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魏秀才大清早就請人擡着花轎過來接新娘子了,估計半夜就出門了。
小姑父進門的時候,安然只見他紅光滿面,笑意融融,顯然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鄉下人成親不像城裡那麼多花樣兒,安然也沒有看到小姑父念什麼催妝詩,也沒有人爲難他不讓進門,不過紅包還是要給的,至於裡面裝了多少錢另說,總之有這麼個意思就行。
很快,新郎就被迎進堂屋裡。安南帶着安柔和安齊安然幾個上前去,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姑父”,就一人得了一個紅包。安淑照說也是晚輩,也可以出來叫人拿個紅包的,但畢竟年齡在那裡,今天家裡人多,容氏吩咐她就在房裡呆着不要出來。
見此,大姑姑忙讓自己的孩子也上去叫人。於是,大姑姑家的兩個表哥,兩個表姐妹也趕緊上前叫人,同樣一人得了一個紅包,隨後便交到到了大姑姑手裡。
安然看着大姑姑摸着紅包滿臉喜色的樣子,趕緊捏了捏自己手中的紅包,似乎有十個大錢?據說村東頭來福的姐姐出門的時候,他作爲唯一的小舅子也不過只得了四個大錢,安然他們可是侄兒侄女,又這麼多個,小姑父居然準備的是十個大錢一個的紅包,看來小姑父可不是吝嗇的人!
安然高高興興地跑進西廂房,只見小姑姑穿上大紅的嫁衣,頭上戴着舅舅家送的銀頭面,兩鬢上還戴了兩朵大紅的絹花,幸而臉上並沒有敷太多粉,胭脂也上得很薄,完全將她的美襯托了出來,看着竟比平常美了十倍不止。果然是人靠衣裝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只要肯打扮,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有不水靈不漂亮的。
“小姑姑,囡囡看到小姑父了!小姑父給囡囡紅包了!”
趙雲杏紅着臉看着安然,抿嘴一笑,低着頭沒有說話。
安然繼續賣萌道:“囡囡祝願小姑姑和小姑父百年好合,兒孫滿堂!小姑姑,囡囡說得好吧?快給紅包!給囡囡紅包!”
“你這孩子,上哪兒學的這些吉祥話?不過倒是挺好聽的。”顧宛娘指着安然的額頭笑罵道,“今天要紅包只管找你小姑父要去,可沒有找小姑姑要紅包的理兒。”
安然略帶失望地“哦”了一聲,又跑出去了。不過是爲了祝福小姑姑順便逗大家樂罷了,她的臉皮可沒那麼厚,哪裡好意思再去找小姑父要第二回紅包?
新郎到了,新娘就要出門了。趙雲杏之前還滿臉羞澀喜悅呢,如今想起就要離開父母,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容氏和顧宛娘不住地勸解她,何氏趕緊找了溼帕子給她擦眼睛,王氏站在一旁撇撇嘴沒有說話。昨晚趙世榮交代過,她今天要是說錯一句話,就等着今晚捱打。爲此,王氏一直忍着,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說話。
擦了臉,重新上了妝,顧宛娘取了繡着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給趙雲杏蓋上,便推着她出門去。
來到堂屋裡,趙家二老端坐在堂上,小姑姑與小姑父一起給二老跪下磕了頭。容氏含淚叮囑了些嫁了人就要好好孝順婆婆體貼丈夫疼愛孩子之類的話,便含着淚打發他們出門。
趙雲杏想起爹孃疼愛了自己十幾年,自己最後卻要嫁到別人家裡,孝順別人的父母,自己的父母卻無法照料,不由再次哭出來。
容氏也捨不得地哭紅了眼睛,受了女兒女婿的禮,便側過頭去不敢再看,只一再催着她出門。顧宛娘將趙雲杏扶起來,趙世華親自將她背進花轎裡,魏清源騎上毛驢,花轎就起轎了。
安然之前看到小姑姑哭着給爺爺奶奶磕頭,那不捨的樣子讓她也覺得很是心酸。要知道古代可不像她前世,出嫁了也隨時可以回孃家去,但隨後看到新郎騎毛驢的時候她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以前看新郎官都是穿着狀元袍,胸帶大紅花,騎着高頭大馬來迎親的,沒想到來到古代看到的第一場婚禮居然是這樣的。但誰讓鄉下人窮啊,哪裡找馬去?只好騎毛驢了,就這還是借的別人家的呢!
接着,她就看到奶奶容氏紅着眼睛端着一碗清水,抓了一把米扔在了花轎後面,緊接着又將碗裡的水向着花轎潑了出去。
安然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看着村裡的孩子們拍着手歡呼着跟着花轎跑,安然心裡忽然涌出一種別樣的悲哀。她也是女兒,有一天,她是不是也會像小姑姑這樣嫁出去,孃親也會抓一把米,端一碗水把她“潑”出去?從此以後,她就再也見不到疼愛自己的爹爹孃親和哥哥了麼?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安齊看妹妹遠望着小姑姑的花轎在發呆,叫了兩聲都沒應,不由擔心地推了推她。
村裡無論娶媳婦嫁閨女都是大喜事,特別是小孩子們都很高興,一來可以看熱鬧,二來也能吃些零嘴。可爲什麼妹妹卻不高興呢?先前得到紅包時她不是還很歡喜的嗎?
安然忽然回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着安齊道:“囡囡不要長大,囡囡不要嫁人,囡囡不要變成‘潑出去的水’,嗚嗚嗚嗚……”
安齊看妹妹哭了,便什麼都顧不得了,趕緊將她抱在懷裡,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順着她的話哄道:“好,只要囡囡不想嫁,就不嫁人。囡囡是爹孃的寶貝,不會變成潑出去的水,哥哥一輩子都疼愛囡囡……”
“囡囡不信!”安然哽咽了幾聲道,“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連娘都能忘了,更何況我這個妹妹了。哇!囡囡不要哥哥忘了囡囡……”
安齊急得滿臉通紅,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哥哥不會忘了孃的,也不會忘了囡囡,囡囡是哥哥最寶貝的妹妹,哥哥一輩子都最疼愛囡囡,媳婦兒哪有妹妹好……”要是可以,他纔不想娶媳婦呢!
“真的?那囡囡長大了不嫁人,讓哥哥養一輩子!”安然擡起頭來,含淚的雙眼直直地盯着哥哥。她就要巴着哥哥,讓哥哥養一輩子,她長大了也不嫁人!
“真的!”安齊重重地點頭。只要妹妹不哭就好,他哪裡還有心思去想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承諾。
“那哥哥和囡囡拉鉤!”安然伸出彎彎的小指頭跟哥哥拉了鉤蓋了章,這才收了淚水高興起來。
這時,只聽身後“撲哧”一聲,原來是有人沒忍住笑出聲來。
安然和安齊轉身一看,只見孃親奶奶和三嬸都站在不遠處,正含笑看着他們呢。
“這孩子,上哪兒聽來的胡話?還知道‘娶了媳婦忘了娘’呢!呵呵!”顧宛娘將安然拉過去摟在懷中,柔聲道,“囡囡放心,你永遠都是孃的小心肝兒,就是‘潑出去’了,也還在孃親心裡。”
安然在孃親懷中紅了臉,怎麼都不肯擡起頭來。剛纔爲了哄哥哥答應自己,她居然像個孩子一樣哭鬧賣乖,嗚嗚嗚,真是太丟臉了……
後面還有些什麼儀式安然就不知道了,她是不能跟着去的。
但送嫁回來的爹爹大伯和三叔都是滿面紅光的,說魏家條件不錯,妹妹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三天後,趙雲杏和魏清源回門,趙雲杏將繼女魏秀芹也帶來了,說這孩子太害羞了些,讓安然跟她玩一玩,改改她怯懦的性子。
容氏見女兒對丈夫前妻的孩子這樣好,也不住地稱讚她做得對。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孩子這麼小,可不能虧待了。
安然看小姑姑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過得很幸福,這樣爺爺奶奶爹爹大伯三叔都會高興吧。
魏秀芹今年四歲,是二月出生的,安然是五月的生辰,算是妹妹。不過現在安然儼然一個小姐姐的樣子,拉着害羞的妹妹去拿糖果糕點吃,又教她用繩子玩翻花的小遊戲,還鋪了紙寫字畫畫給她看,同時小嘴不停地跟她說話。
魏秀芹生性怯懦,但是對安然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長得又可愛的孩子卻沒有戒心,不用趙雲杏怎麼哄就跟着安然走了。安然由此便可以看出來,小姑姑雖然嫁過去才兩天,只怕已經比小姑父更得這位小表姐喜歡。
其實安然很有些奇怪,要說小姑父長得也不難看,性子看起來也挺溫和的,小表姐怕他做什麼啊?那是魏秀芹的父親,是除了她生母以外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了呀!
卻說魏清源看到女兒和安然一起玩耍,原本怯懦的小臉上也變得輕鬆自然了許多,時不時還露出一抹羞澀的微笑來,心中更是感激妻子用心良苦。
原本今天回門,他是不打算帶魏秀芹的,畢竟是前妻生的孩子,回門就帶着,哪個岳家會喜歡?但趙雲杏堅持要帶,說既然她嫁給了他,秀芹就是她的女兒,趙家也是孩子的外祖家,自然要帶過去認認門的。
如今看到趙家的人對女兒都是真心的疼愛,他如何能不感激?自此後,他對趙雲杏也越發好了。
當然,趙家對魏秀芹也不全是一團和氣的,比如趙家大姑姑就嘀咕了一聲道:“小妹怎麼把那個拖油瓶也帶來了?”
王氏也撇撇嘴道:“看那丫頭那見不得人的樣子,還是秀才的閨女呢,還不如我家柔姐兒小時候。”
但這兩人隨即便收到容氏的怒眼,立即就消停不少,不敢明着再說這種話了。
容氏也對魏秀芹很好,昨天就買了糕點準備着,等她來了,還親自去煮了雞蛋給她吃。當然,安然和安柔也有。其他幾個大孩子就沒有了。
安然怕燙了手,是將雞蛋給各個安齊剝的,而魏秀芹卻直接將雞蛋拿給了趙雲杏。看來,她是很喜歡這個孃親了。安然想,現在的魏秀芹就好像前世的自己,一直夢想着有個媽媽,好不容易有了媽媽,只要對自己不是太壞,心裡總是高興的。而小姑姑對魏秀芹是真心的好,魏秀芹肯定也能感受到,所以才這樣依戀她。
而在趙雲杏來說,她對魏家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好。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漂亮那麼寬敞的房子,想着大姐一家擠在兩間又暗又潮的小屋子裡,再看看魏家如此寬敞明亮的房子,她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做夢一樣。每次想到這些,她心裡就對二哥充滿了感激。要不是二哥心裡想着她,將夫君帶去家裡,她怎麼會有這樣一份好姻緣?若不是二哥考中了秀才,夫君也不會娶她。
趙雲杏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感激,對婆母非常孝順,對夫君前妻留下的女兒也就特別的溫和耐心,因此沒兩天就得到了孩子的信任和依賴,成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她這位新娘親。
趙雲杏不但長得好看,人又勤快。以前在孃家還下地幹活兒,如今到了魏家只需要操持家務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就行,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進了福窩裡,家裡的事情總是搶着做,還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清閒,有點時間就跟着婆母做女紅,要不然就跟着夫君認字讀書。
魏清源原本就是端方君子,他見趙雲杏溫柔善良又孝順,人又長得好,自然也對她極好。趙雲杏從小就跟着哥哥認了些字的,不過從來都是在沙地上畫,從沒有用毛筆寫過。魏清源知道了,又憐又愛,後來每天晚上都會抽時間教她寫字,紅袖添香,頗有情趣,夫妻之間也越發恩愛了。
因而,自趙雲杏進門,一家人很快便處得和和睦睦。劉氏逢人便誇新娶的兒媳婦好,連魏清源亡妻的孃家也對這個繼室很滿意。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但就看眼前,也知道趙雲杏這門婚事沒有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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