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來的是顧氏的二弟顧勝武,趕着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帶着一車禮物。
因爲看姐姐家裡沒有人,顧勝武只好將馬車趕到老院子這邊來。看到姐姐姐夫外甥們都在,他立即停好馬車跳下來,先與趙家二老見禮,又跟姐姐姐夫打了招呼,而後便從馬車裡取出三匹麻布、一包霜糖並一盒子糕點,說是給趙家二老的,顧氏忙給二老搬到屋裡去。三匹麻布,一匹青花細紗的,正好給容氏做衣裳;一匹藍色粗紗厚漿布,應該是給趙茂生做外裳的;剩下那匹桃紅的軟紗細麻布,顯見是給趙雲杏的。
趙家二老很高興,一面拉着顧勝武誇讚他聰明能幹,一面說着親家太客氣之類的話。
接着,顧勝武又取出給趙家老大趙世榮和老三趙世福的禮物,都是兩匹細棉布。因爲趙世榮家有三個孩子,顧勝武又多添了一盒糕點。
趙世榮和趙世福都有些不好意思。在鄉下,這樣的禮已經算很厚了,這既不是過節,又不是家裡辦喜事請客,算是白收人家的禮,他們可沒有還禮。
王氏見自家只比老三家多了一盒子糕點,心裡頗有些不平,抱着布匹回屋的時候嘀咕了一句道:“我們家三個娃呢,才兩匹布;老三家一個崽都沒有,竟然也給兩匹……”王氏自然不敢跟趙家二老比,也不敢與二叔趙世華比,畢竟是人家的孃家,她只能跟老三家比,結果,這一比心裡就添堵了。
何氏聽到了,也只當沒聽到。對這位大嫂,她實在也有些無語。人家送禮,兩房兄弟自然不能差錯大規矩,看在老大家孩子多,添了一盒子糕點,已經是想得很周到了,想不到大嫂居然還嫌少。也不想想,她王家的兄弟可從來沒有給他們送過東西。
接着,顧勝武又取了兩匹花布給顧氏,說是給大姑奶奶趙雨荷的。趙雨荷原本看着兄弟都有禮物,就有些眼紅,但自己畢竟是出嫁的姑奶奶,人家又不知道她今天回了孃家,沒有準備她的一份也在情理之中,卻想不到顧家竟然給她也準備了兩匹花布,樂得她一面跟顧勝武道客氣一面笑得合不攏嘴。
將其他人的禮物都分發出去,顧勝武纔給姐姐使了個眼色,與趙家二老告辭回到趙世華家。
“小武,你怎麼來了?爹孃身體還好吧?”顧氏看到弟弟,非常激動。但直到此刻,她才找到機會私下裡詢問顧家的近況。
“姐你放心,爹和娘都好着呢!是大哥得到姐夫考了縣案首的消息,所以讓我趕來看看的。”顧勝武將馬車上給姐姐姐夫一家的禮物一樣一樣搬到屋裡去,一邊搬一邊說着,“這花布是給姐姐你和囡囡做新衣裳的;這兩支湖筆和墨錠是給齊哥兒練字的;這一刀上好的宣紙是給姐夫的……這是二十斤細白麪,給孩子包餃子吃吧,囡囡不是愛吃這個?這還有一包霜糖,給齊哥兒和囡囡兌水喝吧;對了,姐,這是大哥特意給你帶的繡線……”
顧氏看着桌子上這麼多的東西,感動得淚眼汪汪。
“囡囡,來,看,這是小舅舅幫你選的哦,看喜不喜歡?”顧勝武從一個盒子裡取出兩朵精緻小巧的絹花來。
安然看着那用粉紅的細絹紮成六瓣的小花,遠遠看去好似真的一樣,立即就跑了過來。這是她穿到這裡一年來見過的最好看的絹花了。
“真好看,囡囡喜歡。”但凡女孩子,哪有不愛花的,雖然這兩朵絹花與安然前世見過的首飾完全無法相比,卻是安然今生第一次收到的小禮物,讓她如何不歡喜。
“來,小舅舅給囡囡戴上!”
由於營養不良,安然的頭髮一直不好,還是分家以後吃得好些了,她那一頭又黃又細的頭髮才變得烏黑濃密了些,如今勉強梳成兩個包包頭,要戴花倒也容易。
“哇!我們小囡囡本來就漂亮,現在戴了花,可就更漂亮了!上次來的時候我就看到我們囡囡的頭髮越長越好了,當時小舅舅就想,等下次去看我們小囡囡,可以給她帶兩朵花兒了。哈哈,果然我們囡囡戴了花兒好看……”顧勝武抱着安然坐在自己膝上,取了一盒子糕點過來喂她吃。再一招手,又將趙安齊叫過來一起吃,一邊喂安然一邊問安齊的學業。
安然不禁暗自在心中感嘆,小舅舅可真是個好舅舅啊!雖然一年來也沒見過幾次,但從他的話裡就知道,他是一直將他們一家人放在心上的。
安然的小舅舅名勝武,今年才十七歲,尚未娶親。安然早從他們的言談中知道,小舅舅比孃親小了六歲,可以說是孃親一手帶大的,姐弟感情非常好。
另外,安然還有一個大舅舅顧勝文,今年二十八歲,比孃親大五歲,孃親也算是大舅舅帶大的,和孃親感情也很好。因爲外祖父是從商,早年常在外跑,如今年紀大了,身體就不太好了。現在顧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大舅舅在打理,因此,大舅舅纔沒有空親自過來探望他們。
顧家住在臨近縣城的一個大鎮上,坐馬車到趙家村也要四個時辰左右,顧勝武早上天不亮就從家裡出發,直到午後纔到。因此,顧勝武當晚就住在趙家了。
舅爺來了,自然要弄些好吃食招待。但家裡除了還有幾個雞蛋,兩塊臘肉,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孃親一狠心,讓爹爹把大姑姑送的那隻大母雞殺了,用去年夏天採摘下來曬乾的野蘑菇熬了一大鍋香噴噴的雞湯。
安然聞着這香噴噴的味道,忍不住想念起前世吃過的那些美食來,特別是哥哥常帶她去的那傢俬家菜館,總是能將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美妙的味道來。嗯,安然忽然想到,等她再大一點,能不能試着做幾個前世的特色菜出來拿那菜單子去酒樓裡換錢呢?不過,前世她從來沒有做過飯,很多菜都只知道一個大致的做法,反而哥哥學了好幾個家常菜做給她吃……
想到安睿,安然又心酸惆悵了一陣。本來只是因爲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哥哥才跑的,沒想到出了車禍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如今是不用面對哥哥變成親哥哥的尷尬了,卻也與哥哥永別了。安然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打死她她都不會跑的。
顧勝武本來和趙世華坐在堂屋裡喝茶說話,無意中轉頭,發現安然側身站在廚房門口發呆,而那樣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個孩子能有的,那雙眼睛裡彷彿藏了無數的心事,又彷彿有無限的傷痛與悲哀。他忙起身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身來,柔聲道:“囡囡,想什麼呢?怎麼不高興了?”
安然被小舅舅的話驚醒回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道:“沒有,囡囡只是聞到很香……”
顧勝武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發酸,想着這孩子以前那面黃肌瘦的樣子,如今雖說分了家沒有人再虧待她了,但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只怕難得吃到一點葷腥,所以聞到雞湯的味道才這樣的神往。顧勝武溫柔地將她抱起來,走進廚房道:“姐,雞湯好了嗎?先給囡囡吃塊肉吧!”
顧氏從竈臺後面擡起頭來,笑罵道:“這個饞嘴的丫頭。”接着,她便起身,從碗櫃裡取了一隻粗瓷小碗來,先放上一點蔥花,再揭開鍋蓋,撇開上面的油,舀了一碗湯吹了吹,遞過來道:“肉現在肯定還咬不動,先喝碗湯吧!”
顧勝武接過來,抱着安然走到堂屋裡在八仙桌前坐下,又吹了吹,才遞給安然:“來,先喝碗湯啊,慢一點,小心燙。”
安然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雞湯,努力將心裡的酸澀一點一點擠出去,而後擡頭對小舅舅道:“好喝!舅舅嘗一口?”
顧勝武摸着她的頭髮,輕輕搖了搖頭。
趙世華看着女兒笑眯眯的喝着雞湯的樣子,心裡也是一陣陣酸澀。他這麼聰明可愛的女兒,想吃點肉都這麼難,都是他這個當爹的無能啊。就算是爲了安然,他也一定要考中!不但要考中秀才,還要靠舉人、考進士!他的囡囡就應該錦衣玉食,應該嬌養着纔是。他一定要在女兒嫁人以前出人頭地,這樣才能爲女兒找一個富裕的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
晚飯後,顧勝武看過安齊寫的字和安然畫的畫,當即拍着胸脯道:“等下次小舅舅來,一定給齊哥兒和囡囡多帶些紙來。”說着,她又轉頭對顧氏道,“姐,你別說,我們然姐兒畫的花樣子還真的很別緻。我看這些花樣子不但可以用來繡手帕,就是用在衣裳被面上也好看。那些簡單的,還可以用在首飾上面……嗯,我回去和大哥說說,乾脆我們也開一家銀樓好了,就用囡囡畫的這些花樣子。”
“開銀樓?這可不是玩的,本錢可不小。”顧氏雖然知道父兄行商賺了些錢,鎮上也有兩三個鋪面,但開銀樓卻又不同,那個本錢實在太大了。
趙世華也勸道:“是啊,開銀樓比不得做別的生意,還是要慎重些。不只是本錢的問題……”就他所知,哪家銀樓背後沒有權勢支撐?
顧勝武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讓他們不用擔心。
安然和哥哥安齊這天晚上都跟孃親住在西廂房,爹爹和舅舅住東廂房。顧勝武輕嘆道:“明年把廚房好好修整一下,再在兩邊加蓋兩間廂房吧,這樣我們囡囡也有自己的房間住了。囡囡明年可就五歲了呢!”
“明年再說吧!”趙世華道。
雖然知道小舅子這麼說,應該是要貼補他們明年蓋新房,但總是依靠岳家,趙世華心裡其實也有些牴觸。他堂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總依靠岳家算怎麼回事?只是自己現在確實無能,而除了好好用功,爭取考中,他沒有別的途徑可以回報岳父和舅兄對自己的支持。現在他只希望自己能順利通過童生試,然後好好複習一年,明年參加鄉試。等以後有能力了,才能抱回岳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