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麼樣?”
錢塘名醫李復從內堂走出來,等候在外面的朱睿馬上迎了上去,神態中難掩緊張。李復躬身施禮,道:“郎君莫急,女郎無大恙,只是氣血虧虛,神迷意亂,導致渾身痠軟無力。我開幾副藥,按時服用,再調理將養數月就可恢復。”
“先生辛苦!”
朱睿道了謝,不等送客,快步進去看望朱凌波。顧允吩咐鮑熙付了診金,並多有加賞,然後禮送出府,對一旁安坐的徐佑說道:“幸好無恙!”
“那賊人把朱女郎當作護身符,等閒不會傷人,只是好像喂她服食了一種*,最好找信得過的大夫再看一看。”
顧允點點頭,道:“朱三伯和朱四叔正帶人往這裡趕來,朱四叔號稱江左諸葛,有他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徐佑有些心虛,能不跟朱智碰面最好,站起身子,道:“那我先走一步,人也送到了,任務完成。”
“別,你可是救回凌波的大功臣,子愚肯定要當面好好謝你的。”顧允挽着徐佑的手,親熱之極,彷彿這樣露臉的事是他自個做下的一般。朋友到了這個地步,因其喜而喜,因其悲而悲,也算是掏心掏肺的至交了。
“我只是趕巧遇上,談不上功勞。他們兄妹團聚,敘說離情,我一個外人,待久了不合適。”
“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要是就這樣放你走了,子愚等下出來,怪我怠慢了你,要跟我翻臉怎麼辦?再者,如何救回凌波,如何剿滅了賊人,尚需微之當面向朱氏的人說明一二。”
“好吧!”徐佑推辭不過,只好坐等,和顧允閒聊起來,道:“我想開個造紙坊,飛卿覺得怎樣?”
“紙坊?”
顧允難掩臉上的詫異,道:“做那個幹嗎?我還想過段時日找個三吳的大儒,推薦你拜入門下,苦讀兩年書,熬點資歷和名聲,然後舉孝廉入仕。微之,固然一時艱難,卻不可自甘墮落。操此賤業,既辱沒了家風,也累的自己沉溺下流,有百害而無一利。”
徐佑不反駁,也不辯解,端着杯子淡然自若的喝茶。顧允瞧着奇怪,猛的一拍額頭,道:“是不是缺了用度?”他隨即自責道:“是我的疏忽!你從義興遷到錢塘,又買了宅院,手裡就算有點錢財也用的差不多了。這樣吧,你也別開造紙坊,每月從我的用度裡支出一半給你……”
“不必了,飛卿的好意我心領,但靜苑一大家子人,總不能都靠你的接濟度日。”徐佑笑着拒絕,道:“造紙不同於其他商賈,此乃雅事。譬如飛卿作畫,苦於沒有大張好紙,只能沿用舊時的縑帛,大大影響畫作的質感和意境,保存起來也十分的不便。等紙坊運作起來,我可以爲飛卿奉上適宜作畫的好紙,包你愛不釋手!”
“這個……”顧允確實有點動心,道:“真能做出這樣的紙嗎?”
徐佑點點頭,道:“自蔡侯紙面世之後,數百年來,造紙術的發展實在太慢了些。我有些想法,不一定對,但試着去改進,總能造出比現在好得多的紙張,並且能夠大量生產,降低售賣的價錢,讓更多的人能夠買的起紙,買的起書。”
普及識字率對一個民族是多麼重要的事情,顧允對此毫無概念,也不認爲世間所有人都應該識字、讀書和明理,這是屬於時代的侷限,無可厚非,也無須責備。
徐佑重生到了這個時代,想做的事情很多,造紙,只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見無法說服徐佑,又被他描繪的優質畫紙弄的動了心,顧允暫時放棄了挽救這位失足少年,道:“說起來這些奇技淫巧,你上次留給蓮華的那個方子,我找人做了出來,果然淨口十分的合用,比起凝脂鹽更佳。你在義興到底讀的什麼書?涉獵廣泛,無所不知,幾乎在年輕一輩中不做第二人之想。”
徐佑說家中藏書太雜,看的學的也就比較雜,反正義興現在一片廢墟,瞎扯也找不到證據。正在這時,朱睿從內堂出來,神色沒有剛開始那麼緊張,顯然朱凌波的身體狀況不是太糟糕。他走到徐佑跟前,眼中透着誠摯的感激,雙手交疊平伸,高於胸前,以示敬禮,然後一揖到地,沉聲道:“我朱睿,欠你一條命!”
“言重了!”
徐佑側身讓過,表示不敢受,道:“我只是適逢其會,路見不平,沒想到救的恰巧是朱氏的女郎。歸根結底,還是朱女郎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沒有我也會安然逃出賊人之手。”
“話雖如此,但七郎將凌波救出虎口卻是不爭的事實。”朱睿拍了拍徐佑的肩頭,大笑道:“以前人人都說你武功在同輩人中爲第一,我心中不服,要不是家中約束,恐怕早到義興找你一戰。現在我欠了你一條命,打是打不成了,只盼以後有機會,你我切磋一下,點到爲止,如何?”
朱睿號稱武癡,一身修爲在吳郡名氣不小,但跟徐佑這種聲名動於全國的狠角色還不能相提並論。徐佑苦笑道:“我受了傷,至今未愈,不是朱郎君的對手。”
“不急,等你養好傷,咱們再戰。”
說話間朱禮和朱智也到了錢塘縣衙,顧允他們迎了出去,來不及寒暄,朱禮忙着去看女兒,留下朱智和徐佑說話。
朱智身量瘦小,還不到朱睿的肩頭,長相也跟黑麪長髯的朱禮相差甚多,尖嘴猴腮,雙眉倒垂,既不威嚴,也不莊肅,反倒有些戲虐,只是一雙眼睛平靜如海,讓人不敢小覷。
“七郎援手之恩,朱氏上下沒齒難忘!”朱智面帶微笑,言語中透着親近,吳郡朱氏和義興徐氏都是以武力立足當今的豪族,兔死狐悲,難免會有點惺惺相惜。
徐佑稽首拜見,道:“道謝的話,剛纔子愚郎君已經說了很多,微之不敢居功,真的是僥倖而已。朱侍郎要是再多禮,小子惶恐不安,受之有愧。”
“謙謙君子,自該如此!”
朱智似乎對徐佑很是欣賞,誇讚了幾句,道:“不知七郎是怎麼碰上劫掠凌波的賊人?那人樣貌和身手如何,知不知曉他的出身來歷?七郎不要怪我心急,實在是耽誤了這麼久,找不到此人的線索,朱氏上下顏面盡失,我也焦慮不成寐。”
“朱侍郎遠道而來,想必身心疲憊,那我長話短說,昨日去郊外查看造紙坊,回來的路上途經一石橋……”
朱智在朝中任散騎侍郎,是皇帝的顧問之臣。不過由於面目不討喜,又多加諷諫,不得君心,所以掛着侍郎的職務卻多在富春老家讀書習字,極少過問朝事。
“原來如此!”
聽徐佑說完經過,朱智沉吟片刻,心中梳攏出幾點疑問,道:“那賊子極爲小心,擅長隱匿行蹤,帶着我在山水間兜了無數次圈子。不知道之前藏身錢塘何處,又怎麼突然要出城北逃,還大膽僱了輛牛車,讓人難以置信……”
徐佑搖搖頭,臉上充滿了疑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等朱女郎醒來,侍郎可向她詢問,應該會有答案!”
“也對!”朱智笑了笑,道:“七郎若是無事,不如在此稍歇,等我三哥出來,好再當面道謝。”
徐佑哪裡還肯逗留,藉口有事告辭離開,顧允和朱睿送他出了府門。朱睿先行迴轉,顧允又送了一程,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我估計明天朱三伯還會登門拜會。”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徐佑知道推脫不得,道:“貴客臨門,掃榻以待,只是陳設簡陋,別慢待了人家!”
顧允眨了眨眼,低聲道:“朱四叔最愛聽曲,讓你家那個履霜準備一下,唱幾首拿手的西曲,包管賓主盡歡。”
徐佑微微一笑,道:“履霜不是我的歌姬,她想唱則唱,不唱,我也使不動的。”
顧允指着徐佑,笑道:“就你憐香惜玉!不過這樣也好,免得朱四叔動了心,和你討要履霜,倒成了我的不是!”
此刻天已近午時,朱禮得知愛女無恙,終於放下了憂思,走出內堂,左右看了看,道:“徐佑人呢……四弟,四弟,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哦……,三哥,凌波的身子無大礙吧?”
“沒大礙,這會剛醒,氣血差了點,但已經能說的出話了!”朱禮摸了摸長髯,道:“剛纔叫你幾聲都沒聽到,想什麼呢?”
“我在想徐七郎的話……”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朱禮皺起眉頭,道:“他武功高強,打敗賊子救出凌波,應該不是吹的大話……”
“他在義興之變中受的傷勢還沒有痊癒,這次並沒有出手!”
“咦?你不是說那賊子很不好對付嗎,若是徐佑沒出手,怎麼將凌波完好無缺的救出來的?”
“我也好奇!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找到賊子的線索,找到他的來歷和幕後的指使者,才能將這個掠賣良人的組織連根拔起,消滅殆盡!”
朱智站起身,正好朱睿從外面回來,道:“子愚,你陪我先問問凌波這段時日的經歷,然後再去城外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