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七言從此貴

論詩如何論?

以景、以物、以情。

或隨口賦詩,不限題材,才高評盛者勝;或設定字令,命題作詩,遣詞立意爲上者勝。前者因爲範圍太廣,不好裁定,適合飲酒作樂,活躍氣氛,勝負不那麼重要。後者同題競技,公平公正,誰高誰下,自有公論,用於今日的比賽最好不過。

張紫華爲大中正,自然由他出題,道:“天有四時,春夏秋冬,我有四愛,梅荷菊柳,此得八字。陸緒,你再點兩個字,湊夠十數!”

若是張紫華選的別人,這無疑於公然徇私,因爲出題人必定選對自己有利的題目。可陸緒佔據三吳第一才子的位置太久了,久的大家都認爲沒人可以挑戰他,出題的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比如今日論詩,除了顧允,連張紫華和都明玉都不看好徐佑。雖然徐佑的表現已經讓人刮目相看,可自古詩才最難,精通佛道典籍,能言善辯又多智,卻未必能夠寫出一首好詩!

陸緒卻沒領命,望着徐佑,笑道:“不如請徐郎君點字……”

徐佑輕哦了一聲,道:“陸郎君爲何擡愛?”

“這不是擡愛,而是免得貽人口實!雖然徐郎君沒說,但我知道,在你心裡,肯定以爲大中正故意幫我呢,是不是?”

徐佑微笑道:“原來陸郎君竟是我腹中的蛟蛕,連我想些什麼,都能一清二楚!”

蛟蛕就是蛔蟲,《黃帝內經》裡有相關的記載,傳說蛟蛕知人心意,卻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比喻,言辭精妙,既謔笑又犀利,頓時有不少人偷笑起來,只不過顧忌陸緒的臉面,沒敢笑的太大聲。

陸緒見識過徐佑的利口,並不跟他言語糾纏,現在賣弄的越得意,等下輸的時候就越悽慘。一旦論詩結束,勝負分明,此刻受的屈辱,將百倍奉還。

“多說無益,徐郎君,請!”

徐佑偏不如他意,道:“我敢問一句,陸郎君堅持要跟我論詩,可是覺得先前那兩首詩非我所作?”

陸緒確實有這個想法,徐佑多年來以武學上的驕人天分名動江左,可從來沒聽過他會作詩屬文。那一首孤山詩,還有那首悼亡詩,無不奇絕精巧,渾不似徐佑這樣的人能夠寫出來的上品,最大可能是蒿川先生的遺作,被徐佑無恥盜用而已。所以他數次提出論詩,正是要徐佑當衆露出真面目,爲天下所笑。

“不錯!”

陸緒也不隱瞞,故作坦蕩,道:“我疑你盜詩!”

盜詩!

古時不比後世,抄襲別人的作品照樣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版發行賺錢,這時候誰要是被爆出抄襲的醜聞,名聲就徹底毀了。比如唐朝的宋之問,爲了外甥劉希夷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詩句,不惜殺人埋屍,也因此留下千古罵名,至今不絕。

人羣頓時起了喧譁,無論什麼身份地位,這樣的指責,擺明了勢不兩立的態度。徐佑心想,陸緒說的其實也沒錯,他引用後世的詩句,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屬於盜詩。但只要盜得不是同時代的人,只要沒有因此埋沒了人家的才華,且爲了生存和奮鬥,盜就盜吧。

“既然如此,剩餘的兩個字還請陸郎君費心,免得到時候又疑神疑鬼,污我的名聲!”

張紫華面色不豫,陸緒這樣小家子氣,未免有失名士風度,道:“不要推託了,陸緒,你來!”

陸緒對徐佑冷哼了一聲,轉身玉立,朗聲道:“我不如大中正,所愛不多,只有天上月,地上雪,就取雪、月二字!”

“好,今日以春、夏、秋、冬、梅、荷、菊、柳、雪、月十字爲題目,你們從中挑出自己尤爲擅長者,作詩一首。座內多有江東名宿,德高望重,爲你們品狀高低,該沒有人不服氣吧?”

張紫華環視衆人,沒人吱聲,笑道:“開始吧!”

“且慢!”

張紫華聞聲看去,和顏悅色的道:“徐佑有何話講?”

“一人一首詩,未免無趣,爲了給諸位郎君助興,不如稍稍加大點難度。”

“哦,怎麼說?”

“由十位郎君各挑一字作詩,而我、不疑郎君和陸郎君三人則要十字全選,作詩十首,以供大家品評!”

此話一出,滿屋皆寂,所有人心頭浮現出同樣的感受:狂妄!

要知道,作詩不是做菜,掂着勺子炒了一盤又一盤,不必耗費太大的心力。詩言志、歌詠言,寫詩講究有感而發,觸景傷情,纔可下筆如有神。像今日這種限制了範圍的命題詩,出佳作的可能性本來就極低,徐佑竟然放言說十字十首,莫不是在說夢話,簡直可笑之極!

陸緒更加確信徐佑根本不懂詩,要不然不會說出這樣外行的話來,嘲諷道:“如徐郎君所說,恐怕要花費十天半月,你閒人一個,無所事事,可諸位使君卻陪你不起。”

徐佑笑道:“爲了不浪費晨光,十首詩要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完成,陸郎君覺得如何?”

一炷香,十首詩?

要說剛纔衆人以爲徐佑是狂妄,那這會可能完全瘋癲了。一炷香的時間能出一首佳作,已經是萬幸了,就算不考慮詩的格局和意境,單單堆砌十首,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這是比賽,要分個高下,定個品級,生硬堆砌不僅於事無補,反而降低了自己在張紫華等人心目中的地位。

歸根結底,一個字,難!

張紫華饒有興致的看着徐佑,沒有阻止他口吐狂言,想必心裡打定主意,要看看這個少年到底能夠給他多少驚喜。

顧允雙掌一擊,興奮不已,道:“微之的心胸氣魄,我所不及!”

陸緒猶豫了,他不知道徐佑是真的胸有成竹,還是虛張聲勢。按道理講,一炷香內作出十首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徐佑再有才華,還能比得上曹子建七步成詩?

“怎麼,陸郎君怕了嗎?”

怕了?

陸緒頭腦猛然發脹,冷笑道:“怕你一個庶民?好,就約定一炷香之內,你我十首詩論勝負!”

“好!”

當下在屋子正中燃起一縷清香,案几一字排開,十人坐定,由胡信代替張墨入席,開始挑選各自最擅長的字。第一個是張修永,挑了春字,第二個是虞恭,挑了個雪字,第三個夏,第四個冬……很快就挑選完畢,陸會命人送上筆墨紙硯,攤開的剡溪紙光潔澄淨,如同水中浸潤多年的玉石,泛着淡淡的瑩光。

“好紙!”

張墨家貧,極少用得起這樣上等的剡溪紙,當下愛不釋手,輕輕的撫摸着紙面。陸緒挨着張墨跪在蒲團上,道:“好紙還需好詩,纔可相得益彰。望張郎君拿出全部的實力,方不負五色龍鸞的美名!”

“不過虛名,談何相負?”張墨之前對陸緒瞭解的不多,只知他詩、賦二寶,天下知名,人人談起時讚不絕口,頗生崇仰敬慕之心。今日看他對徐佑步步緊逼,大失君子之風,心下多有不屑,言辭也沒有那麼的恭敬,道:“倒是陸郎君號稱八音鳳奏,純乎美矣,可千萬不要馬失前蹄,被我和微之比下去纔好!”

陸緒嗤之以鼻,故意以眼角的餘光掃了下徐佑,道:“跟你五色龍鸞相比,我或許還有點興趣。至於其他人,雞鳴狗盜之衆,何曾放在心上?”

徐佑的座位在陸緒另一側,挨的極近,聽到他罵人,笑道:“原來陸郎君的諢號叫八音鳳奏,可有來歷嗎?”

“陸郎君懷詩、賦二寶,論賦,函思英發,襞調豪邁,論詩,開闔鏗鏘,純乎美矣,所以人稱八音鳳奏,爲江東之冠!”

五色龍鸞,八音鳳奏,不說別的,單就起外號而言,這個時代的人可比後世的人強太多了,徐佑突然奇想,不知自己將來會被人送一個什麼外號,要求不高,只要不是什麼玉面小飛俠之類的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純乎美矣,由這四字可以想見陸郎君於詩道上的造詣,我怕是追馬也趕不上!”

“怕了?”陸緒原句奉還,心中暢快無比,道:“怕也來不及了……”話沒說完,卻發現張墨已經提筆蘸墨,正在紙上認真書寫,再看徐佑,舔着臉湊過來,一副談興未盡的樣子,心道不好:這憊懶傢伙自知不敵,竟東拉西扯分他的心神,好讓張墨勝出,果然卑鄙!

一念至此,不再搭理徐佑,專心致志的在腹中打草稿,他最擅長寫梅,所以先從梅花詩入手,只要第一首詩作的通暢,後面也就文如泉涌,沒有障礙了。

以張、陸二人的才華,要想在一炷香內拿出十首詩作也不是容易的事,必須投入全部精力,搜腸刮肚,一刻都不能耽誤。徐佑卻合衣半臥於地,單手支着側臉,拿着酒壺自斟自飲,既沒有凝眉苦思,也沒有執筆草擬,悠閒自得的風姿跟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張修永拍案而起,高聲道:“春詩成了!”

徐佑微微透着醉意,坐起大半個身子,笑道:“隔得遠,請郎君吟誦!”

“對對,修永,快吟來聽聽!”

“半柱香即可成詩,修永大才啊!”

“都說你善謔,我看你善詩才對!”

張修永的才學雖然不比陸緒和張墨,但在三吳也略有名聲,他嘻嘻一笑,吹乾紙上的墨跡,對着周圍拱拱手,道:“倉促成詩,博君一笑。且洗耳聽好:綠荑帶長路,丹椒重紫莖。流吹出郊外,共歡弄春英。”

此詩只能說切題,立意不高,但在小半柱香內作出,也算是有急才,立刻引來一片叫好聲。徐佑翻身而起,道:“聽郎君詩,終有了詩興,顧府君,可爲佑執筆嗎?”

顧允笑道:“榮幸之至!”

等顧允入座,筆鋒餵飽墨汁,徐佑左手提着酒壺,右手負於身後,瀟灑的踱了三步,然後站在張修永面前,問道:“修永郎君可有意中人?”

這話問的唐突,但張修永性情中人,不以爲意,嘆了口氣,道:“自然是有的,可惜去年已嫁作他人婦。”

徐佑作揖道:“謝郎君!”

張修永奇道:“謝我做什麼?”

“郎君賜我‘去年’二字,豈能不謝?”徐佑的聲音轉爲滄桑,飲了壺中酒,豪放的抹去嘴邊的酒漬,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首詩的名字,就叫《贈修永》!”

張紫華正在撫須,手指突然一頓,等感覺到痛意,才發覺過於用力,竟揪下來兩根黑鬚。顧允剛寫了前兩句,尚不覺得如何,可後兩句一入耳,連帶着手也不受控制的侷促起來,差點滴下墨滴,污了白紙,這對書畫雙絕的他來說,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不同於張修永,陸緒在半柱香內已經寫了梅、荷、菊、柳四首詩,春詩只起了前兩句,還在爲後面的句子斟酌,乍聽到徐佑的詩,心口一顫,腦海裡嗡嗡作響,等回過神來,再看自己的前兩句,頓時味同嚼蠟,不值一提。

張墨未作春詩,但感同身受,不過他不像陸緒那樣沮喪,而是倍感驚喜,呆呆的望着徐佑,似乎想起了什麼。

張紫華心疼的將兩根黑鬚收起來,誇道:“埏蹂極工,意細法密,此詩點切春意,卻以情動人。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好句,好句啊!張桐,還不趕緊謝過徐佑,一首《贈修永》,很可能讓你名傳千古,此乃青史留名的大恩,不可怠慢!”

張桐,字修永,生性好動,愛交朋友,善謔,所以並不是張紫華最喜愛的張氏子弟,但今日得徐佑一詩相贈,可以相見,日後隨着此詩的流傳,必定名聲大噪。

張桐喜不自勝,從案几後走出,雙手交疊下拜,道:“謝過微之!”

古人以稱字爲敬,陌生人稱郎君,同輩之間常稱名,只有得到認可和尊重,纔會以字相稱,張桐這麼對待徐佑,說明從內心已經接受他的庶民身份,彼此平等論交。

“客氣了!”徐佑扶起張桐,微微一笑,道:“若無修永,就無此詩!”

正在這時,又有人喊道:“冬詩成了!”

徐佑走到那人跟前,俯首一看,念道:“白雪停陰岡,丹華耀陽林。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好詩,怡人心脾!”

那人略有些得意,道:“在下孔益,請郎君指教!”

“不敢,我也有一首,請郎君雅正!”徐佑又飲一杯酒,道:“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話音剛落,張紫華雙目一亮,道:“好!由來冬詩最是悽清,氣氛衰颯,徐佑此詩一反常情,雖寫初冬殘景,卻落在碩果累累的橙黃橘綠之時,妙,妙,曲盡其妙!”

時人偏愛橘,因爲橘象徵着美德,屈原作《橘頌》,以秉德無私、行比伯夷來讚揚橘。孔益倒也爽快,拱手服輸,道:“不必各位使君品狀,我甘拜下風!”

接着又有人站了起來,道:“聽我秋詩:秋風入窗裡,羅帳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徐郎君,請賜教!”

徐佑遁聲望去,見這人坐在最外的位子上,離他七八步遠,笑道:“秋詩尚未作呢,莫急,容我飲酒,尋一尋詩興……”

衆人皆大笑,連着兩首上品佳作,再無人敢輕視他,只是一個個翹首期盼,看徐佑能不能再給他們驚喜。

徐佑連走五步,在這人兩步外停下,口中酒盡,笑道:“有了!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不等張紫華品狀,立刻響起一片叫好聲,除了幾個跟陸緒交情過硬的人,其他的無不感覺到振奮。武人好劍,酒鬼好酒,文人好詩,遇到一首好詩如同美人在側,情意綿綿,遇到兩首好詩如同美人在懷,蠢蠢欲動,要是遇到三首、四首、五首呢?不敢想,想想就“桃花深徑一通津,鴛鴦枕上少癲狂”,難以自持!

“梅詩……衆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夏詩……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菊詩……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荷詩……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柳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雪詩……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一首接一首,毫無爭議,徐佑連敗九人,每次都是對方剛剛作完詩,先飲一杯酒,再以詩回敬,文不加點,倚馬可待,詩才、急才、文才都表露無遺。尤其首首都有出彩的名句,讓人歎爲觀止,好似站在岸邊觀海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躲過了驚濤,還有駭浪,心跳加劇,口乾舌燥,久久不能平復。

到了最後一人,他狡黠一笑,道:“前九位郎君都是先作詩,然後徐郎君後作,結果如何,我想都知道了。所以呢,規矩得變一變,我倒要看着郎君先作,免得又激起你的詩興,害我敗北!”

“哈哈哈,有趣,有趣!”徐佑大笑,手中酒壺傾斜,卻已經空了,踉蹌幾步,道:“誰送我杯酒喝?”

“我來!”

陸緒臉色陰沉,倒滿一杯酒,走到徐佑跟前,道:“欲喝我這杯酒,徐郎君要應我一事!”

“你說!”

“前面九首詩,你都投機取巧,每首隻取四句,所用時間自然比別人寫八句、十句要短,勝之不武。這一首月詩,最好能讓顧飛鵬雙玉口服!”

那人眨了眨眼睛,道:“在下顧昔,字雙玉。”

原來是顧允的堂弟,怪不得這麼友善,雖說讓徐佑先作詩,其實說笑的工夫,已經拖延了不少時間,擺明讓他好好構思,不要着急。

“好,我應了!酒來!”

陸緒將酒杯放到徐佑手中,看着他一飲而盡,砰的摔倒地上,濺的四處都是。徐佑以郎朗高聲,誦出千古名篇: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張若虛這首《春江花月夜》被譽爲孤篇壓全唐,從古至今,各種溢美之詞難以言表。張紫華騰的站起,顧不得手中又捻斷了幾根鬚,急走兩步,似乎想走到徐佑跟前,可又驟然停住了腳,臉色緋紅,目光如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同樣的反應也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俗話說寶物賣於識家,廳內無不是高門子弟,學問可能有高低,但足以分辨一首詩的好壞。這樣的月詩,亙古未有,聞所未聞,不同於建安詩的清峻,不同於敘抒懷詩的華麗,不同於玄言詩的高逸,不同於山水詩的清新,它融詩情、畫意和哲理爲一體,以前所未有的宏大格局,隨着月亮的起伏升落,展現了一幅淡雅悠遠的水墨畫卷,讓人沉浸其中,留戀忘懷,頓時生出“羨宇宙之無窮,哀吾生之須臾”的滄桑感慨。

顧昔默然良久,長嘆一聲,將手中未曾示人的詩作撕成粉碎,點點剡溪紙,如同飛雪,飄灑了一地,道:“當今天下,論詩無人能出郎君之右!在下心服口服!”

陸緒身子晃了一晃,雙手扶着案几,纔沒有出醜。他無論如何想不到,徐佑的詩才,竟然到了這種出神入化的地步,十個字,十首詩,首首都可傳唱天下,一人得一首,足稱詩中翹楚,一人得十首,豈不是詩中聖賢?

他不甘心!

張紫華看了眼陸緒,微微搖了搖頭,勝不驕敗不餒,看來陸氏寄予大希望的這個小傢伙,還需要好好的歷練歷練。他揚起手,道:“一炷香盡,張墨,陸緒,你們的詩呈上來。顧允,徐佑的詩寫好了嗎,也一併呈上來。”

張墨交上詩作,道:“我自願認輸,非是謙虛,更不是爲好友揚名。微之的詩遠在我之上,認輸反倒痛快一些。”

不少人笑了起來,與張墨心有慼慼,任誰心氣再高,也無法在這樣的詩才面前擁有哪怕一分的自信。

陸緒強忍着不知如何發泄的滿腔怒氣,走到張紫華跟前,交上了詩作。顧允也隨之上交,張紫華讚了他的字,將三份紙分開放在案几上,請在場的四五位名宿共同品狀。少頃,張紫華宣佈結果,毫不意外,徐佑勝出,且是完勝!

十首詩,每一首都是上品!

張紫華顧不得安慰陸緒和張墨,再次欣賞起詩作來,配上顧允妙絕的書法,可謂賞心悅目,突然,他發現了一個規律,訝道:“徐佑,你這十首詩怎麼都是七言?”

徐佑笑道:“大中正慧眼!世人皆以五言爲貴,卻不知道五言之外,七言也可道盡詩情之美。”

“五言七言,皆以詩言志,本不該有貴賤之分。”張紫華嘆道:“然仰仗徐佑之功,七言自今日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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