彥的親信,也沒有必要說出來。
知道真相的也就低頭不言,心中憂慮更甚。太子怎麼能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太子妃呢?不明真相的難免面面相覷,太子妃知道,卻不告訴他們,算怎麼回事?
“娘娘,太子殿下在祭臺上殺了歐陽郎中,事關重大,您要是知道詳情,還請告知我等。趁着現在皇上還沒有旨意下來,大家趕緊想想辦法。”
開口這位,是國子監祭酒孔大人。他也是參加了祭天儀式的,只是因爲職位較低,位置靠後,不明真相。
孔大人只知道歐陽錦說了一句什麼話,後來安王似乎也說了一句,而後歐陽錦又說了幾個字,太子就直接將人給殺了,還把頭都砍了下來。
事實上,除了位於前排的幾個人,後面的全都是迷迷糊糊的。也正是因爲不明所以,百官才更擔心,祭天儀式結束以後都不敢胡亂說話,就怕惹太子不高興被直接砍頭。
以前,百官對太子多是敬,敬佩其才幹心胸,但今日之後,百官對太子又多了畏,畏懼他祭壇上直接斬殺大臣的殺伐果決。
安然依然含笑道:“孔大人不必擔心,殿下回宮以後,先去見了父皇,而後纔回的東宮。相信皇上的旨意很快就會下來了。”
諸位大人先是一怔,但隨即就回過味兒來。既然太子殿下已經見過皇上說明情況了,太子未被怪罪,太子妃又請大家放心,豈不是表明太子今天在祭壇上斬殺大臣一事有驚無險?
就在這時,太子楊彥終於到了。
“參見太子殿下!”
所有東宮屬官和大臣都跪下請安。
楊彥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來,這才含笑道:“都起來吧!諸位愛卿請坐吧!”
楊彥的外書房裡,東宮屬官都是有座位的,如今來了朝中幾位大人,自然更不會少了他們的座位。以前,太子一直都是很隨和的,事實上今天太子也很隨和,但因爲祭壇上的事情,讓他們難免有些畏懼,言行也就不如從前那樣隨意。
“殿下,今天祭壇上……”
楊彥難得一次打斷了下屬的話道:“諸位愛卿不必擔心,此事,你們就當不知道好了,無需多言,保持沉默就行了。”
殿下果然跟從前不同了嗎?
很多人都在心裡嘀咕着。看來,以後說話做事要多長個心眼兒了。
“啓稟太子殿下,成國公府五公子崔義求見!”
楊彥微微一怔,隨即便笑道:“請崔公子進來!”
其他人一聽,不禁都是一怔。崔義是先前康王的人,這個時候求見太子殿下,是什麼意思?
沒過一會兒,崔義就被人領了進來。見東宮屬官和太子在朝中的幾名心腹都在,他也沒感到意外,但看到安然居然也在,他就有些意外了。看來,他追隨太子的決定沒有錯,居然能在外書房見到太子妃。
“屬下崔義,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娘娘!”
“崔愛卿請起。來人,給崔公子端把椅子來。”楊彥指着座位道,“坐下說話吧!身上的傷可好了?”
崔義立即起身抱拳鞠躬道:“謝太子殿下關心,屬下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隨時恭候殿下差遣!”
除了知道真相的凌雲,其他人看着崔義的目光都好生奇怪。不是說是太子殿下的人將崔義打得半死送回成國公府去的嗎?什麼時候崔義這頭狼投了太子殿下了?
“坐下,坐下,不必多禮,坐下回話就是。你不累,孤王看着還累。”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一個多月,崔義身上的傷哪裡就能好?他來東宮,不過是表明他的立場,卻難免讓楊彥心中有些感動。畢竟崔義投了他,並沒有人知道,甚至滿朝文武都知道崔義的傷是他的人打的,要是這次他真的出了事倒了黴,跟隨他的人自然也沒有好下場。
但崔義卻在這樣敏感的時候主動到東宮來,自稱屬下,倒是真不愧他名字裡那個“義”字了。
面對這樣的崔義,連安然都有些震驚。畢竟,從前崔義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無賴到底的,什麼時候守過“信義”二字?
就在衆人心中猜度的時候,又有太子親衛進來稟報道:“啓稟太子殿下,剛剛皇上下了聖旨,定下禮部郎中歐陽錦破壞祭天儀式的罪名。”
“皇上真的下旨了?”
“這麼快?”
“皇上竟然直接定了歐陽錦的罪……”
……
除了楊彥和安然以及向來沉穩的凌雲,其他人都難免震驚。皇上竟然一點都沒有怪罪太子殿下,而是完全一副支持的姿態。皇上對太子殿下的寵信,真是前所未有的啊!
就連崔義,震驚之後也是驚喜。跟着太子殿下,真是他這一生最明智的選擇啊!
“好了,諸位愛卿也不必擔心了,這件事情也不必再去打聽了。大過年的,諸位都回去吧!”
楊彥趕人,眼看就中午了,也沒留下衆臣子用午飯,連大舅哥安齊都沒有留。既然事情解決了,他就要抓緊時間與安然過二人世界了!
夫妻兩個手拉手往寢宮走,沿着廊道一邊走,一邊看外面的雪景。搬來東宮不久,天氣又冷,安然還真沒將東宮景色看完呢!
“想不到東宮種了這麼多梅花!”安然在寢宮與嘉德殿之間倒是經常走,一路上就看到有白梅紅梅臘梅,處處都飄蕩着陣陣幽香,想不到外書房這邊也種了不少的梅花。
楊彥忽然放開她的手道:“你等等!”
說着,他就從走廊的欄杆上翻出去,折了一支梅花回來。
“好看嗎?”
“好看!”
雖然每天早上都有宮女給她剪花枝插瓶,但到底不是夫君親手摺的,意義又不同。
楊彥從這支白梅上掐下幾朵盛開的梅花來,將花枝遞給身後的沈怡抱着,再拉過安然,將自己掐下來的花插到她頭髮裡。
沈怡欲言又止,遲疑了一下還是提醒道:“殿下,這是白梅。”歷來,除了戴孝,哪有人帶白花的?
楊彥不以爲意道:“孤王從來不信這個。”
安然自然也不信這個。只要楊彥不在意,她自然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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