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顧少霖和安齊中了秀才之後,雙方家長都不得不盯着他們問:接下來是繼續在縣學讀書還是去江陽府學讀書?下一科鄉試參加不?還是等再下一屆?
安然之前交代了哥哥,讓他去江陽的時候找機會將前幾屆的鄉試試題收集回來,但不許偷看。安齊牢記妹妹的話,強忍住心中好奇,硬是沒打開看,而顧少霖更是爲安然的話馬首是瞻,說不讓看就不看。
準備停當了,安齊就和表哥一起挑了上一屆的試題來做,就當是模擬考試了,時間由正規考試的每場三天縮減爲每場一天。理由是考場氛圍和現在不同,而且考場裡什麼都沒有,現在他們可是有很好的後勤服務的。
只是最後評閱是三個人一起,經史部分兩個人一翻書就知道正確與否了,策論部分三個人一起討論。安齊和顧少霖聽了安然的分析,眼界都開闊了不少,也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不知不覺中對她心悅臣服。
其實安然也就知道個大概,但她前世生活在一個諮詢及其發達的社會,天文地理歷史經濟政治,雖然沒一樣精通的,但什麼都知道點。而就這些皮毛說出來,也能把安齊和顧少霖這樣本來眼界就不甚開闊毛頭小子給鎮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模擬考試之後,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也知道了以後努力的方向。經史還需繼續溫習,實踐還要多方學習探討。下一科就不參加了,還是等再一下科吧!反正他們都還年輕,不着急,還是多積累一些比較好。
有了安然的建議,顧少霖回去一說,顧勝文便給自家在各地的商鋪掌櫃下達了新的命令:收集當地的奇聞異事及政務措施甚至官府判案經過等消息。
至於縣學府學,他們都覺得沒有必要去了。縣學教的東西對秀才來說,幫助不大,以前錢銳一直呆在縣學,也主要是和幾位夫子討教學問。而府學其實比縣學好不了多少,裡面請的夫子也都是秀才,大不了多些應考的經驗,但這麼多年都考不中舉人的秀才,又能比他們高明多少?要是能去京城國子監,倒還差不多。據說國子監的博士,都是當世名儒。
四月份的時候,安然收到秦夫子親自送過來的三千五百兩銀子。安然這才知道秦夫子最後還是將自己那一套花中四君子圖送去寄賣了。據說,這四幅畫賣了整整四千五百兩銀子。寄賣的書畫商人花了這麼多功夫,自然是要收中介費的,所以只給了秦夫子三千五百兩。
安然直接將五百兩給了秦夫子,一來是他之前就是花了三百兩銀子從自己這裡買過去的,二來也要多謝人家費心裝裱不是?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秦夫子幫她保密。
其實那書畫商人肯將大頭給秦夫子,也是想再從他手中拿到雲夢真人的畫。因爲這幾幅畫,他的書畫齋打出了名頭,現在的生意可比從前好多了。
安然有了這些錢,心就安定多了。這麼多銀子,如果沒有大的支出,他們一家就是吃用一輩子也用不完。原本有了錢就是送哥哥去京城國子監也沒問題,可是想着盧氏,想着三皇子,她還是有點擔心,畢竟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安然相信哥哥,就算不去國子監,他也一樣能中舉!安然計劃着,等哥哥中舉以後去國子監進修兩年再參加會試,估計就可以中進士了。
※※※
卻說顧少霖自休妻事件以來,還真的就沒有再去過周氏的房間一步。平日裡都當她是空氣,甚至除了“閃開!”“滾!”之類的字眼,就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都說開了葷的男人再讓他長期吃素受不了,但顧少霖還真的就忍下來了。
前面幾個月,他不是受傷了嗎?自然就住在書房好好休養。後來傷勢痊癒,又要準備考試,怎麼能分心?因此,他還是住在書房。可等他考中回來,依然不肯回房睡的時候,不但周氏着急了,連楊氏也着急。
難不成兒子不但胸腹受了傷,那下面也出了問題?
顧勝文這個當爹的不得不出馬悄悄詢問兒子。
顧少霖對父親心裡其實還有些怨氣的,不過到底是爹,再不高興又能怎的?聽父親問起這種私密話,十七歲的顧少霖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連自己也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發燙。
“我發過誓,這輩子絕不再碰她一根手指頭,否則不得好死!”
“什麼?你這孩子,這樣的誓言怎麼能隨便發呢?這可如何是好?”顧勝文急得團團轉。
“當時不是氣她嗎?誰讓她顛倒黑白害我捱打受傷的?我就是要讓她守一輩子活寡!”
“胡鬧!”顧勝文斥道,“那你怎麼辦?我們顧家的子嗣傳承怎麼辦?”
顧少霖不以爲意地說:“沒有她,不是還有別的女人嗎?爹您急什麼?兒子今年才十七呢!以後兒子可以納妾,可以休妻再娶,我怕什麼?”
在家庭觀念上,顧勝文的思想還是比較保守的。在他看來,結髮之妻即便有些什麼地方不好,那也是與自己白頭到老的女人,是需要尊重的。也是爲此,顧家發達以後,不是沒有人送美婢侍妾歌姬什麼的給他,可他都沒有要。他想不到兒子年紀不大,竟然還有那樣的“花花心思”。
直到現在,顧勝文才發現,自己的兒子骨子裡有股倔勁兒,他竟然是真的打算休妻的。
“你們畢竟是結髮夫妻,她又是你第一個女人,你真的就對她一點情義都沒有?”
顧少霖冷哼一聲道:“原本是有的,可早就被她自己折騰完了。”
顧勝文又想了想,試探道:“要不然先給你納個妾?男人身邊沒女人怎麼行?你還年輕,別把自己憋壞了。”
顧少霖惱怒道:“這種事情不用你管。想要女人我自己知道去找,不要你們操心!”
顧勝文看兒子麪皮子薄,有些惱了,便含笑離開,回去向楊氏覆命了。他估摸着兒子身體是沒問題的,就是心裡還在惱恨周氏。不過說不定還真得給兒子納妾了。那不得好死的誓言是當兒戲的嗎?
卻說周氏見顧少霖總不進自己的房,心裡也着急啊。上個月回孃家,娘就催着她趕緊懷個孩子。可是這孩子一個人能懷得上嗎?她委屈地跟母親說了顧少霖這段日子怎麼冷淡她,可把岑氏嚇壞了,同時心裡也把顧少霖恨到了骨子裡。好你個顧少霖!不過是考了個秀才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竟然想讓我的女兒守活寡!
岑氏聽說顧少霖雖然沒有回房,卻也沒有納通房,就給女兒出了個主意。周氏回來以後就開始準備,終於在一個月色極好的夜晚端着一碗據說是她“親手做”的夜宵來到了書房。
讓值守的小廝退下,她將貼身丫頭留在外面,脫去外面的大紅外裳,披着一件月白色薄紗,連裡面粉紅色繡荷花的肚兜都清晰可見,端着夜宵一步一搖地走進了顧少霖在書房內間的臥房。
顧少霖聽到聲音擡起頭看,看到是周秀雯,立即冷下臉來:“誰讓你進書房的?出去!”
“相公,這是人家特意爲你做的夜宵。相公你讀書辛苦了,先吃點夜宵休息一下,等會兒再看吧!”周秀雯努力裝出一副自然的神情來,彷彿他們之間並沒有那些怨恨隔閡。
顧少霖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周氏想做什麼,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不由心中冷笑,怎麼,這就忍耐不住了?日子還長着呢!
“周秀雯,你不必做戲了。你就是做了龍肝鳳腦,我也不稀罕!立即給我滾出去!
我不想看到你!”
周秀雯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了,但想着孃親的話,她還是忍了下來,悄悄將肚兜往下拉了一下,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的嫩肉來,滿臉嬌笑地靠過去道:“相公,過去都是妾身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就寬恕妾身這次吧!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做讓相公不高興的事情了。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最後一句話,周秀雯說得極嬌媚,極有情調。
顧少霖端起書案上的茶杯就衝着她扔了過去,潑了周秀雯一臉一身的茶水茶葉。
“你,你怎麼能這樣?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周秀雯一邊抹去臉上的茶水,一邊跳着腳抱怨。
顧少霖猶不解氣,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衣冠不整,搔首弄姿,你想做什麼?引誘男人麼?就是青樓的妓女,也比你端莊一百倍!就你這個樣子,也配當我顧府的大少奶奶?”
周秀雯不服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就我們兩個,我們是夫妻,就算,就算……又有什麼要緊?”
顧少霖怒極反笑,他滿臉嘲弄地看着周秀雯,忽然指着門口,口中惡毒地說道:“我告訴你周秀雯,你就是脫光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因爲看到你這張臉,我就覺得噁心!我不怕老實告訴你,你要是不肯拿了休書乖乖滾出顧家,我就讓你守一輩子活寡!現在,立即給我滾、出、去——”
周秀雯氣急了,早把孃親的話忘到腦後去了。她擡起胳膊迅速擦去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淚水,指着顧少霖的鼻子道:“顧少霖,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爲姑奶奶稀罕你?呸!我不過就是想要個孩子而已!你不想見我,我還不想見你呢!想讓我守一輩子活寡,你做夢!我明天就回去找我爹孃,我要跟你和離!”
顧少霖拍着手道:“你要是識趣,乖乖給我滾出顧家那就最好!”
周秀雯怒急,飛跑出去。第二天就回了孃家。她以爲爹孃會支持自己,卻沒想到反而被罵了一頓,還讓她收斂脾氣,好好跟丈夫道歉請求原諒之類的,氣得她飯也沒吃又回了顧家。
想着顧少霖的話,她心裡的怒火就騰騰騰往上冒,她不斷告訴自己,她一定要報復!一定有辦法的!她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
九月底,安南中舉的消息傳到趙家。他單獨給安齊寫了信,信上說已經帶着妻兒出發回鄉祭祖,十月初應該就能回到合江縣,邀請二嬸一家回老家團聚。
既然如此,顧宛娘也只好帶着安齊安然兄妹回王家村去,等開了年再回縣城。
因爲老家這邊好幾個月沒回來住了,房裡到處都是灰塵,需要好好做個清潔大掃除才行。
安齊去井裡提水,安然和玉蘭一起換上舊衣服,又用帕子包了頭,爬上爬下地做清潔。顧宛娘身體不好,如今天又冷了,安齊和安然都不讓她沾冷水。
不大一會兒,兩個小姑娘都累得不行,但看着被自己擦得乾乾淨淨的傢俱器物,心裡卻很是滿足。其實房子小也有小的好處,做清潔容易啊!
安然和玉蘭臉上都難免弄了些灰,花一塊黑一塊的,不禁相視而笑。
這時,只聽院子外面傳來王氏那烏鴉一般討人厭的聲音道:“齊哥兒?宛娘?然姐兒?快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安齊又去提水了。顧宛娘剛剛出門來,安然已經連忙跑了出去,越過她來到小院中間的盆子裡,一邊洗抹布,一邊譏諷道:“喲,真是難得啊,大伯孃居然肯屈尊降貴到我們家來,舉人的孃親呢,可不是好大好大的大人物麼?”
王氏知道安然的話有些諷刺的意味兒,但是她不在乎,反而很高興。她到二房來,可不就是屈尊降貴麼?她現在可是舉人的娘了!更何況,然姐兒這酸溜溜的樣子,不就是在嫉妒她麼?
不過,今天王氏還真不是純心來顯擺的。只聽她回頭對什麼人道:“就是這裡了。
剛纔那位就是我侄女兒然姐兒,呵呵!”
安然這才發現院子外面居然停着一輛馬車,而馬車下面站着幾個人。以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爲首,身邊一個小丫頭虛扶着她的胳膊,身後還有兩名男子,一個四十多歲像是車伕,一個十七八歲像是小廝。
可是,這四個人,安然一個都不認識。
她丟下手中的抹布,手在裙子上擦了擦水,緩緩走到小院門口,悄然打量了那位婦人一眼,疑惑道:“這位太太,請問你們找誰?”
那婦人皺着眉頭,將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滿臉嫌惡道:“你就是先舉人趙盛林老爺家的姑娘?”
安然一聽她這稱呼就不禁雙眼發亮。她已經猜出來了,這肯定是賀家來的人了!看那婦人對自己滿臉嫌惡的樣子,多半是要來退親的吧?退親好,退親好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敢問這位太太可是賀伯父家的?家父尊諱正是盛林二字,祈豐十二年中的舉人。”
那婦人點點頭,滿臉凝重地自我介紹道:“我們正是永昌知府賀大人家的。受大人和夫人指派,特來探望趙太太和趙姑娘。小的男人姓吳,姑娘稱呼我吳六家的就行;這是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頭碧柔;後面是車伕吳旺和小廝侍棋。我們平時都是在二公子身邊伺候的。”
安然明白了。原來是那位二公子派自己身邊人來看望她這個未婚妻來了。是想看看她能不能配得上他?哼!
這時,王氏不耐煩地叫道:“哎呀,你們還在客氣什麼呀?然姐兒,還不快快將人家請進去?”
安然存心不給那吳六家的留下好印象,便笑得一臉諂媚道:“原來是二公子身邊的媽媽啊!您快請進!哦,對不住,我忘了我們剛剛搬回來,還在打掃屋子呢!要不然媽媽和幾位先在院子裡坐坐?”
這時,顧宛娘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也趕了出來。她先告了罪,再將人請進去,又揚聲讓玉蘭趕緊端幾條長凳子出來。
安然立即跳起來道:“娘,我去,我去!”
顧宛娘看着安然那咋咋呼呼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自己的女兒什麼性子她知道,所以她才奇怪。今天的然姐兒表現很反常。這丫頭到底想做什麼?
很快,安然就一手抱着一條長凳出來,因爲雙手負重,她有意盤着腿走路,還刻意一拐一拐的,那形象,好像一隻蜘蛛似地張牙舞爪,實在是不好看。
吳六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住地心中叫道:果然是村姑!又蠢又難看還不愛乾淨滿臉髒污。天啊,這樣的一個村姑如何配得上她文采斐然芝蘭玉樹一般的二公子?
賀家另外三人雖然沒敢盯着安然看,但那一副低着頭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也說明他們打心裡看不起二公子這位未婚妻。
“然姐兒!你這是做什麼?這是你做的事嗎?”看到女兒的形象,顧宛娘差點被她氣暈了。
安然放下長凳,用衣袖擦了擦頭上莫須有的汗水,卻將臉越擦越髒,還滿眼笑意對顧宛娘道:“娘你怎麼了?這些事我平常不也做嗎?”
接着,她又熱情地招呼吳六家的幾人坐下,說:“你們坐,你們坐。呵呵……”
安然傻笑了一下,又低着頭,用手指繞着腰帶故作羞澀地問:“不知道你們二公子長什麼樣子?可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就跟我們縣裡的王秀才一樣?”
“然姐兒,你立刻給我進屋去,不叫你不許出來!”見了安然這樣子,顧宛娘要是還不明白這丫頭想要做什麼,她就不是她娘了。
安然知道孃親生氣了,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便“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回房去了。
“這孩子,她平時不這樣的,可能是看你們第一次,心裡有些激動……”顧宛娘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然姐兒想退親,這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而站在一邊的王氏終於逮到機會說話道:“是啊,是啊,你們不要誤會,我們然姐兒平常可不是這樣。她平時可傲氣了,誰都不放在眼裡,就是我這個大伯母,她要是不高興了也是指着鼻子罵。她一定是看二公子派人來看她,心裡太高興了才這樣的。”
王氏的話一出,賀家的人便自動在心裡給安然的評價上多加了幾條:不敬長輩,自以爲是,狐假虎威。
顧宛娘見王氏落井下石,心裡氣得很,忍不住趕人道:“南哥兒就要回來了,大嫂還不回去收拾屋子?”
王氏擺擺手,呵呵直笑道:“不急不急,咱們趙家來了貴客,雖然我們已經分了家,但我這個做大伯母的還是應該出面招待招待的。而且宛娘你們家房子這麼小,估計也住不下,不如今晚就住到我們那邊去吧!”
顧宛娘有苦說不出。王氏能是什麼好人?能安什麼好心?要是真將賀家的人送到長房那邊去住,她們然姐兒這樁婚事只怕真的要吹。可是,王氏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還能有什麼理由拒絕?她們這房子,確實住不下賀家的人啊!
卻說玉蘭之前一直站在窗口往外看,見到安然進來,趕緊將她拉過去問道:“然姐兒,你又要做什麼?想捉弄她們嗎?”
安然輕笑道:“我想讓賀家退親!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
玉蘭一聽,不由雙眼一亮道:“然姐兒,你該不會還想着那位錢家大少爺吧?我聽說他好像都娶了妻了。”
安然搖着頭道:“我想退親,是因爲我的婚事不要別人做主,倒不是因爲某個人。”
玉蘭看着安然的神情,沉思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時,安齊提着水回來了。
見家裡來了客人,他忙放下水桶過來打招呼。
“娘,我回來了。這幾位是?”
顧宛娘勉強笑道:“這是你賀伯父家的人,特意來探望我們的。”
安齊點了點頭,面含微笑與幾位打了招呼告了罪,便先將水桶提到廚房去。
從廚房裡出來,他立即鑽到安然房裡,問道:“你之前都做了什麼了?我看娘臉色不太好。賀家那幾位下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一副看不起我們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
安然捂着嘴笑了笑,將自己剛纔做的“好事”學了一下。
“你,你還真的想退親?”安齊以不贊同的語氣問道。
安然長長地吁了口氣,滿臉輕鬆道:“當然是真的。這麼大的事情,你以爲我會說着玩兒?”
“你!”安齊着急地原地轉着圈兒,指着安然的鼻子一副懊惱的樣子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先跟我們商量商量?退了賀家,就一定能找到更好的?雖然賀家二公子到底如何我們都不太清楚,可至少賀家的家世在那裡,賀伯父又已經升了正四品的知府,以後前途不可限量。賀家老家的祖母曾祖母我見過,都是很好的人。以我們家現在的情況,你上哪兒找這樣的人家?”
安然不以爲意地揮開哥哥指着自己的手,認真道:“哥哥,我要嫁人,一定是嫁給我喜歡的人,與他的出身家族並沒有多大關係。如果可以,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嫁人,誰都不嫁!哥哥你還記得嗎,你曾經答應過我,我要是不嫁,你就養我一輩子的!”
什麼時候?安齊愣了一下,倒也想起來了。好像是小姑姑出嫁的時候吧,妹妹哭着說自己不要做“潑出去的水”,讓他答應了永遠養着她的約定。可實際上,這個家這些年來一直是她在養着的,他何曾爲這個家做過什麼?
想到這裡,安齊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然姐兒,你向來聰明能幹有主見,其他的事情哥哥都可以聽你的,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還是多聽聽孃親的吧!這婚事是爹爹生前爲你訂下的,爹爹向來最疼愛你,肯定是希望你過得幸福的。爹孃都不會害你,如果是他們都認同的婚事,哥哥覺得你不應該這樣做。”
安然最怕古人說孝道。難道違背了爹爹的遺願就是不孝嗎?那麼早幫她訂下婚事,爹爹後來不也後悔了嗎?
“哥哥,難道你也認爲我退了親,就找不到比那賀家二公子更好的人了?那賀家除了家世好,還有什麼?要是賀伯父賀伯母和那個賀家二公子都不喜歡我,我能過得好嗎?再說了,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能養活我自己,我一直陪着你和娘不好嗎?”安然不服氣地問。
安齊看着安然那氣鼓鼓的樣子,不禁頭疼道:“你傻了還是怎的?朝廷律法有規定,女子二十不嫁者,由官府做主遣嫁!到時候隨便給你配個人,看你上哪兒哭去!”
“啊?還有這規定?怎麼能這樣強迫女子嫁人?”安然呆了。這個社會到底把女人當什麼啊?原來這纔是真正的男尊女卑?她本是打定主意退親以後不嫁人的。
“你啊你,你不是看了很多書嗎?怎麼就沒看看明律?不但女主二十遣嫁,就是無子的寡婦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的,守節三年以後也得嫁人!想不嫁人,除非出家當尼姑!可就算是寺院也有名額限制,不是誰想出家都成的。”
安然覺得這個社會風中凌亂了。怎麼會是這樣子的?不應該鼓勵寡婦守節嗎?記得以前看的電視上都這麼演的啊!
……
晚上,賀家的人還是去了長房那邊的宅子住。王氏熱情好客,一路上不顧自己的瘸腿,扶着丫頭也要“親力親爲”招呼貴客。
吳六家的自然要抓住機會詢問安然的“底細”。以王氏和安然的過節,用腳指頭也知道她會說些什麼。
因此,吳六家的心裡退親的念頭一再得到鞏固加強,當即就透露出這樣的意思來。
她對王氏說:“大太太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我們家二公子從小就特別聰慧,文采極好,十二歲就中了秀才。他又生得好,如芝蘭玉樹一般,有永昌第一公子之稱。別說你們二房的姑娘了,就是京城名門望族家的嫡女,我們家公子還要挑知書識禮的呢!這次夫人讓我們來,就是想看看趙姑娘究竟是不是我家公子的良配。趙舉人沒了這個我們也知道,卻萬萬想不到令侄女這些年無人教導,竟然長成了那麼個樣子……唉!說句不中聽的話,就令侄女那樣的,給我們而二公子當粗使丫頭,我們二公子也不要!”
王氏聰明,吳六家的口風一露,她立即嘆道:“唉,誰說不是呢!要是我這個侄女,小的時候那可是真的聰明伶俐的,我家二叔可是把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可自從我家二叔遇難以後,家裡又分了家,她娘性子軟,也管不住她,就這麼着,性子越來越倔,脾氣越來越大,還拋頭露面出去賣繡品……唉,別說是令府的二公子了,就是我們當地一般的書香人家也不會要她。”
王氏和吳六家的一拍即合,彷彿遇到了多年知己似的,拉着對方的手說了半宿的話。
※※※
這天晚上,安然家裡,她也被孃親批鬥了大半夜。
顧宛娘送走賀家的人,回來也沒說話,安然叫她她也不理會。安然知道這次把孃親氣得狠了,趕忙拉了哥哥和玉蘭幫自己說好話。
可顧宛娘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要整治安然,誰來求情都不行。她也沒打,也沒罵,就兩個字:冷戰!她不理人,誰來她都不理。
安然小心討好地去廚房做了晚飯,又殷勤地給她盛飯,還打算親自給孃親佈菜,卻想不到顧宛娘根本就不接她雙手碰過來的飯碗,反而放下筷子默默回房去了。
顧宛娘不吃飯,誰敢吃?安齊和玉蘭也只好停下來,焦急地看着安然。
“妹妹,怎麼辦?”
“要不姑娘你再去給太太認個錯吧?”
安然先前也不是沒認錯啊,可孃親不是不理她嗎?到現在,安然真有些急了。孃親竟然“絕食”?這也太過分了吧?怎麼能以絕食逼迫她呢?
安然沒有辦法,只能乖乖地敲門進去,老老實實地跪在孃親面前,再一次深刻反省道:“娘,我錯了,您原諒我吧!您就是不原諒我,也得吃飯啊!要不,您就罰我不吃飯好不好?您身體不好,不吃飯怎麼能行?娘……”
這時,安齊也進來跪在妹妹身邊道:“娘,這次確實是妹妹做錯了,我先前就罵過她了,妹妹也知道做錯了。但事已至此,我們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您先把飯吃了好不好?吃飽了我們再罰她,再來想辦法……”
不料顧宛娘什麼都沒說,卻忽然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安齊和安然兩個立即膝行過去,抱住孃親的腿,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娘,我錯了,你打我吧,罵我吧,您不要不吃飯,不要哭好不好?娘,您原諒然姐兒這次好不好?娘,求您不要這樣,女兒心裡難受……”安然想不明白,她不就是想要退親麼?怎麼娘就這樣大的反應?
安齊也忍不住哭出來道:“娘,是兒子不好,兒子身爲兄長,卻沒有教導好妹妹。
您罵兒子吧,您不要這樣懲罰你自己,您這樣讓兒子如何自處?竟然逼得自己的生母禁食垂淚,兒子還有何面目俯仰於天地之間?”
顧宛娘這纔開口道:“錯的不是你們,是我。是我這個做孃的一直沉浸在失去你們父親的傷痛裡,這幾年沒有好好教導你們。特別是然姐兒,你聰明能幹,我一直很放心。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錯了,你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也有思慮不到的地方。你是你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他向來最疼你,連你哥哥都比不上,要是以後你過得不好,你讓娘如何有臉去地下見他……”
安然看着孃親一邊哭一邊說,覺得心裡一抽一抽的疼。她雖然一直在認錯在請求原諒,可實際上她心裡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想要追求一份自由的婚姻,她有什麼錯?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反思,她就算要退親,也還有別的辦法,既然賀家已經有這意思了,她何必抹黑自己讓娘傷心?
“娘,女兒錯了,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只是想着賀家這些年來一點音信都沒有,只怕賀伯父他們已經變了心,女兒害怕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身邊的人還不喜歡我…
…我就想着退了親就能留在娘和哥哥身邊了,卻沒有想過要是退了親,娘會有多麼擔心我……娘,我錯了,你打我罵我都好,只求您不要自責,您不能不吃飯,不能再哭了,娘……”
顧宛娘聽安然說出自己的心思,這才點了點頭,知道她是真的知道錯了。可事已至此,她還能怎樣挽救呢?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辦法來。安然不想嫁到賀家那是堅決不能說的,要是說了,人家順手推舟正好退婚。最後,她只想到一個無賴的辦法,不管那賀家的人怎麼說,她都一概不答應就是了,等女兒嫁過去,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女兒好了。
顧宛娘心裡有了主意,安齊和安然再勸了幾句,她就慢慢收了淚水。她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兒,忽然嘆道:“這婚事是你爹幫你訂的,他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娘相信他不會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吃苦的。至於你說的擔心,娘也理解。但是娘更加相信,以你的聰明才貌,只要你有心,不管是你賀伯父賀伯母還是那賀家二公子,你都能讓他們喜歡你的。只要你願意,你就能在賀家過得很好。”
安然低着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孃親的話。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一般夫妻那樣的相敬如賓,更不是那種有了尊重就算幸福的婚姻。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她想要嫁的人,她誰都不想嫁,她的身體她的心誰都不想給好不好?如果這個社會有遣嫁令,二十歲前一定要嫁人,她至少也得找一個能完全掌控的,對自己一心一意,並答應她永不收通房小妾的人才行吧?
顧宛娘看安然低着頭沒有說話,就知道她心裡還有疙瘩,便又語重心長地說:“那賀家這些年對我們不聞不問,你當娘心裡就舒服嗎?可是世態炎涼,就是這樣的。誰讓你爹不在了呢?可這還遠遠不到需要退親的地步。然姐兒,你雖然聰明,可到底還是經歷得太少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退了賀家的親事,人家會怎麼說你?心善的或許會可憐你是因爲家世沒落才被退親的,可那起子唯恐別人比她過得好的小人卻不會這樣看。
她們會說,連父親結義兄弟家都要退婚,可見這姑娘肯定是德行有大虧,不然人家這麼多年都過來,有必要在齊哥兒中了秀才之後來退親麼?偏偏你個傻子,還故意裝粗鄙抹黑自己。你不知道一旦有了流言,再好的姑娘也能給人說得比泥還低賤,到時候你怎麼辦?”
安然不服氣地說:“等過兩年哥哥中了舉,家裡情況好了,女兒再找人家不行嗎?
我就不信我退了親,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顧宛娘嘆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想明白。是,要是你哥哥中了舉,肯定也會有不畏流言來求親的,而且還不少。可那是什麼樣的人家?娘告訴你,好人家絕不會娶一個名聲不好的姑娘!真到了那一步,你還想找個人品好一點的人家,就唯有下嫁了。”
下嫁?下嫁好啊!那男人還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娘,難道一定要嫁到高門大戶纔算幸福嗎?就算是家世差一點,只要人品好不就好了嗎?”
“你還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顧宛娘差點被她氣笑了。“你明明能嫁到高門大戶,錦衣玉食,爲什麼要自甘墮落嫁個小門小戶?人品好就一定能過好日子嗎?你爹人品不好嗎?可是娘嫁給他,生了你們兄妹兩個過的是什麼日子?吃不飽穿不暖還天天受嫂子的氣。幸好你祖母還是個明理的,沒怎麼刁難過我。要是碰到一個惡婆婆,那樣的日子,只靠男人有良心是不行的。再有良心,他能爲了你去罵他老孃?”
“是啊,娘,我就是擔心嫁去賀家,那賀夫人會刁難我。到時候丈夫又不好,婆婆又刁難,女兒怎麼辦?”
顧宛娘嘆息着摸着女兒的小臉道:“你以爲孃親沒想過嗎?可這世上有幾個婆婆不刁難的?你以爲那小門小戶的婆婆就一定能對你好?你二堂姐也算是低嫁了吧?不還是被婆婆刁難?相比之下,高門大戶裡規矩森嚴,只要你不出錯,她抓不到你的把柄就不能刁難你。再說這男人,初嫁時對你好就能一輩子對你好嗎?等他以後發達了你卻人老珠黃,說不準就要納妾變心。可高門大戶,特別像賀家這樣又是官家,他們反而規矩森嚴受約束,年輕的時候或許會一時糊塗貪花戀色胡鬧幾年,可至少他還不敢寵妾滅妻!
等年紀大了,自然就會收了心與結髮妻子一心一意過日子。更何況你爹當年就打聽過了,賀家沒有納妾的傳統。所以,你只要用點心思討好丈夫和婆母,這日子不難過。”
還要她花心思討好丈夫婆母?安然心裡還是不舒服。明明當初有費盡心思討好她的人,他們不定,非要訂一個需要她去討好的人家。唉!
“娘啊,你聽賀家那幾個人的意思,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會不會他們二公子在那邊已經有了相好的人了,想退婚啊?他要是心裡都有人了,還要女兒去討好他,我可做不到。”
“不會的。”顧宛娘斬釘截鐵地說,“以賀家的家世,他們想找個門當戶對的我理解,可是門當戶對的官家千金是不會在婚前與外男見面還發展出私情來的;如果有那小門小戶的想靠上去,你賀伯母就會直接把人打發了。”
“可是,要是那個二公子就是不喜歡我呢?”
“然姐兒,你有這樣的擔心纔有些像個孩子。有時候娘都覺得你實在太聰明瞭,像個大人,好像不需要孃親了。現在才知道,你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你不要擔心,娘相信你,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你更聰明的姑娘了,你生得又不差,學問又不比男子低多少,那二公子越是個才子,就越會喜歡你的。”正是因爲知曉賀家二公子才華出衆,顧宛娘才越發堅定了女兒的聰明才智一定能討那賀家二公子喜歡。
說來說去還是轉回了原點。
“可是娘,萬一您猜錯了呢?”
顧宛娘嘆道:“就算有萬一,有那規矩在,也至少能保你一生衣食無憂,總好過在小門小戶裡掙扎求生的好。然姐兒,聽孃的話,明天切不可胡來了。”
安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孃親說服了,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算了,走步看一步吧,暫時還是別讓娘傷心了。就算沒有愛情,基本原則也決不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